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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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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那一隊車馬迅速的行進著,穿梭在雨幕之中,厚重的車輪碾起濕滑的黃土,雨水在深深的車轍中匯成一道道溪流。雨水阻擋了視線,這種奇異的灰綠色代替原有的蒼綠,充斥著整個視野。

這一次的旅途遠沒有華軒想象中那般有趣。

華軒想不通,為何昨日還是艷陽高照萬裏無雲,等到了今日啟程之時,卻是天降大雨。可是,已然耽擱了兩日的隊伍,卻不能在休息了,冒雨前行也是無法。冒雨急行,將華軒與小燈安置了一廂馬車,沈自壽便連自己病情未愈也顧不上了:耽擱了交貨時間,不知此番又要虧損多少!

“沈公子,我家小姐讓我來問問公子,不知還要多少時日方才能抵達?”

夜間休息之時,沈自壽自盛了一碗熱湯,卻見小燈自顧尋來。口中堵住一口熱乎湯水,強自咽下,卻幾乎將舌頭燙麻了去:“懷清兩碗換心,餐日後就套了。”

“還請兩位放心,三日後就到了。”小燈挑眉呆楞了許久方才將這口吃不清的話語翻譯過來,心下卻在懊惱,當真是太久不曾與人打交道了麽,竟已然近乎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了。

小燈將沈自壽的回答告知華軒,話未曾出口,卻見了華軒手中不知何處摸來一只狗尾,指尖編織出一只小狗模樣。本是可愛,看在小燈眼中卻生生變了個模樣,淚又湧了出來,口中喃喃,不停控訴著華軒殘忍。一時間又哭又鬧,哄也哄不住。

是了,即使是路邊一株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在花木一族眼中也是至關重要的族人。華軒將它摘下,扭曲成了另一幅模樣,看在小燈眼中便是將族人的身體生生拗斷,扭曲成了旁的形狀,更是生生斷絕了它的生機。

華軒幾乎淚目,月下清明,正罩了一縷銀紗於自己手中,那狗尾巴草編織而成的小狗鍍上一層銀輝。倘若這尚未得靈力的一株小草也算是花木一族的話,妖族真可謂壯大。可,小燈鬧得厲害,淚水洶湧夾雜著銀色月輝,就那樣攤在臉上,迷花了人眼。

華軒無法,同樣是個孩子的她也不想將這小玩意放了,卻也受不住小燈這個鬧法,不得已刨了個坑將那株狗尾埋了......其實,華軒也只是點了個頭,將東西交給了小燈,刨坑埋東西全是小燈動的手。想來也是,華軒才是主子呢!

兩個半大小丫頭的爭吵並未引起多大的騷動。當山間響起叮咚的水聲,那一滴雨水伴著月輝悄然拍打起樹葉,停泊在腳下那一汪尚未幹涸的水窪之中,當明亮月輝前悄然躲進了那一片烏黑墨雲之中,拉開了一場夜雨的序幕。

那場雨下的太大,雷雨之中,遠方傳來的驚雷閃電,劈斷了一棵百年的古木,那本是一株渡劫的松木。高聳的古木惹來的雷電,不僅將它化為焦炭,它倒下的那個瞬間,便是四周的生靈也遭了秧。

目光穿透雨幕,華軒幾乎能看到那株古木枝葉間不屈的掙紮,它顫抖卷曲著枝椏,以為自己能像渡劫成功一般化為人身,站立起來。

“奇怪,這些年的天罰,怎的越來越嚴厲了?”呢喃著,嘟囔著,小燈躲在華軒身後哆嗦著,她不會忘記自己百年之期時,那三道銀色的天罰,如鞭笞般抽打在皮肉之上的痛苦,咬牙硬忍換來幾十年的修為與身後幾乎化為焦炭。是的,那一次,她沒有得到百年修為,其餘的皆在那天罰之下化為了虛無。

小燈同樣記得,看似強大的三月與風流的紫藥,她們在更高更嚴酷的天罰之中,不過一道,便險些化為飛灰。慘白如紙的臉上滿是驚愕,她們說過,天罰只是看起來嚴酷,其實很溫柔的,好好修行便不用擔心。三月與紫藥失去了修煉成仙的機會,卻換得天道之下的茍且偷生。

“以前的天罰,不是這般的麽?”華軒將幾乎化為原型的小燈攬在懷裏,第一次接受天罰是什麽時候,華軒已然忘記了。只是,在記憶之中藏著一個銀色輝煌的夢境,那個夢裏,天罰的雷霆化為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弄著自己的皮毛,這個夢,讓華軒感到溫暖,卻又不敢對任何人述說。

驚雷幻化的恐懼,還在耳邊轟鳴,那個名為小燈的孩子,躲在華軒懷中的溫暖之中,緩緩入了夢。

小姐,你知道麽,當你五十歲的時候,還是一只尚未化成人形的小狐,那一次,你引來了千道雷霆。下一次,你要躲得遠遠地,不能再接受天罰了,因為第二次的天罰永遠比第一次更嚴厲。

同樣的聲響傳入不同人耳中化作不同的聲音,在華軒耳中,那驚雷分明在哭泣。像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發了瘋一樣向所有報覆。她的低泣混雜在滔天怒火之中,她痛恨著每一個生命,那是她的孩子失去的東西,她瘋狂的想要毀壞一切,她的淚水化為雨滴,她一旦蘇醒,便再不能遏止。這樣,明明是這雷更痛苦吧......是麽?

輕撫著懷中小燈柔順的烏黑長發,解開她的絡角,烏發垂下,覆了她的面。恍然間,卻有幾分熟識。玉指在黑發之上游走,指尖輕絞出一縷發絲,點一點朱砂雙眉間,卻在半途停下,輕聲嘆惋化作雨後漣漪。

雷霆震顫,由遠及近。那一道驚雷炸響,驚醒了窩在華軒懷中的小燈,小燈擡頭,華軒已睡熟了,嘟囔了兩聲,轉身睡去。橘黃燭光落在衣上,燒成一片血流成河。

給華軒蓋好被子的小燈,突然想起,巫女法衣遠比這人間衣被好上太多,不需要被子的。

次日清晨,雨水沖走了空氣中僅剩的浮塵,卻因為昨夜驚雷炸響,惹了許多人一夜無眠。聽他們話中意思,這些年來,這雷便是這樣不要命般直往人的耳窩窩裏炸,有時候塞上許多棉花亦是不可隔絕。這雷聲慘的哦,直紮在人心尖上!

“沒做過虧心事,還怕這雷劈到你頭上不成?!”

“這還真說不定,隔壁村那孫大夫,多好的人啊,當了一輩子大夫了,臨了臨了還不是一道雷給劈死了。我跟你們說啊,劈得渾身上下就跟個碳似得,臉都看不清了!”

不遠處,是兩位仆役低聲搭話。

“你不知道,孫大夫是好人沒錯,可孫大夫那兒子,說出來都嫌丟人!真不是人啊!你說,老天還長不長眼,孫大夫一生對不起誰了,媳婦兒媳婦兒死了,兒子,還不如沒有呢,最後自己還被雷給劈死了。”一旁正洗馬的仆役聽了二人談話,也是唏噓,心下不忿,一口唾沫吐在腳下,用力踩了踩。

“啥啊,我倒聽說了,那不孝子沒幾天也摔下懸崖死了,那禍害死了也就死了。你們見過孫大夫那孫兒麽,長得玉雪可愛,沒隔幾日竟然也病死了,那膿瘡生的,個個有拳頭那麽大,他娘見了便瘋了,肚裏那個沒生出來的,也給嚇沒了。孫大夫前世造的什麽孽啊,做了這多好事,便連個後也留不住。”

......

幾人之間的言語聲湮沒在滾滾車輪之中,到底也只是嘴邊閑聊,認真起來,倒是誰也不上心,各自欷歔幾番,罵幾句蒼天無眼,便也散去,忙起手頭活兒來。

也是,不過也就是幾十年的時光,人類,連自己也管不好的生命啊,你那一雙晦暗不明的雙眼,還妄想註視何人?

“小姐?小姐!”小燈喚著,一雙玉雪小手在眼前不斷揮舞方才喚得華軒回神,“沈公子問你為何不吃東西,可是不合胃口?”

借著,手中便送來一碗粥羹。

華軒習慣了辟谷,許多年來不曾進過半粒白米。只是,妖與人不同,本不需要辟谷,進食與否端看個人。便是妖帝也不清楚,為何華軒這般執著於辟谷。

其實,若說起來,倒也簡單,華軒所謂辟谷,不過是偷偷跑出了九闕巫樓,不知吃了多少東西,回來便再也用不下飯了,便謊稱辟谷。若嚴格說起來,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減肥,曾有一度,華軒將自己吃的膀闊腰圓——其實只是圓潤了些,還是挺可愛的,更何況那時還未化形——可是,這便惹了紅狐夫人了,誰見過魅惑聞名的狐妖,胖成這個德行的?!!自那之後,華軒便被強行控制飲食,久而久之,也懶得去吃了。

華軒的遲疑,落在沈自壽眼中,便成了嫌棄。心下感嘆起來,當年,青縭嫁進家裏,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勇氣啊!

“小姐,這個很好吃的,你吃一點吧!”羹匙與牙齒觸碰的聲音,經過骨骼傳遞過來,小燈眼中滿是焦急。華軒卻只來得及說一句“燙”。

“燙?不可能啊,這粥已涼了許久!”沈自壽不信,結果小燈手中碗盞,一股溫熱從本該是冰涼的陶瓷中傳出,好在這只是溫熱,沈自壽受得住。

舀一勺白粥送入口中,甫一入口,便慌忙吐出,叫下人收了碗筷,給華軒拿點點心,便捂著嘴慌忙逃離。

我昨天晚上燙的舌頭還沒好呢!沈自壽自得在心中怒吼。

不遠處的身後是華軒面上一片歉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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