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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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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堂那日,我即使全無經驗,卻也覺察出不妥,因為那知州大人對那傅文荃極為客氣,對身為原告的舅父與我卻是一派疾言厲色。

聽完舅父的控訴,知州大人問傅文荃有何辯解之言,只見那傅文荃竟是整暇以待,不慌不忙道:“知州大人容稟,此事其實另有內情。那日之事實非傅某脅迫相逼,乃是簡心自願而為!”

我聞言,心中的驚怒無以覆加。雖早已料到傅文荃定會百般抵賴,卻不料他竟厚顏無恥至此,說出如此顛倒黑白的話!當下舅父便怒道:“姓傅的!你以暴力侵犯阿心,還如此汙蔑於她!你可還有一絲人性?”

那知州大人厲聲喝止了舅父,卻和顏悅色地看向傅文荃,讓他將所謂的隱情詳細道來。

只聽傅文荃從容說道:“傅某原與簡心之父為同窗好友,因憐簡心父親新喪,故對其多加關懷照拂,卻不料簡心竟因此而對傅某暗生情愫。那日簡心到傅某家中歸還傅某所送玉佩,與傅某言語之間,觸動心事,見書房內並無他人,竟對著傅某盡訴衷腸……也是傅某不好,那日中午小酌幾杯,便一時意亂情迷,情難自禁……”

未等他說完,舅父已然怒不可遏:“傅文荃!你休要在此虛言偽飾!阿心在此之前早已與程家公子定親,如何會鐘情於你?大人,傅文荃所言,根本荒誕無恥至極!求大人明鑒!”

只聽那知州大人不以為然道:“女兒家改變心意也是尋常事,不足為奇。簡心,既然當日僅有你二人在場,你且說說,方才傅文荃所言,可是實情?”

我的心中憤怒早已火焰一般升騰翻滾,心劇烈地跳動仿佛已非我所有,整個身子遏制不住地瑟瑟發抖,聽知州大人如此斷言更是驚怒異常,竟無法克制內心的激動,憤怒答道:“傅文荃根本是一派胡言......"

然而話未出口,我便驚覺不妥,因為我根本聽不到我的聲音!強作鎮定,勉力再試,卻依然如故......我竟在那一刻驟然失語,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如同有細碎冰屑沁入我的四肢百骸,我只覺得渾身冰涼,一顆心於驚恐之中直沈了下去.....此前預設了對簿公堂的種種情形,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耳畔是舅父急切的呼喚:”阿心,你怎麽了?你說話呀!你......"

無望掙紮間,只聽知州大人如此說道:“簡心,既然你不出聲辯解,那便是默認了傅文荃方才所言為實情。既是兩情相悅,卻又將人告上法庭,本府便可依律判處你等誣告無辜之罪......."

只聽那傅文荃道:”知州大人,簡心年少,想是懼怕家長責備,方不敢道出實情。這一節,傅某不再追究就是。對於簡心,傅某日後亦會有所交代。”

知州大人頷首道:“既然你如此宅心仁厚,寬宏大量,本官便不再追究,簡心,你且好自為之。”

我驚怒擡頭,卻對上傅文荃得意洋洋的笑容,那一刻,心中的悲涼屈辱,猶勝於事發當日的千萬倍......

退堂之後,已然難堪氣惱至極的舅父連聲追問我:“阿心,你為什麽不說話,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莫非,那傅文荃所說的都是真的,你竟是如此不知廉恥,私自委身於他?”

我絕望已極:“我沒有,舅舅,我沒有!他說得不是真的!我也想出言相辯,可是我說當時不出話來,我說不出......”聲音黯啞低迷,已不覆往日的清亮從容.....

舅父心痛不已:“阿心,你怎麽竟這般無用!此案如此定論,你從今往後,你還要怎樣做人?”

我的事情,漸漸還是傳至街頭巷尾,成為眾人笑談。族中長輩得知,亦命人喚了娘親與我母女二人前去詢問。當著大伯與三叔的面,娘親將事情始末一一盡訴,末了,娘親看著我,嘆道:“如今你們只看阿心的這個樣子,便知那姓傅的所言是真是假……”

大伯與伯娘看著我那支離憔悴,無半點血色的臉龐,終不忍心出言相責,三嬸卻在一旁冷笑道:“二嫂真是教女有方,竟然讓女兒自己送上門去,想來還真怨不得別人!不過,話說回來,那傅文荃所說的,倒未必是假話……”

三叔厲聲喝止,三嬸卻不依不饒,向三叔道:“你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嗎?當年你與你二哥皆鐘情於二嫂,偏偏二嫂只對你二哥有意,你雖娶了我,心裏卻一直放不下,自來聽不得人說她半個不字,今天我就是說了,你又奈我何?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女,此番事情,根本是這母女二人自取其辱……”

一語未了,三叔已是大怒,一個耳光扇了過去,三嬸即刻放聲大哭大罵,伯父只是拍著案幾連連道:“家門不幸,真真是家門不幸!”也不知是指三嬸,還是指我?

娘親長嘆一聲,不欲再多言,帶我轉身離去。

種種非難折辱,我早已料到,然而,連帶娘親受辱,卻實非我所願,是以,愈加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那傅文荃居然真的托人傳話於我,問我是否有意跟了他,我答,除非有一天我果真已瘋癲,若清醒一日,便絕無此可能。

這樣淒風苦雨的日子裏,書霖,便成了我唯一的寄托與指望,只盼他早日趕到我的身邊,我可以將所有的委屈恐懼哭於他的面前……然而,我苦苦的等待,等來的,卻是程家一紙退婚的書信。

娘親的心性向來堅韌,對此依舊平靜面對。而我,卻幾欲崩潰,幾番托人捎信於他,只求他能親自來見我一面。

在家門口那落葉紛飛的小路上等了又等,終於等來了書霖那熟悉的頎長的身影。可是,對上他那冷若冰霜的臉龐,我的心亦如浸入冰窟,我顫聲問他:“書霖,難道你也覺得這件事是我的錯?”

書霖冷冷地看著我,眼中卻有著隱藏不住的傷痛:“不,簡心,是我的錯,是我錯認了你,我心中純靜秀雅的閨秀,原來竟是這樣不堪……”

我傷心地看著他:“書霖,難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對你是怎樣的一份心意,你真的不知道嗎?書霖,這世間,所有的人都可以嘲弄我,挖苦我,都可以不相信我,唯獨你,不可以……”

書霖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我全然陌生的嘲諷的微笑:“你對我的心意?簡心,我聽說,當日公堂之上,連你自己都默認了,還要我怎麽相信你此情不渝?你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

我不置信地看著他:“書霖,那日那個混蛋在公堂所說的話,你竟也信?我沒有默認,我真的是在那個時候驟然失聲,無法出言相辯……命運如此捉弄,你讓我該怎麽辦?”

“是嗎?”書霖眼中的嘲弄之意愈盛:“怎麽這些年,我竟從未聽說你有失語之癥呢?想來是我疏忽了……不過簡心,話說回來,你這個借口,也未免找得太勉強……”

我忍住滿腔的淚水:“書霖,你到底是真的不信我,還是,這根本也是你的借口?”

書霖忍耐地說道:“簡心,你說怎樣便是怎樣吧,無謂再爭執,因為這對我已毫無意義。實不相瞞,我所知的一切,確已讓我無法再相信你,而我們程家所要迎娶的,至少亦是身世清白的女子……你我婚約既已解除,從此以後,你我各自保重!”

我定定看住他,一字一句:“書霖,從事情發生的那一天起,我便不曾奢望,你們程家還願承認這樁婚約。可是書霖,你可知道,只要你說一句‘我相信你’,就算你我從此再無緣相見,我也可以帶著你給我的這句話,在這涼薄的世間繼續走下去......可你竟連這樣一句話都不肯留給我……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書霖嗎?或抑,還是我錯了,錯在不該對你還有期待希望……”

書霖眼中有過剎那的動容,但轉瞬便歸於平淡冷漠,他終究轉身決然而去,不再看我一眼……

那一年的秋天,秋風是這樣的蕭瑟,將閨房之中的紗帳層層吹起,而我,便日日躲匿於這重重帷幔之後,不再見一人,亦不再發一語。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自從見了書霖那一面之後,我便幾近於失語,即便面對家人,亦講不出話來。與我別後,書霖並沒有即刻離開越州返家,但也沒有再來見我一面。哪怕他再來見我一次,他都會明白我並沒有騙他,可是他卻不再來了。

倒是那隨程家前來的魏家大小姐魏珊如,帶著半是挑釁半是好奇的心態,前來探訪。只是,無論她說什麽,我都無法回應她,我不是故意,只是真的再說不出話來。

娘親為我請遍了當地的名醫,均搖頭嘆息,終於,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醫生對娘說:“簡夫人,令嫒之癥實為心病,非尋常針砭藥石可醫治,若夫人舍得,不如將令嫒送離此地,或可緩解......”

舅父無奈,唯有修書一封至遠在開封的姨夫姨母......從此辭別家中親人,來到千裏之遙的京城......

姨夫姨母為我能緩解心病,想盡了辦法。方菁姐姐是姨夫鄰居的女兒,為人敦厚善良,姨母特地求了她來為我作伴,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難以言說,方菁自見我的第一日起,便將我視為自家妹子一般真摯相待......

遠離了家鄉,遠離了傷心往事,在這風土人情與家鄉迥然不同的繁華的汴京城,我漸漸放下了對命運的緊張戒備,得以重新發聲,只是,聲音已失卻往日清晰悅耳.....

亦輾轉聽說,書霖最後還是知曉了我失語之事,最終他作何感想,我不得而知,亦不再關心。再無期盼,便再無傷心。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棄我而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拋卻這一段年少時與他有關的情懷......

往事從此逝,唯有仍然時時出現的驟然失語的癥狀,在提醒著我曾經發生的一切,想忘,亦忘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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