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和三皇子用最快的速度點齊了人馬趕到西街, 維斯和尼格瑞姆二人也一起去幫忙。

這次的暴動並不是因為又有幾個劍士一同發狂，而是部分劍士和那些因這次事件死亡或被抓的劍士的親人們進行的抗議。

大皇子嘆了口氣，說道：“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們之前為遏止這件事而做出的應對, 我們殺掉了部分本就心懷歹意的家夥，而一些正直的劍士在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傷害更多人後，便……便自裁了。”

三皇子的臉色有些沈重, 維斯也跟著嘆了口氣。

“但現在，大約又是背後那人放出的消息，開始有人傳言那種藥劑其實根本不會讓人徹底陷入瘋狂，前期的癥狀只是一些副作用, 等熬過去後他們就會恢覆正常, 並且重新得到自己的力量, ”大皇子垂下眼, 說道：“我們都知道這種可能性非常小, 但我們拿不出絕對的證據, 那些失去親人的民眾激動之下也更願意相信這種說法，於是王都內開始接二連三的出現類似的暴動。”

大皇子憂慮地嘆了口氣：“民心上的動搖比純粹的暴力更難處理，如果事情不能快點解決，給大家一個真相的話，事情恐怕會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說話間，他們已經趕到了事發地點，七八個衛兵組成的防線在幾十個民眾的沖擊下搖搖欲墜，更何況帶頭的人還有劍士在內，尼格瑞姆他們一到, 那幾個衛兵便被掀翻在地，帶來的人連忙補了上去這才沒叫他們撲到大皇子跟前來。

大皇子在民眾間的聲望明顯很高，那些人先前還只是無意義的和衛兵們對抗，一見到大皇子，他們便立刻激動起來。

尼格瑞姆聽見最前排的那個人高聲叫道：“大皇子殿下！您不是最為我們考慮了嗎？大家都那樣尊敬您，崇拜您，您怎麽能和他們一起做出這種事來？！”

大皇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又有一人道：“神藥是無害的！是那位好心的藥師大人制造出來拯救我們的！你們為什麽不肯相信我們呢？！”

大皇子剛張開嘴，旁邊的人又哭叫著哀求道：“請您聽聽他們說的話吧，吃藥不會有事的，只是一些副作用而已，求求您把我丈夫放出來吧，您知道他是個好人，他曾經服役於刀鋒衛隊，他是為了我們國家受的傷呀！不要逼死他，求您了，不要逼死他……嗚嗚嗚嗚嗚嗚……”

“他們說的是真的！求您了！把我父親放了吧！”

“聽見了嗎？你們這群惡魔！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兒子！你們要為他償命！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他明明……他明明可以活下來的啊，他原本就要得救了！”

如果不是早知這是龍族的陰謀，聽到這麽多人的控訴，就算是尼格瑞姆恐怕也要動搖一秒，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一樣，前者臉上滿是是悲痛和愧疚，後者雖然要多些憤怒，但也掩飾不了眼中的悲哀。

維斯撇開眼，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說道：“你知道事情真相不是這樣，誰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那些死亡並不是你的錯，而是那個哄騙他們吃下藥劑的家夥的責任。”

大皇子悲哀地沖維斯搖了搖頭，轉頭高聲說道：“諸位請相信我們，這件事我們已經有了頭緒，那種藥劑就是一場針對刀鋒帝國的陰謀，你們所聽到的話也都是假的，我很抱歉，你們所經歷的事情，我也同樣感覺悲痛，但——”

“你這個騙子！”

“道貌岸然的家夥，你以前做出的承諾都是假的！什麽保護我們，庇護我們，是你親手向我們舉起了屠刀！”

“活該你從儲君這個位置上退下來，你根本不配！”

“只會說些漂亮話的家夥，我根本不想聽這些，我只要你把他們還回來！”

“滾！”

人群中不知是誰朝大皇子扔出了一顆臭雞蛋，他躲避不及，正被砸了一身，身上頓時散發出難以言喻的臭味，三皇子一下子炸了，叫道：“大哥！你們這群混蛋——”

“看吧，他們暴露出本性了！”

“如果我們不反抗的話，他們的刀遲早會砍向我們的！”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這條命留著又有什麽意思？我跟你們拼了！”

絕望的人們放棄了溝通，轉而開始推搡和攻擊衛兵，尖叫、哭嚎、呵斥、謾罵，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

“可惡……”三皇子暗罵一聲，這便打算上前去幫忙，和維斯一樣，他也是一名劍士。

大皇子連忙攔他，說道：“我們的身份不應該和民眾們起沖突，這只能造成更大的誤會，叫衛兵們去吧，領頭那幾個人應該是吃了藥的劍士，把他們抓起來，剩下的普通人應該就會散掉了。”

三皇子咬牙切齒地停下了腳步，他看向自己的兄長，又是難過又是委屈：“可是大哥，你難道就白白被他們罵嗎？還……”

控制不住情緒的年輕人鼻子一酸，擡手試圖用袖子去擦大皇子身上的汙跡，後者卻溫和地笑了笑，抓住了他的手，說道：“這些都不算什麽，你再一擦，到時候咱們兩個都臭烘烘的了。”

尼格瑞姆見狀，沈默著朝埃布爾伸出手，後者在陪他出門時總會帶著手帕，這次也不例外，尼格瑞姆將手帕遞給大皇子，得來了兩聲謝謝。

大皇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真是讓你見笑了。”

尼格瑞姆搖了搖頭：“他們不知道真相罷了，但你是一個好皇子。”

小邁爾威斯要是能有這刀鋒帝國的大皇子一半善良，最後也不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大皇子聽到尼格瑞姆的話，卻露出羞愧的神情，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好皇子，也不會看著自己的人民陷入當下的絕境了。

他正要說什麽，卻聽見人群那邊驀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尖叫，眾人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剛才還和民眾一起對抗衛兵的劍士突然發了狂，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自己身邊的普通人，尼格瑞姆他們看見時，已經有一個年輕女人頭破血流的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了。

人們尖叫著想要散開，但他們先前擠得太緊了，又被衛兵們包圍著，一時半會無法逃離，更可怕的是，像是連鎖反應一樣，那個劍士發狂之後，人群中的另外幾個劍士竟然也接二連三地失去了理智！

這夜晚的街頭瞬間變成了煉獄，好幾個人倒在了地上，血塗了滿地，這時候大皇子再顧不得其他，立刻拔出腰間的配劍沖上前去，高聲指揮道：“把普通人放出去！抓住那幾個發了瘋的家夥！”

衛兵們即刻執行他的命令，但仍舊慢了一拍，一個年老的婦人被推倒在地，而她身前正有一個劍士朝她舉起了武器，大皇子見狀，一下爆發出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速度，擋在了那老婦人身前。

三皇子見狀一驚，立刻叫道：“大哥！小心！”

說話間，那劍士的武器已經揮了下來，而大皇子擺出一個熟練而標準的架勢，下意識地想用劍去接這一下。

大皇子的劍術看上去十分熟練且精湛，但他似乎只是個普通人，兩柄武器相接，大皇子臉上立刻出現了吃力的表情，而幾乎是一秒都不到，他手中的劍便被劍士的巨力斬斷！萬幸，就在大皇子也跟著要被劈成兩節的時候，三皇子趕到了，情急之下，他只能將自己的哥哥一腳踢了出去，轉而代替他接住了那劍士的攻擊。

“喝啊啊啊！！！”

那劍士因為藥劑的作用，力量極大，三皇子同為劍士，額角也是青筋暴起，大喝一聲之後才將對方揮開，帶到其他衛兵上前來同他纏鬥後，三皇子才有功夫去看一看自己兄長的情況。

雖然三皇子是為了保護他哥哥，但那一腳下去還是叫大皇子好不狼狽地摔在了地上，在看向自己弟弟戰鬥的背影時，大皇子的臉上難以抑制地出現了落寞的表情，但等三皇子看過來的時候，他又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像所有普通人一樣，動作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三皇子忙過來扶他：“對不起！你沒事吧，大哥？”

但隨後他又氣道：“你怎麽這麽不註意呢？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你叫我去不就可以了嗎？你只是個沒辦法戰鬥的普通人呀！”

大皇子臉上笑容終於在此刻出現了一絲裂痕，三皇子一楞，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又是緊張又是懊悔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大哥，我，我只是一不小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太害怕你受傷了……”

大皇子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你說的本來也沒有錯，是我太沖動了，剛才若不是你趕到，不僅我要死，恐怕那位老婆婆也要遭殃。”

他說著，重新看向混亂的人群，卻見剛才那個老婆婆已經趁亂逃走了，這讓他松了口氣，又有些說不出來的難受。

大皇子深呼吸了一下，調整好心情，說道：“差不多結束了，走吧，去看看。”

真正有能力對衛兵們造成困擾的其實只有那寥寥三四個劍士，在衛兵們的圍攻下，他們很快被控制起來，周圍還有一些不願善罷甘休的民眾們仍舊留在原地，仇視的看著兩個皇子和衛兵們。

大皇子揉了揉眉心，說道：“把他們關進監獄去吧，另外剩些那些普通人……算了，讓他們離開吧，他們都是無辜的，也沒有能力去做些什麽——”

“為什麽不殺了他們？！”

大皇子一楞，看向聲音傳來的源頭，卻見兩邊房屋原本緊閉的大門和窗戶都被打開了一條縫，那是這裏的居民們，他們原本早已睡下，又被叫罵聲吵醒，但看出外面聚集的是什麽人後，他們只能關緊門窗，假裝已經熟睡，直到大皇子將這群暴民解決，他們才敢探出頭來。

剛才那句話不知是誰說的，但很快兩邊便紛紛傳來了附和聲。

有人朝還站在原地的死亡劍士的親人吐了口口水，罵道：“你們的親人是人，我們的親人就不是人了嗎？把那些瘋狂的惡魔放出來，還不是我們這些無辜的人遭殃？！遲早有一天他把你也殺了！”

“別把他們關回什麽監獄了，直接將他們殺掉吧！大皇子殿下，我們都是無辜的呀！”

“大皇子殿下，我們也害怕呀！我們根本什麽都沒做就要平白無故地被瘋子殺掉嗎？”

“前兩天東街那邊還有人被打死了，多可憐呀，誰又來替他喊冤呢？如果不是陛下發放了撫恤金，那些家人受害的人不也得聚集起來反對他們對那些殺人的惡魔從寬處罰？”

那群劍士的親人們被罵得渾身發抖，憤怒得臉色通紅，其中一個女人尖聲叫道：“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家夥！我的丈夫就是為了保護你們才失去力量的！你們現在怎麽能說這種話？！”

“為什麽不能說？他們就是活該！”有人叫道：“他們為什麽非得這樣去追求力量？！我們的國家，我們的陛下難道虧待過他們嗎？我們繳的稅又在供養誰？！他們平日裏接受的尊敬不夠多嗎？”

“平日裏給你們送東西，照應你們的鄰居都是不存在的嗎？就算不能再戰鬥，有哪個人給過他們歧視的目光嗎？他們不用工作，你們也不用工作，你們拿著撫恤金過上了不愁吃喝的生活，明明已經這樣幸福了，為什麽非得去吃藥，非得去追求力量呢？！”

“他們就是想高人一等！”有人說道：“管不住自己的**，不知道滿足，這就是他們活該！大皇子殿下，聽聽我們這些普通人的聲音吧，請您盡早鏟除這些危險的家夥！”

大皇子張了張嘴，說道：“不，他們不……”

他們不是想要變得高人一等，只是失去力量後的生活落差實在太大了，任何一件在別人看來根本不需要在意的小事都有可能正在擊潰他們的心理防線——如果有那個能力去戰鬥的話，誰想要永遠躲在後面接受供養呢？

然而此刻群情激憤，不少原本氣勢洶洶的劍士親屬都被罵跑了，大皇子也無法再說些什麽，他只是茫然又失落地看著那些人憤怒激動的臉，到了最後，只能啞著嗓子說道：“我，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他們不僅是曾經為我們奉獻生命的戰士，也……也是研究解藥和藥品來源的重要……幫手……”

大皇子艱難地說道：“我會努力將這件事情解決的，我保證，不會太久了，等事情結束，我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人們明顯不想就這樣放棄，但因為大皇子已經給出了承諾，他在眾人心中又十分受尊敬和愛戴，他們願意相信這位從來沒有叫他們失望過的大皇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新關上門窗，不再偷看或是說話了。

大皇子疲憊地看向那些人就留在原地的劍士親屬，說道：“你們也快離開吧，恐怕等我們一走，你們會遭到大家的報覆……那些戰士們的確做錯了事情，但我相信他們一開始並沒有抱有惡意，不要太在意別人的話。”

“已經死去的那些人我很抱歉，我會向父皇申請撫慰金，還活著的那些也請不要絕望，我們已經開始想辦法研制解藥了，但你們千萬不要再聽信那些話，那都是幕後黑手說來騙你們的。”

有人問道：“那吃過解藥後他們身上的舊傷還會好嗎？還是說又會恢覆到原來連重活都不能幹的狀態？”

大皇子啞然，好半天，只能道：“抱歉，解藥還沒有研制出來，我也不能保證這些，但能夠恢覆理智，不再發瘋並且活著，我覺得這已經……已經足夠了吧？”

那些人目光覆雜地看著大皇子，但沒有再說些什麽，而是一個接一個地沈默著離開了。

那些被抓起來的劍士仍舊沒有恢覆清醒，大皇子揮了揮手，示意衛兵們將他們押走，又向尼格瑞姆道謝道：“今天晚上真是太感謝你們能前來幫忙了。”

有一個劍士非常難纏，還是埃布爾幫忙出手將人制住了。

尼格瑞姆搖了搖頭，說道：“並非什麽大事，而且這不只是在幫你們，也是在幫所有人。”

大皇子溫和地朝他笑了笑，讚嘆地說道：“你真是一位正直且睿智的領主，邊際森林和無主之地能在你手上變成聞名整個大陸的蓋登是有理由的。”

“讚謬了。”

大皇子沖維斯道：“今天晚上麻煩你們了，事情我們都已經知曉，接下來就交給我們，你先帶龍之領主回去休息吧。”

維斯聞言，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們倆一眼，隨後沖三皇子道：“不要惹你哥生氣啊。”

三皇子沖他翻了個白眼：“你也好意思對別人說這種話？”

維斯：“你知道你翻白眼的樣子像個傻子嗎？”

三皇子：“……”

在三皇子暴起錘人之前，維斯一閃身，領著尼格瑞姆二人往旅館的方向走了：“溜了溜了，不跟小孩兒玩兒。”

三皇子被維斯氣得在原地跺腳：“大哥你看他！”

大皇子卻是被維斯逗笑了，但那笑容只出現了短暫的一瞬間，隨後便消失在他臉上。

大皇子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看著周圍漆黑又濃重的夜色，只覺得自己像是被無形的壓力包圍，忍不住憂慮又哀愁地看向自己的弟弟，問道：“小弟，你……你也覺得那些人是自作自受嗎？”

三皇子楞了一下之後才意識到大皇子說的是那些劍士，他立刻板起臉，嚴肅地說道：“不能說自作自受，畢竟誰也沒有想到過後果會這樣嚴重，但他們的確錯了，不應該去貪心地追求力量，如果他們足夠堅強的話，我們國家現在根本不會遭受這樣的動亂。”

大皇子似乎有些釋然，但又有些不甘，忍不住說道：“如果事情發生在你身上呢？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那我也絕不會怨天尤人，”三皇子堅定地說道：“我會堅守本心，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為這個國家奉獻我最後的力量！”

大皇子一楞，臉色卻愈發蒼白了。

三皇子沒料到自己的回答會讓兄長露出這樣的反應，下意識地問道：“您怎麽了？”

大皇子神色覆雜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垂下眼道：“沒什麽，夜深了，我們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三皇子有些莫名地應了一聲，走到大皇子身側陪他一起離開了。

他沒有從後面去觀察自己兄長的腳步，也就沒有發現大皇子的背影究竟有多麽落寞和頹唐。

維斯送尼格瑞姆回到旅館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睡下了，維斯自己也打了個哈欠，在門口沖尼格瑞姆和埃布爾擺了擺手，說道：“我也得回去睡覺了，你們如果要找我的話直接派人去我的莊園，王都所有人都知道我住在哪裏，隨便問一問就行了。”

他正準備離開，卻被尼格瑞姆叫住了。

“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維斯轉過身，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

尼格瑞姆看著他，問道：“大皇子身上發生過什麽事？”

這個問題叫維斯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看了看尼格瑞姆，又看了看埃布爾，有些為難地說道：“埃布爾看出來了？”

尼格瑞姆點頭。

在大皇子和那個瘋劍士過了一招後，埃布爾便告訴尼格瑞姆，大皇子的姿勢和起手都是典型的劍士在戰鬥中會使用的劍術，因為體質和常人不同，就算普通人也練習劍術，招式和劍士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由此可見，大皇子至少在接受劍術訓練的時候，學習的是只有劍士才會使用的劍術。

要麽當時他的老師認為大皇子會成為一名劍士，要麽就是大皇子當時已經是一名劍士了，但就連尼格瑞姆都能看出來，現在的大皇子只是一個普通人，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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