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三日後。

駿馬青蹄踏上了熟悉的土地，朱輪碾上了堅實青石，耳邊人聲鼎沸，入目繁華。這段旅途夾雜著兩個小兒女的玩鬧，終是踏上了故土。濕潤清新的江南水鄉韻味伴著荷香稻香，撲面而來。江南女子素來溫婉持家，便在路邊擺了攤位，賣些小巧物件，與客人談笑間定下買賣。

街邊幽香襲來，穿過珠簾進了車廂，小燈面色微變，華軒卻直嚷嚷著要下車去看。

沈自壽細嗅了嗅，花粉制成的香粉，似乎是江南女子的特長，卻是頗得江南水北女子喜愛。

“你可帶了銀錢了麽？”言下之意，你買得起麽，買不起就別下去了，丟人！

實則，沈自壽並不懷疑華軒是否買得起這小小香粉，實際上，華軒與小燈二人穿著服飾並不低下，家中財力可窺一斑。只是，這樣家中的兩位小姐，久不谙世事，皆有些天真，多喜歡離家出走，像華軒這般的，便像極了離家出走無處可去，尋了已嫁入人家的長姐來。

沈自壽還記得，當年，青縭初入人世，還不知何為銀錢呢！滿面羞愧地想拿身上珠釵相抵，小二還嫌離當鋪太遠惡語相向，想想便有些可笑。

“嗯，帶了一些，不多。”眼中含疑，一雙杏眼微有些圓瞪，撅起小嘴兒，心下卻是詫異，不帶錢，下去幹嘛？

沈自壽正是無奈，口中將要應允之時，卻是小燈拉扯住了華軒，一口一個“小姐”的叫著，不想讓她下車，卻礙於沈自壽在場，什麽也不說，只是強自扯著一角朱砂衣裙。華軒額角掛下一排冷汗，好在那片衣角頑強的很，不然便是小燈這一日三折騰早該破碎了去。

小燈不好勾心鬥角，撒嬌的時候就只會哭，偏生，淚眼婆娑之下更是我見猶憐，直叫人捧在心尖尖上來疼。可是，華軒乍一眼望向也是心生憐惜，可憐惜歸憐惜，玩心一起，還管什麽憐不憐惜。一顆小腦袋在小燈與街道之間不斷轉了兩番，又裝模作樣權衡一番，作勢便要下車去玩。

“莫要去了，不過盞茶的功夫便是沈府了。”看著對主仆打著啞謎，沈自壽也是津然，只是在華軒將要離去之時制止，“等到了之後，見了你姐姐，以後想玩的時候便多了，何必急在這一會兒？”

沈自壽說得輕松，心中小算盤可打得賊響，日後有姐姐管著，華軒估計也別想出來胡鬧。

街角轉了屋檐，那一處街尾，朱門半掩，兩名葛色衣衫小廝倚門侍立，遠遠見了車隊駛來，欣喜之色躍然臉上，四下奔走，匆忙將門打開。

“去將二夫人找來。”下車後，沈自壽吩咐著管家，恰時正見了小燈輕扶了華軒下車。華軒面色不愉，自己不是手腳無力的病人，緣何這般對待？正要發作，手間小燈用力捏了捏，目光瞟向一旁沈自壽那處。

華軒斂了神色，報以郝然。

“是，屬下這便去叫！”管家看得心驚，口中稱諾，作揖退下。

“華軒，你便在這兒等著，過會兒你姐姐便來了接你，你莫要亂走。”告誡華軒之餘，沈自壽自是要指揮著下人們卸貨，這一批新的貨物該是要等不及要上架了。這忙中出亂，手忙腳亂之間，便忘了華軒，直到青縭趕了過來。

青素華裳勾畫妖嬈，勾勒出靈巧身段，滿頭青絲繞成個牡丹發飾，金銀簪釵裝飾其間，更在烏黑雲鬢之間以青紅寶石點睛，當真富貴美艷。眉間那抹青黛描繪國色，眼角一絲猩紅挑起嫵媚，牽起衣裙一角，青縭趕了大半個宅院，氣喘籲籲，香汗淋漓。

“大哥，尋我前來可是有何事？”青縭壓胸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鼻尖輕嗅，似聞到了似不尋常的味道，笑著繼續，“大哥身上，可是香粉？”

“不是，”沈自壽嗅了一會兒，雖是染了脂粉香味，卻似乎不是這方傳出，“可能是在路上沾染了些。”

“你且過來，給你看個人。你看你可認識．．．．．．”沈自壽引了青縭來到馬車面前，隨即傻眼了，眼前便只剩下一個小燈，至於華軒嘛，憑空消失了一般。

“你家小姐呢？”沈自壽懊惱，怎麽莫名就將華軒給弄丟了！幾乎怒吼。

“唔．．．．．．”一番怒吼便將小燈驚得眼淚汪汪，似吃了多大委屈，哽咽著將話說完，“小姐，小姐她說讓我在這裏先等著，等會兒便回來了。”說完，還不忘抽噎了兩聲。

“大哥，倘若是這個人的話，我不認識。”青縭面色微變，目光糾纏了幾番，緩緩道出。縱使不認識，青縭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這人身上散發出的濃烈妖氣，如今的她，只想好好度過這幾十年，妖界的事情，絲毫不想插手。

是以，她不想承認。

“不是她啦，是我啦。”肩頭被輕拍，青縭轉身卻不見人影，再回身方才看見眼前之人，紅衣如火。

那女子稚嫩的臉上勾畫出一把嗜血鐮刀，那雙噬魂的唇中吐出：“姐姐，我是華軒。”

那是一把收割自己夢中一切美好的鐮刀，那是一雙前來奪取自己一切幸福的妖冶，華軒是父王派來的！華軒會帶自己走！青縭搖頭向後退去，擴張的瞳孔之中是華軒天真的疑惑，可是在已然產生了這種認知的青縭眼中，華軒便是世間最危險的毒物！

“不！我不認識她！大哥，你快從她身邊離開！”青縭怕極了華軒拿沈自壽當人質，可她現在只想保住自己，保住自己心中的幸福。

“你剛剛去了哪裏？”

“去買香粉了啊，說你攔不住你當然攔不住嘍！”華軒嗤嗤笑了起來，拿了兩三包香粉在手中，炫耀著，神色之中滿是得意。落在青縭眼中，卻成了險惡嘴臉。

風送花香，帶了些香味縈繞青縭身旁，揮之不去。此刻已然是驚弓之鳥的青縭，更是繃得動也不敢動，便連那花香，也讓她感到驚恐，她以為那是華軒準備的迷藥，好將她迷暈了再帶回。事實上，只要她輕輕吸入一口，她便知了，那不過街邊小販販賣的尋常香粉，甚至低端地，大家小姐都看不上！

華軒得意地笑著，冷靜下來方才發現，自己的姐姐不知何時已然退至了極遠的地方，滿是警惕地盯著自己，出口喚道：“姐姐！”

說著，便要上前。不過一腳，蓮步不曾踏出裙下，足尖輕點之下，幾乎凝固成實體的妖氣便釘在自己腳邊，青縭在警告！

“怎麽會？這還是那個疼愛自己的長姐麽？可是她為何會有這般敵意！”華軒全身僵硬，她知道，若真是鬥起來，自己並非是青縭對手。

靈力化作的箭矢悄然消融在這一方腳下，留下一灘素白的痕跡，當然只有修行之人才能看見的痕跡。華軒艱難擡起雙眼，那一方，是堅毅守護自己幸福的青縭，華軒只能看見她的堅持，看不透她的身後。

青藍翩然，那是一只青藍色斑點的蝴蝶，落在青縭肩頭，附在耳旁耳語了一番。青縭與華軒皆能看出，那只蝴蝶，分明是小燈幻化。不知說了些什麽，青縭面色柔和，望了華軒卻是似笑非笑，暗自舒了口氣。

倘若華軒不曾看錯，那眼中，分明含著一絲嘲諷！

收起剛剛那不曾被人類察覺出的劍拔弩張，清理卻還是不想上前，去迎接自己那許久不曾相見的妹妹。

“大哥，這個喚做‘華軒’的，不是我的妹妹，”拂了發絲，婦人發式已不如少女那般飄逸，拂至發頂，五指暗動，藏一根金釵袖中，“這貨，她是我們家祖宗！”

青縭說時嚴肅，惹得旁人尷尬萬分，說完便是自己也笑了。

什麽妹妹能惹出這麽大事情來，還偷偷逃了九闕巫樓，奪了侍女修為。完了，妖帝放在她身上的一道妖力也被驅散，先派了花妖一族，又派了自己給這小東西，充當護衛。這麽一位，家裏家外，族裏族外勞心操肺，還不知道消停的，不是祖宗又是什麽！

也是，族中便是再無人，也不會尋個正在修業的巫女前來緝拿自己。

“華軒來時，不曾給我打過招呼。還好路上碰著了大哥，一路上，沒給大哥添麻煩吧？”青縭好容易想通了，與沈自壽客套著替華軒道了謝，反觀華軒，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東瞅西看的。

“你呀！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派人送個信，走丟了怎麽辦。”輕敲華軒頭頂，青縭知道這個力道不會敲痛她，卻也要替自己敲一敲，解解氣！

華軒這一次真是嚇死了狐貍了！

正要接茬，辯說自己不會迷路，青縭眼中精光乍現，強扯了華軒離了人前，進了院子。拉扯之間，便將手中金釵放在華軒手心。冰涼觸感入手，僵硬被硬生生塞入手心的異常，華軒多少有些想看清楚這物件模樣。

卻不想目光尚未觸及，溫熱拂在耳邊，是青縭的警告：“莫要在這顯露你的法術，用這個防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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