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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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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終於重新安穩平靜下來。鄧超等人自等家莊與陷空島五鼠一戰落敗後,便奔逃不知所蹤,鄒沖深鎖於開封府大牢,只待立秋行刑過後,趙氏小姐被殺一案便可完全結案。

瑤音在先生的精湛醫術治療之下,亦一日好於一日,先生斷言,瑤音的心痛之癥已無性命之虞,待到第二年的春季,便可望痊愈。愛女多年的痼疾得以治愈,沈大人自然高興不已,又見展昭與瑤音二人感情日益親密篤摯,更又添一重歡喜。

瑤音從此便安心長住於開封府中。展昭公務繁忙,在府裏依舊是我與她作伴的時間居多。瑤音心地純良,率直活潑,亦是一片真心待我為友。故而工作閑暇之餘,我便常與她結伴出府游玩。那一個夏天,我們在炎炎的三伏六月裏去金明池看滿塘風荷,聽流曲笙歌,到舊宋門外的市井品嘗沙糖綠豆、水晶皂兒等各色消暑小吃,亦在七夕將近之時,共同流連於州橋西梁門外集市,細細賞玩各式作成田舍農家形態的精巧谷板和用瓜果雕刻成花樣的花瓜,離去時則各持一支雙頭蓮盡興而返。

我並非勉強自己強顏歡笑。與瑤音在一起游玩的時光,我的點滴快樂都是真的,雖然是如此細碎,卻已足以層層覆於我的心,掩藏著深不見底的心事。

有時,與瑤音一起回府時,亦會見到展昭在府衙門口等待的身影。我知道那定是正逢他當值歸來,又或是外出辦案之後的片刻閑暇。他望向她,眉目生輝,嘴角輕揚,唇邊的笑容煦爛溫暖如身後夏日的落日餘輝。而瑤音,自然也是歡喜的,所有的喜悅滿溢流瀉而出,在她身上化作風情萬種,為她姣美的臉龐平添一抹異樣的動人光彩。她步履輕盈地迎他走去,她仰面含羞淺笑,他低首展顏回應,我看著他們,如同看著不久以後目所能及的時光裏,屬於他們的靜好和美的未來,那裏,有她的柔情似水,他的佳期如夢......

所謂咫尺天涯,便是這樣的情景吧?他佇立等待,她舉足上前,而我停留止步,從此便已是這樣涇渭分明。

或許是由於見我與瑤音日益親厚,又或許是由於始終對我心懷歉疚,一日沈大人竟向大人提出讓瑤音與我結拜為異姓姊妹。大人自然是一口應允,瑤音亦欣然同意。我思量許久之後,唯有這樣跟瑤音說:“還是讓我日後做你們的孩子的姑姑好了!”瑤音詫異看我,雖有疑惑不解,卻也不再勉強。

他的孩子,會是一個男孩兒吧?應該兼有著父親的俊朗和母親的文秀......那是一個怎樣可愛的小家夥呢?我想像著將他小小的身體輕擁入懷中,聽他在耳邊呢喃喚我“姑姑”......我會將我所有的疼愛與寵溺都給他,或許待我離去之時,年幼的他會代替他的父親記住我的存在.....

然而,生活終究是充滿了變數,這眾人皆已預料看好的姻緣,卻遭遇了意外波折。由開封府覆審的一件關於沈遠轄下士兵搶奪民財的簡單案子,卻說牽扯出沈遠借馬軍都虞的職務之便,從中牟利的貪瀆之罪。

按大宋的律法,貪瀆之罪乃屬死罪之一,更何況沈遠為了掩飾罪行甚至不惜殺人滅口,一錯再錯。我知道展昭一向對沈遠剛愎跋扈的個性頗不讚賞,然而沈遠終究是瑤音的哥哥,此案的偵辦覆審,為展昭帶來的,是又一次情與法之間兩難的痛苦抉擇。那段日子,我在記錄著案情的點滴進展的同時,亦目睹了展昭在沈遠一案中所經歷的無奈與掙紮。

有一夜,在我與他二人相對獨處之時,他曾問我:“簡心,如果換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我思量片刻,答:“我依然會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展大人,或許,你可以帶瑤音離開這裏,去找尋屬於你們二人的生活……”

他沈默良久,說了一句:“簡心,你知道我做不到!”

我知道,這些年,他拋下江湖的快意恩仇,投身於廟堂,為的就是實現他捍衛一方朗朗青天的夙願,那已是他的一生所求,價值所在,他不可能放得下,是以,如今面對此案面對瑤音他心痛如斯卻必須忍受,這已是他的宿命。月色下,我看著他緊蹙的劍眉,心中是了然也是心疼。

聽聞,在得知展昭找到足以證實沈遠罪行的證據後,沈大人曾經攜瑤音去見過展昭,苦求他不要把證據交給包大人,他艱難回應沈大人的始終是那一句:“請沈大人不要讓展昭難做!”

而與沈大人同去的瑤音,卻至始至終一言不發,攙扶著傷心失望的老父默然離去。

亦聽聞,展昭前往馬軍營地捉捕沈遠之時,沈遠對著展昭怒道:“我既甘心認罪伏法,為什麽你還要來?開封府諸人,人人可以來此捉拿我歸案,唯獨你不可以!你親手來做這一件事情,日後要讓瑤音情何以堪,如何面對你?”

不可否認,沈遠確實是一個好哥哥,即使是這樣的時刻,他所牽掛的,依然是自己的妹妹。

沈大人決定帶瑤音離開開封府,回自己的府邸居住。瑤音在房中收拾東西時,我過去幫忙。她收拾得這樣細致小心,一再仔細清點,所有的屬於她自己的東西她盡悉帶走,生怕遺留下一件。見我疑惑不解,她喟嘆道:“我這一去,已是不可能再回來。既然我與他已無緣在一起,還不如讓他徹底忘了我,或許這樣,於我,於他,都好過些……”

我忍不住勸道:“瑤音,既然你二人待彼此的心,依然如故,不曾因你哥哥的事情而改變,為什麽要因此而執意離開他,而不能繼續在一起?”

瑤音的唇邊揚起一抹苦澀微笑:“不錯,我依然愛他,一如往昔。可是簡心,二人之間,並不是單單有情便足夠,哥哥的事情橫亙於我與他之間,日子久了,終會成傷……我只是不想日後彼此傷害更深……”

我送她出府,展昭卻已在府衙門口等候,見了她,懇求道:“瑤音,不要走,留下來,讓我照顧你,保護你……”

瑤音仰頭看他,久久不語,眼中盡是令人心碎的淚花,卻最終什麽也沒有說,轉身離去。這個平日裏柔婉的女子,其實內心亦有著不輸於他的倔強與堅決。

再見到瑤音,已是沈遠一案最後定罪判決之日。在確鑿證據面前,沈遠無可分辯,畫押認罪,卻不甘心死於開封府的鍘刀之下,以自己的隨身暗藏的短劍自盡於開封府公堂上。瑤音悲痛欲絕,伏於沈遠身上失聲痛哭,直哭得肝腸寸斷,血淚盈襟,任誰也勸不住……

沈大人與瑤音為沈遠在自家府中設了靈堂。我陪展昭前去吊唁那日,展昭躊躇再三,終是止步於門前。我只得一人入內。

沈大人經此打擊,已一病不起,偌大的靈堂,唯有瑤音單薄纖弱一身縞素的身影。我看著她,心中亦不由難過酸楚。我焚香祭拜,她拜謝如儀。我忍不住低聲向瑤音低聲道:“他就在外面,你可願意他進來?”

瑤音淒然一笑,輕輕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是換回哥哥的性命,我寧願與他從不曾相識……”

我試圖勸她:“瑤音,這兩者之間,並無直接的聯系,這件事不是他或者你的錯,是你哥哥自己做錯……”

瑤音含淚說道:“不管哥哥做錯什麽,他始終是我的哥哥,是從小陪伴我長大,給我無盡呵護疼愛的哥哥……他就這樣永遠離開我,我心中的痛,展昭他真的能體會嗎?簡心,我其實沒有怪他,他職責所在,不得不為,可是,如今我的悲傷,卻已不再是他能夠懂得能夠安慰的……再見到他,只會讓我更覺難過和孤單。相見怎如不見,簡心,讓他回去吧,告訴他,就說我已經知道他來過了……”

不久之後,萬念俱灰的沈大人以年邁體弱為由辭官告老還鄉,帶著瑤音離開了京城。

瑤音就這樣離開了展昭,消失於我們的生活之中,從此不覆相見。沒有了瑤音的開封府,連我都覺得有一種不能習慣的空,更無從想像展昭心中那重歸於無邊的空曠的悲涼與思念……許多次,他經過瑤音舊時的住所,不經意間便已佇足停留,久久不願離去。我無從安慰,唯有於他不曾發覺的所在,遠遠地陪著他寂然而立。

日子如水般流過。展昭的臉上,是日覆一日的平靜,卻已罕有笑容。我是這樣懷念之前他那唇角輕揚的愉悅神情,雖然那亦非是因我而有。

他心中的痛,我看的見,卻無能為力。我所能做的,不過是盡我所能,給予他更多的陪伴,尤其是在那漫漫長夜。最初,我與他經常做的事便是手談,奈何我的棋藝實在是不佳,而他卻始終心不在焉,如此下來,不多時便已是滿局皆落索。我無奈,索性與他下我自小便會的“五子棋”,即五子先連成一線者為贏。如此簡單的棋局,他反倒下的興致盎然。

他好奇問我是從何處學得此棋,我娓娓相告:“以前在家中,見弟弟學圍棋,也想跟著學,父親卻不允,說女孩子家學圍棋做什麽。便教了我學這簡單的五子棋……”說起家鄉往事,我不由微笑:“……你不知道,我弟弟那時候可是個小促狹鬼呢,欺負我棋藝不佳,每每在外面與人下棋輸了,便回家找我下,說是這樣方能挽回一點信心……”

聽至此處,展昭的嘴角終於輕輕牽動。

偶爾,他亦會言及瑤音,我為他二人嘆息,他卻說:“至少,我已知道她是平安的,這便足夠。”我問他是否後悔過自己的決定,他依舊搖頭,道:“簡心,你知道其實我已沒有選擇。”

那一刻,不知是為何種情緒的驅使,我忽然問他:“如果有一天,我亦不慎觸犯律法,展大哥,你會親手逮捕我嗎?”

他聞言瞬間變色,厲聲喝止:“簡心!”他轉頭看我,眼中滿是擔憂告誡之色,沈聲道:“簡心,答應我,不可讓這樣的事發生在你我之間!絕不可以!”

見他如此,我自悔莽撞,我本不該在此時與他開這樣的玩笑。

他漸漸養成了這樣一個習慣,在他當值完後的那些夜晚,他並不急著回府,而是獨自一人在那寂寂長街流連漫步。每每此時,我總忍不住悄然尋他而去。他見了我,雖不曾說什麽,眼中卻終是平添了一抹微微的笑意。柔和月光下,我便與他沿著那古老的長巷安靜地走著,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更多的時候則是沈默著想著各自的心事。我們都知道有彼此在身邊陪伴,便一路安心地緘默,一路安心地行走。

屬於我與他二人的時光就這樣一點點多了起來。以致後來,就連大人與先生對我二人之間的關系亦深感困惑。先生甚至忍不住滿心期翼地問我,展昭與我之間,究竟已變作了何種的關系,展昭對我,到底是有情或抑無情?可是我知道事情其實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這樣的,這些日子,我與他,彼此陪伴珍視,卻不曾相互擁有。

是以,我們是朋友,而不是愛侶。

有一次,依舊是在那靜謐的深夜,我與他走累了,隨意坐於府衙門口的石階之上。我忍不住,再次輕輕倚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睛。他沈默良久,終於輕聲對我說:“簡心,不要再等了,若能遇上一個合適的人,就跟了他吧!世間女子的尋常願望,所想要的,展昭恐怕此生都已註定無法給予……”

我沒有仰頭看他,只是輕聲回答:“展大哥,我沒有等。你可知,這些年,我所期盼的,不過也就是這樣的時光,這樣就已經很好,很好……”

他低頭凝視我,似有話想說,最終卻是無言。

時間就是這樣緩緩地緩緩地流過,轉眼便已過去兩年。

兩年,究竟意味著什麽?

兩年,足以讓歲月裏彌漫的塵埃將往事的傷痛淺淺沈埋。

兩年,亦足以讓一個我們不曾想到的人,在一個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精心醞釀好一場險惡迷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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