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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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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強闖公堂之後不久,大人便傳喚了掌藥局的制藥師傅,我為方菁的辯言被一一印證,方菁得以無罪開釋,大人亦是從那天起,解除了對我的禁令。但這於我已毫無意義,在知道方菁姐姐平安無事後,我對這個案子,竟再提不起半分興趣,即便有人在我面前提起靖王府的人和事,我都已不願再聽,只是覺得滿心的倦累和抗拒。至於公堂,更是我不願再去的地方,不僅升堂的時候不願意去,甚至連平日裏都不願靠近。

漸漸地,連張龍趙虎等人都看出端倪,有一次大家在一處閑聊,趙虎便忍不住對我說:“簡心,你真的好生奇怪!之前大人不許你入公堂,你拼死拼活都要進去,現在大人重新許你隨堂聽案了,你倒是一步都不肯踏入,你也未免有點,矯枉過正了吧?”

張龍看看我那不自在的神色,忙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呃,簡心,你的傷還疼不疼?”

我聽到自己這樣回答:“不去想它,就不疼了。”

張龍趙虎二人面面相覷,還想說什麽,卻被一旁的王朝瞪了一眼,終究還是噤聲。

眾人散去後,王朝卻叫住了我,遲疑地拿出一枚珠釵遞給我,正詫異間,只聽他訥訥地解釋道:“這是那天,你,你遺落在公堂的地上的,我看到了,便替你拾了回來……”一面說著,憨厚的臉上卻有著掩飾不住的窘意。

我心裏頗為感動,可是看著那枚珠釵,想起那天的情形,忍不住一陣難過,不由道:“我不要了,王大哥,你幫我扔了它吧!”

王朝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心中歉然,卻還是轉身離開。

我知道他們是在以他們的方式在關心著我,可是不知為什麽,這樣讓我更難過,我不想要看到他們憐憫的目光,我只想他們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後來,即便是大人,似乎都察覺出我的異常。一日,特地命人喚了我去書房,溫言問我:“簡心,你可是怪本府如此重責於你?”

我搖頭,答道:“簡心沒有。”

大人輕嘆一聲,又問道:“你心中可是覺得委屈?”

我擡眼看去,身著家常便服的大人神色和藹,與平日的言行峻嚴迥然不同,我鼓起勇氣懇求道:“大人,簡心心裏並無委屈,只是覺得難過。簡心已經知錯,如今只願事情就此過去,不想再提起,還求大人應允。”

大人與展昭、先生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只聽先生問道:“簡心,若我沒有記錯,你之前似曾有過過堂的經歷?”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便聽大人追問道:“當時可是有人曾將刑訊加諸於你的身上?”聲音裏有著一觸即發的怒意。

我回道:“沒有。當時我是原告。”

大人似松了口氣,又問道:“簡心,你可否告知本府,當時你所告何人,又所為何事?”

我輕輕答:“大人,時隔多年,簡心已經不記得了……”

“是嗎?”大人直視我的眼睛,問道:“若你真的是忘記了,那一日你在昏迷之際,傷心痛哭,驚惶呼救,又是為了什麽?”

那一日,昏迷之際,我說了什麽,我全然不記得了……我驚異擡頭望向書房內的三人:“我那天,到底說過什麽?”

書房內又是一片沈默,大人看向我的眼神中卻盡是悲憫憐惜:“好孩子,告訴本府,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又是什麽人欺負汙辱於你?簡心,把過往之事都說出來吧,本府自會為你做主......”

我震驚地望向大人,自我入府以來,大人從未向今日這般對我說過話,話語間有著一種近於慈父的擔憂與心痛……或許,曾經我苦苦隱藏得太累太久,心中所有的防禦戒備竟在此刻就此崩潰,過往那樣痛的往事在心底浮現,清晰異常,宛如就在昨日……

......

那一年,父親突患急病,病情來勢洶洶,父親在病榻上纏綿數月,最終還是病重不治,撒手人寰。父親去世後,家境雖不至於驟然陷入困頓,然而孤兒寡母的日子,自然非往日可比,曾經賓客盈門的家中門庭冷落,父親昔日的所謂的至交好友亦大多不見了蹤跡。娘是一個豁達通透的女子,她這樣跟我說:“阿心,人情冷暖,世事炎涼,其實都是再正常不過,我們不能怪人家,你已長大,從此要學會去承受和面對這些。”

我只是默然。從知曉父親病重之日起,我便不再是從前懵懂任性的孩子,然而,即便懂得,卻依然覺得心寒齒冷。

而那個人,便是在這樣的時候,以一種雪中送炭的姿態出現。

他叫傅文荃,是父親昔日的同窗,我自小便不太會認人,卻獨獨對他印象深刻。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年齡尚小,是父母剛將我從寄養的親戚家接回來後不久。因長期以來不在父母身邊,來往於我家的客人們竟大多不知道還有我的存在,即便是後來知道,因我沈默寡言,不似弟妹這般伶俐可愛,也對我不甚註意。

那一日,不知緣於何故,傅文荃的目光,越過被賓客團團圍住的弟弟與小妹,停留在安靜立於屋子角落梨木花架旁的我身上,他穿過滿屋的喧笑,走到我的面前,耐心與我說話,細細問我年齡、名字,又問我可曾讀書習字、愛看何書、愛玩什麽……我亦小聲一一作答,他似乎很高興,對著我父親連連誇讚於我:“仲修,你這個女兒乖巧可人,沈靜內秀,如璞玉天成,真真羨煞傅某啊!”爹娘被他說得心花怒放,連看我的眼神都比平日更多了幾分疼愛。

第二年,傅文荃再度返鄉,在家中宴請賓客,亦邀請了我們一家前去。偏偏當天,我與小妹發生口角,父親因我是長姊而責備於我,我卻覺父親偏袒小妹,心中不服出言頂撞,父親氣我執拗倔強,竟將我獨留在家中,與娘親只帶了弟弟與小妹前去傅家赴宴。傅文荃得知後,一面對父親好言相勸,一面又忙忙地遣了自家的仆婦與車馬將我接來,並對我溫言勸慰,直至我重展笑顏。

我寄人籬下之時,身邊並無真心關懷心疼我的人,而重返父母身旁之後,與父母已疏離無法親近。我的喜樂憂傷,就連自己都覺得不值得放於心上,遑論他人?故而,他對我的好,即便當時年齡尚小,我亦點滴記在心頭。

在獲悉父親病逝的消息之後,經年不曾與父親見面的傅文荃特地回鄉探望我們母子,待見到我時,眼中掠過一陣驚訝:“幾年不見,阿心已長成如此標致的姑娘了!不知可許了人家?”

娘親答:“她父親在時,已許了舊日好友程家的長子,當時覺得兩個孩子年齡還小,故尚未成親,如今她父親過世,更是得等上幾年了……”傅文荃專註聽著,與娘親絮絮地閑話了半日家常。

本以為傅文荃只是來做做場面功夫,誰知他卻似乎是一片真心誠意關心著我們孤兒寡母,隔三差五過來噓寒問暖,家中的煩難雜事若被他知曉,他必定盡量安置打點。對我,依舊如舊時一般關心,我與娘親感念他的一片熱心腸,只想著他膝下無女,故將我當女兒看待,並不疑有他。

一次,傅文荃外出數日,歸家後便遣人為我送來一塊鏤空玲瓏的白色玉佩,說是替我祛邪擋災之用。待晚間拿給娘親細看,竟發現此玉佩是以上好羊脂白玉精雕細琢而成,因此物太過貴重,娘親叮囑我及早退還。

我心中記掛著此事,次日得了空,便攜了那玉佩前往傅家。那是秋季裏的一個下午,我沿著輕風已帶起微微蕭瑟秋意的街道,向傅家慢慢走去,全然不知今後的歲月將就此改變,而我從此再回不到曾經的安寧淡然的生活中去……

此後無數的沈沈夜裏,我在夢中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一日的街角,伸手輕輕攔住當年的簡心,低低懇求她:“不要去……”她只是以驚異的不解的目光看我,向我歉意一笑,便與我擦肩而過…

…即使在夢裏,我依然阻止不了……

那一日下午,傅家偌大的庭院寂寂無聲。我在偏廳等候片刻,便有小丫鬟將我請至書房,傅文荃在書房內等我,見我進去,便起身笑道:“竟是阿心來了?可是自己一人來麽?”

小丫鬟退了出去,房門在我身後“吱呀”關上。

書房內所置皆為名貴酸枝木家具,那暗紅的色澤倒讓原本寬大的書房顯得局促氣悶,香鼎中焚著不知名的甜香,裊裊的爐香無端令我感到眩暈心慌,就連面前熟悉的傅文荃亦不似往日摸樣。

我定定神,客氣寒暄過後,便取出玉佩,說明來意:“……傅伯伯,長輩所賜,阿心本不應辭,但此物太過貴重,阿心實是不敢領受,今日歸還,還請傅伯伯不要見怪!”

傅文荃“呵呵”笑道:“無妨!也是我思量不周,想這玉佩如此素淡老氣,如何堪配我們阿心的韶華如花?阿心,你有所不知,當初,我是替你看上一只紫玉鐲子的,那鐲子很是瑩潤漂亮,只可惜對你來說略大了點……”

他一面閑閑說著話,一面慢慢走近我,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低語道:“阿心,你看,你的手腕這般纖細……”

我的心猛然一跳,待欲叫喊掙紮,有一個聲音卻在心裏說,不可能的,他一向視我如子侄,如何會……

遲疑間,傅文荃卻松開了手,只是看著我笑:“你自小便瘦弱,如今大了,卻依舊是一副纖纖摸樣……”

他步步逼近,我驚惶後退,卻被他從身後一把抱住,耳畔傳來他的肆意笑聲:“阿心,何必驚懼?你小時候,傅伯伯不是也抱過你麽……”

心中已然慌亂驚恐至極,頭腦卻是空白一片,百般掙紮,卻無濟於事……

那一天的記憶,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我不知道是如何被他抱至那木塌之上,卻清楚地記得,耳畔那如禽獸一般粗重的呼吸……我想呼救,卻開不了口,想掙脫,已全無力氣……

離開傅家後,我深一腳淺一腳的,如同一縷游魂般,四處游蕩,不知自己該去向何方,直至在一個小巷盡頭看到一間廢棄的院落,方停下腳步,踉蹌撲將進去......

我以為我會大哭一場,卻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哭不出來.......心中有這樣多的憤怒驚懼,卻卻化不成一滴淚水.......

我強壓下心頭所有的痛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家中。娘親已經歷了太多的傷心,我不能讓她再為我的事而難過,而弟妹年紀尚輕,又如何能讓他們看到如此不堪的世事?

但從此夜夜不能成寐,一闔上眼便是那一日的種種情形。而那傅文荃,竟當作什麽事也不曾發生一般,時時往來於家中,我不知原來世上還有這般無恥之人,我無法克制自己心頭的厭惡憎恨,再不願出去見他。

如此過了些日子,娘親漸漸覺出不妥,一日,那傅文荃走後,恰逢舅父也至家中,娘親便問我:“阿心,自從你那日從傅家回來後,便神思恍惚,寡言少語,對傅世伯亦避而不見,到底是出了何事?”

那些日子,持續的苦苦忍耐之間,我早已身心俱疲,禁不住娘親和舅父的再三詢問,便將當日的事情和盤托出。舅父憤怒至極,即刻一紙狀書,將那傅文荃告至知州衙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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