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嘆了口氣：“你們說的不錯, 大皇子身上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他原本應該是這個國家的儲君的，所有人都為此感到遺憾。”

“其實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年紀還不大，並不能接觸到太多消息, ”維斯道：“但我知道原本我的三個表兄弟都是劍士體質，卡斯特拉這一族就是這樣, 所有直系成員，包括我的母親在內，都是劍士, 所以我們每任國王也都是劍士。”

“那時候我才十多歲, 刀鋒帝國發生了一場叛亂，我猜想就是那時發生了什麽，總之我再見到大皇子時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人。雖然他很受人民愛戴，但他認為普通人的體質沒法應付這麽大一個帝國每天需要處理的事務，與其勉強成為皇帝後因為疲憊犯下錯誤, 不如將這個機會讓給真正有能力的人, 他認為二皇子同樣有資格當這個儲君，於是他讓出了這個位置。”

維斯聳了聳肩：“我不太清楚大皇子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但他在那之後看上去似乎還不錯, 皇帝陛下雖然不像從前一樣器重他, 但仍舊很愛他，人民們也如同往常一樣尊敬他，除了他的體質和儲君這個位置外，一切都沒有變化, 準確的說，其實他現在過得比以前要輕松得多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這個情況有點耳熟。”

維斯：“？是嗎？”

尼格瑞姆垂下眼，說道：“大皇子是一個好皇子，也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我覺得他不一定會喜歡輕松的生活，如果有機會，也許他願意為這個國家付出更多。”

維斯撓著頭道：“你這麽說也確實，雖然國內出了這檔子事挺煩人的，但大皇子因此忙碌起來後，看上去要比往常精神得多了。”

“不過我還是挺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休息的，”維斯道：“從小到大我對他的印象就是他一直在為了所有人奔波忙碌，不管人民的願望多小，只要他能聽見，他就會努力去完成，他是一個好兄長，好兒子，好的領導者，但他似乎沒怎麽對自己好過，簡直像個為他人而生的聖人，我懷疑這是老頭兒當初的教育出了問題。”

尼格瑞姆：“老頭兒？”

維斯：“咳咳……皇帝陛下。”

尼格瑞姆無語道：“一個好皇帝是所有人的福祉，皇帝陛下的教育方式從大局上來說並沒有錯，身處在這個常人所不能及的位置，總是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代價的，只不過誰也沒想到會發生叫大皇子失去劍士體質的事，如果他無法成為皇帝，那麽先前皇帝陛下通過教育賦予到他身上的特質就變成了痛苦的源頭。”

“不過話是這麽說，但我也讚同你的想法，既然已經放棄了那個位置，就應該調整心態好好休息了，”尼格瑞姆彎了彎唇角，說道：“等一切結束後，你這個表弟可以帶著你的大表哥離開刀鋒帝國，去外面看一看，離開這裏也許有助於脫下他潛意識裏背負著的責任，如果能找到真正的自我，大皇子一定會輕松不少。”

維斯仿佛已經想象到了那樣的畫面，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來：“那麽第一站我一定要帶他去蓋登，你到時可要好好招待我們呀！”

尼格瑞姆拉長了聲音道：“隨時恭候兩位的大駕。”

維斯心情頗好的離開了，尼格瑞姆卻看向埃布爾，道：“維斯十幾歲的時候發生的動亂……”

埃布爾不明白尼格瑞姆是什麽意思，想了想，說道：“那應該是您剛剛撿到我的時候。”

尼格瑞姆有點想笑，他拽著埃布爾的項圈摸了摸他的臉，說道：“差不多就是那時候，不過更準確的事件應該是我在上任路上偶遇了重傷的艾倫。”

“我猜艾倫一定參與到了鎮壓那場叛亂的行動當中，對於大皇子的事他也許知道得更多。”

埃布爾抿了抿唇，假裝不經意地說道：“您似乎很在意那位大皇子的事情？”

尼格瑞姆敏銳地嗅到了空氣中的酸味，笑著說道：“不，比起那個，我更在意我的龍的想法——走吧，回去休息吧，一切事情等明天再說。”

“大皇子說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尼格瑞姆道：“明天我們可以一起去街上逛一逛，再去看看西勒的解藥研制得如何了，薩皮安提亞那邊應該也快有消息了……不過這麽一來，我們似乎也沒怎麽休息呀？”

埃布爾不在意每天要做什麽，是忙碌亦或是悠閑，只要能跟他的主人在一起，一切事情都是美好的，他親了親尼格瑞姆的臉頰，兩個人膩膩歪歪地上樓去了。

第二天，尼格瑞姆帶著埃布爾實踐了自己的計劃，刀鋒帝國的王都現在雖然比以前要冷清得多，但還是有很多不同於金羽王國的小玩意兒，他們逛了很久，如果不是埃布爾實在不情願，尼格瑞姆差點叫他搬回去一塊一人高的綠翡翠原石。

在看過了西勒的研究成果後，埃布爾哄著尼格瑞姆去吃晚餐，就在這時，一天不見的艾倫出現了。

大概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他的穿著有了些改變，華麗得像個有爵位的騎士，但這並沒有改變他臉上的滄桑，他的動作仍然利落，像一陣風一樣卷進了門。

尼格瑞姆趁機把叉子上的熏肉塞進了埃布爾嘴裏，轉而推開盤子，沖在桌子那一頭坐下的艾倫道：“怎麽樣了？”

昨天維斯告訴過他們，艾倫去向皇帝陛下報告龍族的事了，艾倫的表情不壞，顯然皇帝相信了他。

事情的確如此，艾倫道：“陛下相信了我，但這信息的來源指向實在太過明顯，他也猜到有其他國家的人摻和進這件事來了。”

艾倫笑了笑，說道：“不過他懷疑的是辰星王國的大魔法師薩皮安提亞，因此去了信向那位大魔法師進行警告，那位大魔法師現在恐怕也正一頭霧水呢。”

尼格瑞姆：“……”

艾倫看到尼格瑞姆的表情，楞了一下，隨後忍不住道：“薩皮安提亞不會真的知道這件事吧？”

尼格瑞姆神情覆雜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他之前不知道，但在收到皇帝的信後應該就知道了……我寄了幾支藥劑給他，請他幫忙研究解藥來著，不過因為辰星王國和你們的關系確實不好，所以我並沒有告訴他這個藥劑在這裏引發的事情。”

艾倫：“……”

辰星王國和刀鋒帝國之間的矛盾就在於他們對力量的發掘方向。辰星王國擅長魔法，並也著重於培養魔法師的能力，在他們看來舞刀弄劍的劍士十分粗魯，而且還非常傻，隔得老遠就能被魔法打倒，並且對詛咒也沒什麽抗性。而刀鋒帝國擅長劍術，占有整個大陸百分之九十的劍士，辰星王國怎麽看他們，他們就怎麽看的對方，他們覺得魔法師都是一群怪人，一拳就能打死五個，不僅弱小而且話多，總是陰沈地弄著一些惡毒的東西。

平時兩個國家沒少互相看不起，這次刀鋒帝國遇到了劍術解決不了的問題，被薩皮安提亞那個幼稚的老頭兒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麽嘲笑刀鋒帝國的皇帝陛下呢。

打是肯定打不起來，但罵就不一定了，不過劍士一般讀的書都比較少，估摸著皇帝陛下也罵不過活了一百五十歲的薩皮安提亞，到時候給氣出病來就糟了。

艾倫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道：“這個暫時管不著了，反正只是吵吵架，也不會對眼下的局勢產生太大影響，陛下沒有發現你們的存在就夠了。”

尼格瑞姆深以為然。

艾倫又道：“我聽維斯說你昨天問了他大皇子的事？”

尼格瑞姆看向他。

艾倫看了尼格瑞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沈重，說道：“我知道你是在懷疑他，的確，大皇子也是一個失去了戰鬥能力的劍士，但他並不是那樣的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責任，並且也一直在為這個國家奉獻自己的力量，他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的。”

尼格瑞姆沈默著喝了口茶，半晌，說道：“我已經從所有人的表現和他的行為中看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了，但艾倫，就算大皇子再像個聖人，他也不是聖人，他只是一個背負了太多東西的普通人，他也會有人性上的弱點。”

艾倫聽到他這樣說，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那場叛亂的結果太過慘烈，所以陛下不允許傳播當年的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包括大皇子本人，三皇子當時年紀更小，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長兄曾經也是一位劍士。”

“不過你應該也猜到了，”艾倫沈聲說道：“我當年也參與進了那件事，甚至也是因為那件事才會遇到你。”

當年叛亂的起因很俗套，一位公爵擁兵自重，自認為能取代現在的皇帝，於是刀鋒帝國爆發了一場內戰，就像皇帝在遇見了現在的動亂之後選擇封鎖消息一樣，當時的情況也沒有透露出去，所以尼格瑞姆壓根兒沒有聽說過這場內戰。

大皇子作為儲君和最受倚重的皇子，他的劍術也同樣高超，皇帝陛下想要鍛煉他，同時他也自己請命，成為了平叛的將領，而當時艾倫便作為副官輔佐他。

那時的艾倫其實也意氣風發，他有無限的勇氣和精力，他們配合無間，步步緊逼，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公爵逼入絕境。

“但我們沒有料到一個人在陷入絕境後究竟能做出怎樣的事情……”

那個公爵用自己的所有身家布置了一個陷阱，他已經不想謀反或是東山再起了，他只想要大皇子和艾倫付出代價。

“我們被圍困了起來，”艾倫說：“我和大皇子只能分頭突圍，當時商議出來的決定是，我去危險更大的那一邊，替大皇子出逃爭取機會，但大皇子認為我是一名大劍士，我的死會給國家造成巨大的損失，而他就算被抓也有機會成為人質，應該由他來掩護我突圍。”

“他的估測沒有錯，”尼格瑞姆說道：“否則他現在也不會還活著。”

艾倫悲哀地看向尼格瑞姆，說道：“但他才是儲君，是未來的皇帝，一名大劍士又怎麽可能比他更重要？”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道：“我也這樣認為，但顯然在他的心裏，對每個人的價值有自己獨特的定義。”

艾倫閉了閉眼，說道：“他表現得太自信了，他是那樣光芒萬丈的一個人，所有人都願意信任他，依賴他，就好像任何事情都能在他手上圓滿的解決，但就像你說的那樣，他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人，然而那時候的我並沒有想到這一點，我和所有人一樣，認為他說的是對的，服從了他。”

尼格瑞姆道：“你成功突圍，但和軍隊走散，在金羽王國邊境重傷不支倒地，被我撿到了。”

艾倫點了點頭：“但大皇子被俘，雖然之後援兵到達，徹底消滅了那個叛賊的所有勢力，但被救出的大皇子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人，我接到消息後，一來不敢面對，二來的確要報你搭救的恩情，於是幹脆向你許下了十年的承諾。”

不過估計話說出來艾倫就後悔了，不然也不會一到三年就急匆匆地離開了尼格瑞姆，回到刀鋒帝國來。

艾倫道：“事實上，我們對這樣的結果並非毫無預料，在制定計劃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想好了所有有可能要面對的後果，就算是現在，我也還記得他曾經說過的話。”

“無論我將面對什麽，無論最終後果如何，請相信我，我絕不會怨天尤人，”大皇子的眼裏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是那樣自信，溫柔的語氣中充滿了力量：“就算我不再是現在這個模樣，我會一定會堅守本心，去做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為這個國家奉獻我最後的力量。”

這話一出來，就連尼格瑞姆也忍不住有些動容，大皇子並不是一個天真的孩童，他完全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麽，也的確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也能說出這種話，尼格瑞姆想，如果他也是刀鋒帝國的臣民，也是在那時認識的大皇子，說不定他也會相信他就是一名聖人。

“他也的確做到了，”艾倫道：“雖然變成了普通人，但他仍舊是過去那個大皇子，他努力去做所有他能做的事，即便已經不再是儲君，人們也同樣尊敬他，皇帝陛下同樣疼愛他。”

“他做到了，”艾倫再一次重覆道：“並且我也相信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他的確不是聖人，但他同樣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有這世上最純粹的心靈和最堅強的意志。”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固執的艾倫，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艾倫，時間是很可怕的東西，生命中的任何不同都會造成一個人的改變，更何況是這種巨大的落差。”

“我知道我無法說服你，這話甚至可能已經冒犯了你，”尼格瑞姆道：“但也許像我一樣看待他的人更多一些，對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艾倫一楞，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來。

尼格瑞姆沒有和他繼續討論這件事的意思，轉而說道：“雖然這有點八卦，而且也根本和我沒什麽關系，但我還是想問一下，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關系還好嗎？”

大皇子如此受人愛戴，又是曾經的儲君，雖然位子是他讓給二皇子的，但後者不一定服氣，民間也一定會出現類似於二皇子不如大皇子的言論，這一次二皇子和皇帝站在一邊，說不好也有針對大皇子的意思。

艾倫也肯定了這樣的說法：“兩位皇子原來的關系不錯，但在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們倆似乎就生疏了，至少我回到刀鋒帝國後沒怎麽再見他們兄弟聚過，只有三皇子還和以前一樣黏他的兄長。”

尼格瑞姆點了點頭，說道：“我都知道了，放心吧，事情會解決的。”

艾倫看了他一眼，這便打算起身離開了，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低聲道：“也許你說的沒錯……”

尼格瑞姆再擡頭看他時，他卻已經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尼格瑞姆嘆了口氣，低下頭，在看見自己面前還沒吃完的食物時，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他不想吃飯！

尼格瑞姆肅容對埃布爾道：“世界上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就像大皇子的經歷一樣，也許你對我的期待少一點，我也會更加輕松。”

埃布爾：“？”

尼格瑞姆：“我是指吃飯這方面。”

埃布爾冷靜地看著他的主人，說道：“聽不懂您在說什麽，快點吃飯。”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這邊除了一直關在實驗室裏的西勒外，其他人都過得相當輕松愜意，但維斯那邊就不一樣了。

龍族進攻是整個大陸的事，但那還沒發生，現下發生的是他的祖國的事，更別提他還是皇帝的外甥，他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非常忙碌。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三皇子還半夜跑來找他。

“維西……”

這是三皇子小時候對維斯的稱呼，一般他這麽叫維斯的時候，證明他做錯事了，或者需要維斯的幫助，事情也的確如此，但維斯現在是真沒什麽功夫理會他。

三皇子眼巴巴地看著維斯，內疚地說道：“你還記得你那天說的話嗎？我……我好像真的惹大哥生氣了，怎麽辦？”

維斯心想，這也不是你第一次惹大表哥生氣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於是面無表情地卸下自己身上的輕甲，木然道：“去道歉啊。”

三皇子說：“這難道還用你說嗎？我當然道過歉了！但是沒有用呀！”

維斯仍舊沒有什麽反應道：“那就繼續道歉，認清自己的錯誤，向他撒嬌，給他準備一些小驚喜，或者替你哥織件毛衣什麽的。”

三皇子：“……織，織毛衣？”

維斯清醒過來，有點擔心小屁孩兒會把這話當真，看向他說道：“我開玩笑的，大表哥人那麽好，就算生氣也不會太久——你怎麽惹他了？調戲婦女，欺負平民？”

三皇子一聽，臉都氣得漲紅了，說道：“我怎麽會是那種人！你好煩呀，維斯，就是因為不知道是怎麽惹他生氣了我才會跑來找你的呀！”

為師知道今天不給個說法小孩兒是不會走了，只好道：“那他生氣之前你跟他說了什麽？”

三皇子：“呃……再見？”

維斯認真道：“你是個傻子。”

三皇子沖上來打人。

三皇子也是個劍士了，那拳頭錘下來可吃不消，維斯忙把他推開，說道：“那就說說有沒有什麽特殊的對話，大表哥不是那種會為了小事生氣的人，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就從那天我們離開開始說起。”

三皇子仔細一想，便想到了當天的對話，說道：“這麽說來確實，當時大哥問過我對那些發狂劍士們的看法，我回答過他之後，他就有些不對勁了。”

維斯楞了一下，表情嚴肅起來：“你怎麽說的？”

三皇子把自己那天的回答覆述了一遍，卻叫維斯疑惑起來：“好像沒什麽問題呀，我覺得如果是大表哥的話，面對同樣的問題，給出的答案應該會和你差不多吧。”

“尤其是你最後那一段話，”維斯頭一次發自內心的表揚三皇子：“簡直跟大表哥所做所想的一模一樣，他應該會為你驕傲才對。”

“是呀！”三皇子皺著眉頭道：“可他為什麽會生氣了呢？他到現在都不願意理我，偶爾出現也沒什麽精神，除了鎮壓暴動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維斯撓了撓頭，也想不明白，只好道：“他還是在為這個國家憂心吧，之前那些平民們說的話可能也叫他心裏難受，你想辦法多陪陪他吧，或者多給他說幾個笑話，看見你那麽關心他，也許他會好受一點。”

三皇子聽到維斯的結論是並不是自己惹了大哥生氣，心下也松快了一些，笑道：“我知道了，大哥那邊就交給我吧，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把事情解決的！”

說完便樂顛顛地跑走了，維斯這才有空脫衣服躺下來休息，不過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時候他也在想，也許他也需要去關心一下自己的大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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