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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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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開封府,感覺恍如隔世。或許是由於徹底放松下來的緣故,回府的當晚,我便已病倒,病勢兇猛,我昏昏沈沈輾轉於塌上,迷糊間只感覺到開封府諸人焦灼的目光,大人的、先生的、王朝的.......亦知道瑤音握了我的手,在我的床前陪伴,我想對她微笑,卻連這樣的力氣都沒有。雖然身體很難受,但心裏卻是十分的篤定踏實,我終究是回來了,回到這個對我而言與家無異的地方,即便是生病,我亦可以病得安心病得從容不迫。

待我漸漸好轉,已是好幾日之後。那日下午,我終於可以走出屋子,來到後院。斜陽深照的庭院是如此熟悉,似有若無的游絲在空中上下飛舞,綠樹濃蔭愈長,我親手栽種的楊桃樹上,細碎的嫩紅的小花已落盡,小小的楊桃結於枝頭,累垂可愛。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原來這一個悠長的夏季還沒有過完。

我在回廊上坐下,正在出神,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病剛有起色,怎麽就坐在這裏吹風?”原來是先生尋我來了,他溫言道:“藥已經煎好了,快回房喝藥去吧!”

想起那苦澀的湯藥,我的胃就難受地翻騰不已,便向先生笑道:“師傅,我的病已經快好啦,就不用再吃藥了吧?”

先生不以為然道:“哪有吃藥也這般討價還價的?病了一場,倒越發孩子氣了….”

我還欲再爭,有人走來笑道:“簡心一向視喝藥為畏途,連喝了這幾日的藥倒也難為她了,不如先生就依了她吧!”不是別人,正是展昭。

我感激地看向他,卻聽他笑笑,繼續道:“不喝藥,不如以針灸代替,也是一樣的。”

我一向對先生手中的銀針敬而遠之,只因那酸痛麻脹的感覺實是不堪忍受,當下忙道:“不需如此麻煩,我喝藥就很好了。”

先生聞言,滿意地望向展昭,後者則是一副“還是我有辦法”的得意神態。我醒悟過來,不由氣結。

先生好笑地看著我,道:“瑤音都沒有你這般嬌氣。心兒,說起這一層,你還真不如瑤音多矣!”

提起瑤音,我不由心下黯然,唯有扭頭不作聲。

展昭細細端詳了我的神色一番,又向先生笑道:“看來又犯了她的忌了。”

我惱恨瞪他:“展大人一向公務繁忙,如今既有閑暇,為何不去陪伴瑤音,卻在此處浪費時間?”

展昭笑笑,也不再言語,只是將手中的紙袋遞給我,便果真起身離去。

我打開紙袋一看,正是我平日愛吃的杏片及越梅,我握著紙袋,擡頭悵然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良久方回過神來,卻看見了先生那別有深意的探究的笑容。

次日,宮中便派人前來開封府,傳了太後的旨意,讓我入宮覲見。大人知道這些日子太後對我的擔憂,忙忙地遣我去了。

待入到宮中,梅公主一見了我,只說了句:“你可算回來了!”便上前攜了我的手我落下淚來。我心中感動,為了這有人惦念牽掛的溫暖。

梅公主陪我去覲見太後。誰知到了太後跟前,平日裏一向慈和的太後卻一改常態,見了我竟滿臉怒容,顫聲道:“你過來,給哀家跪下!”

我心中驚異,依言跪倒在她跟前,不敢出聲。梅公主亦大驚,勸道:“阿娘......”

太後並不理會梅公主,只是看著我怒道:“你告訴哀家,你此次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一意孤行,不惜以身涉險之時,可有想過你家鄉的親娘?可有想過,若你萬一什麽不測,你的娘親會何等悲痛?再者,這些年,梅娘一向當你為姐妹,哀家心中亦視你與梅娘無異,你又可有想過這些日子哀家與梅娘是何感受?你一心為了成全自己的兒女情長,有沒有顧及身邊的親人好友對你的擔心牽掛?心兒,你怎可如此任性行事?”

我低頭不語,太後看著我,還欲再言,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梅公主忙勸道:“阿娘,心兒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覆又寬慰我道:“心兒,阿娘她是真心心痛你呢!”

我心中感動愧疚,低聲道:“梅姐姐,簡心知道!”

太後心中終究是不忍,目光漸轉柔和,覆又道:“心兒,你的女史官是哀家親封的,讓你留在開封府也是哀家的旨意,如今看來,竟也是哀家錯了.......”

我聞言心中驚疑,忙擡頭看向太後,太後繼續道:“你看你,自從入了開封府,從那紅花一案開始,這些年可曾消停過?每每終有事端,讓哀家憂心。再這樣下去,只怕以後還會有更大的亂子。這些日子,哀家思來想去,最後決心已定,這次你回來,便將你召回宮中,不許再留用開封府!”

我萬萬沒有想到太後竟是這樣的一個旨意,不由大驚失色,不及細想,忙撲上前去,苦苦哀求道:“太後,不要!簡心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這次還求太後寬恕原諒簡心!”

太後扶了我的手,嘆息道:“傻孩子!哀家這樣做,並非是因為責怪你,而實在是擔心。若你真有什麽意外,你讓哀家如何忍心?又如何向你的千裏之外的娘親交代?心兒,聽哀家的話,回宮中來吧!雖說宮門深似海,然而有哀家在這裏,不會有人為難你,至少可以保你平安。再過上兩年,哀家便做主,為你和梅娘,各自指一門好親事,到那時,哀家方才放得下心啊!”

我顫抖地任由太後的握著我的手,心中無比紛亂惶恐。自太後將我親封為女官以來,我心底深處最為擔心的事情,便是有朝一日太後真會將我召回宮中。若我的生活從此不再與展昭相關,那我留在這千年的開封又何意義?若我從此失去我所苦苦堅持的獨立與自由的時光,我又該怎樣去忍受那漫漫的宮中歲月?

滿心的焦灼與不願,心中急痛交加,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哀求,我扶著太後的膝頭,急得幾欲落淚,只會連連央求道:“太後,不要,不要……”

太後伸手輕撫我的頭發,道:“心兒,你的心事,哀家怎會不知?你為了他,該做的,與不該做的,你都做了。哀家只是擔心,你若如此執迷不悟,終有一日,會傷了你自己。哀家不願看到有那一日,心兒,哀家的擔憂,你明白嗎?”

我含淚擡頭望向太後,道:“簡心何德何能,得太後如此眷顧?太後的慈母之心,簡心不僅不能回報萬一,反而一再讓太後牽掛憂心,實在是心中有愧!可是太後,簡心所做的,不論該與不該,都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自己。所以簡心鬥膽,求太後收回成命,簡心亦答應太後,以後定不再如此任性莽撞行事!”

然而無論我怎樣懇求,太後卻只是不允。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忽然有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將我攙起,我一眼瞥見那絳色緄玄色邊繡龍紋圖案的袖子,鼻端卻是淡淡的龍腦香氣,我詫異擡頭,果見趙禎溫文的笑容。我欲向他行禮,卻被他制止。

只見他看向太後,笑道:“母後,簡心病體初愈,且讓她起來說話吧!”

太後輕嘆一聲,問道:“官家何時來的?”

趙禎玩笑道:“進來好一會兒了,母後的心都在簡心身上,自然不曾留意到孩兒。”

趙禎看看我,覆又對太後笑道:“母後對簡心的慈愛關懷,朕非簡心,卻亦感同身受。大凡世間的父母,無不期盼兒女一生能得平安喜樂。然而母後細想,若母後執意令簡心入宮,縱然簡心在母後的庇護之下,從此錦衣玉食,享盡富貴,平安無虞,可她的心中,是否真的能有歡喜快樂?”

太後聞言一怔,我心中亦不由升騰起一絲希望。只聽趙禎頓了頓,繼續說道:“此次簡心深涉險地,先遑論值與不值,於簡心而言,卻也是求仁得仁,心之所願。母後,試想世間小兒女,誰人沒有過這樣的年少輕狂?正因為曾經經歷過如此時光,才會換得日後的無怨無悔,心甘情願安度平淡安穩的日子。韶光易逝,於女兒家,轉眼更是落花成蔭子滿枝,母後,心兒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其實於心兒而言,她真正恣意率性的時候亦不過是這般短暫難得,母後,您何不就成全了她呢?”

我轉頭感激看向趙禎,只因他為我娓娓道出心中所言。太後聽完,亦久久不語,半晌,方嘆道:“罷了,既然官家已如此說,那哀家收回成命就是。只是,心兒你且記住,僅此一次而已,若以後還有類似事情發生,你便當真不許再留用開封府,與我回宮中來!”

我松了口氣,忙答應著謝恩不疊。

拜別梅公主與太後,離宮之際,我再次向趙禎致謝。趙禎卻微笑道:“太後今日如此決定,實是此次之事讓她老人家驚異震蕩,簡心,你多多體諒!”

我輕輕道:“太後慈心一片,簡心唯有感恩。讓太後如此煩憂焦慮,確實是簡心的錯。然而官家您可知道,如今的簡心,早已不是一個單純的聽話的孩子了,即便走到這世間的盡頭,他亦是我心中最深的執念,而我已對自己無能為力……”

趙禎深深看我,道:“簡心,若朕不曾認識你,只是將今次的事當作尋常故事來聽,或許朕會讚賞這樣的女子。可是朕既視你為友,對這樣的事情,卻是無法讚同認可。而朕亦可想見,你家中的親人,對你的如此決定行事,必定亦會責之怒之。簡心,世間情誼千百種,並非獨有兒女之情方值得你如此不顧一切。你可以為他不計後果付出所有,若如你所言,這是你的選擇,朕亦無話可說,可是簡心,朕希望你能謹記,無論你做何種決定,至少不該讓你的親人好友傷心難過,煩憂擔心。”

即便是說著責備的話語,趙禎的眼中亦無半分冰涼的嚴厲,依舊是我熟悉的溫潤目光。他凝神看我,又道:“此次你被囚禁於鄧家莊,朕本可以加派禦林軍前去營救,朕之所以並沒有這樣做,是因為朕認為,這應該是展昭的責任,簡心,朕知道他不會讓你失望。”

我內心起伏,感慨萬千,只是低頭道:“多謝官家!”

趙禎依舊溫言道:“回去吧!你不願入宮也罷,可日後,若你真有無處可去的那一天,朕希望你記得,只要有朕在,有太後在,這重重宮闕之門便始終會為你而開。”

離開宮城,在回開封府的路上,我一路疾行,只因心中那害怕再也回不去的驚惶依舊如此尖銳清晰,直至重新踏入開封府莊嚴的大門,回到我熟悉至極的後院,我的心方得以稍稍安定。

又是夕陽斜照的時分,開封府後院的薔薇開得這樣好,傍晚的微風吹過,便帶來陣陣怡人清香。遠遠地,我已看見先生與展昭、瑤音於亭軒之中,先生坐在石桌前,似方與瑤音例行把脈問診完畢,瑤音則坐於先生對面,展昭側立在她的身畔,神色眉目間皆是愛惜回護之意。

我遙遙望著他們,從前心中不可遏制的鈍痛卻從此化作了含淚帶笑的溫柔牽痛。

開封府夏日的黃昏裏,充滿了這樣多的回憶。這千年的開封城,於我已不再是泛黃的書頁上古老的名字。而展昭,也不再僅僅是只在我夢裏出現的來去了無痕的身影,這些年,他的氣息,他的掌心,他的臂彎,他的臉龐、他的笑容、他的目光......他與我共度的這些苦樂悲歡的日子,都與這開封府的每一個清晨與傍晚一起,融入了我的生活中,生命裏,再不可割舍,再難以分離……

也不知這樣怔怔地站了多久,終被他們三人發現,只見瑤音率先起身走過來,至我面前笑道:“可回來了,方才先生還念叨你去了這麽久呢!”她定睛看我,又訝異問道:“怎麽一額頭的汗?這病才方好,你走得這樣急做什麽?”一面說著,一面將自己的帕子遞給我,我伸手接過,緊緊拽著那方帕子,心中依舊起伏難平,看著她,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瑤音見狀,忙拉了我的手問道:“簡心,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緊隨瑤音之後的先生與展昭亦看出不妥,只聽展昭焦急問道:“簡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轉頭看他,他可知道,在這段短短的日子裏,我其實已有兩次差一點便離他而去……他若知道,他會在乎嗎?心中又可會有不舍?而此時此刻,我多麽希望可以又一次埋首於他的胸前,流盡我心中的唏噓感慨,然而,我終究是再不能這樣做了。

展昭與先生驚異對視,瑤音卻似已察覺出什麽,伸手溫柔攬住我的身子,輕聲喚道:“簡心……”我再也忍耐不住,順勢倚在她的肩頭,藏起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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