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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偶遇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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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一和黃蓉兩人一騎,按轡緩行,一路游山玩水,樂也融融,或曠野間並肩而臥,或村店中同室而居,倒也逍遙自在。

這一日來到襲慶府地界,正行進間,忽聽得有淙淙流水之聲,縱馬過去,只見是一條清可見底的深溪,溪底是綠色、白色、紅色、紫色的圓卵石子,溪旁兩岸都是垂柳,枝條拂水,溪中游魚可數。

黃蓉歡聲驚呼,跳下馬來,脫去外衣,撲通一聲,跳下水去。王道一也下馬來,走近溪旁,只見她雙手高舉,已抓住了一尾尺來長的青魚。

黃蓉叫道:“接住啦。”把魚兒拋上岸來。

王道一施展擒拿法抓住,但魚兒身上滑,魚尾亂動,拼命掙紮,王道一按不住它,又給它撲通一聲躍回水裏了,弄的王道一身上也全濕了。

黃蓉大笑,叫道:“道一,下來游泳。”

王道一上一世是會游泳的,可這一世一直住在重陽宮,卻從來沒沾過水,所以她現在是理論上會,實際上會不會也不知道,只得笑著搖搖頭。

黃蓉見她搖頭,以為她不會水,笑道:“下來,我教你。”

王道一除了外衣,踏入水中。黃蓉使壞,在她腳上一拉,她站立不穩,跌入水中,心慌意亂之下,猛喝了幾口水。黃蓉笑著將她扶起,教她換氣劃水的法門。

王道一本就有理論基礎,再加上內功習練有素,精通換氣吐納的功夫,只練了半日,便已重新習得了游泳之法。

黃蓉生長海島,自幼便熟習水性。黃藥師文事武學,無不精深,只水□□夫卻是遠遠不及女兒。王道一在名師指點之下,每日在溪中浸四五個時辰,三四天後便已能在清溪中上下來去,浮沈自如。

這般過了數日,王道一仗著內力深厚,水性已頗不弱,雖與黃蓉相較尚自遠遜,但黃蓉說道,卻已比她爹爹好得多了。兩人直到玩得盡興,這才縱馬南行。

兩人跨過長江,一路南行,這一日走到一片荒村之中,天上繁星閃爍,已是深夜時分。兩人在一顆樹下和衣而睡,幾個時辰後,天邊漸白,不遠處農家小屋中一只公雞振吭長鳴。

黃蓉打了個呵欠醒來,說道:“好餓!”起身往小屋奔去,不一刻已夾了一只肥大公雞回來,笑道:“咱們走遠些,別讓主人瞧見。”

王道一看著那只雞楞了一楞。

兩人向東行了裏許,停下來,黃蓉用峨嵋鋼刺剖了公雞肚子,將內臟洗剝幹凈,卻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團泥裹住雞外,生火烤了起來。王道一坐了一會兒,道:“你先烤著,我去轉轉。”

黃蓉回頭瞧她一眼,笑問:“幹什麽去?”

王道一想了想,道:“去看看這裏的風土人情。”

黃蓉笑道:“那快去快回。”

王道一應了一聲,起身去了。

離開黃蓉後,她在這附近左轉轉,右轉轉,磨磨蹭蹭繞了好大一圈,最終又悄悄回到了那一戶農家小屋處,擡手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老婆婆,王道一見到人後一拱手長揖到底,歉然道:“老婆婆,實在對不住,剛才我偷了您家一只公雞。”說著從袖中摸出一些碎銀子,雙手奉上。

那老婆婆訝異的看了王道一一眼,不接銀子,而是轉身向雞棚走去,發現確實少了一只公雞,又回到門口,接過銀子,掂了掂,這些銀子少說也夠買二十只雞了,心中不解為何這小姑娘剛偷了一只雞又回過頭來還了這麽多銀錢來,便擡眼納悶的打量王道一。

王道一見那老婆婆不說話,又拱手連連道歉。那老婆婆也沒有怪罪於她,兩人又互相說了幾句話,王道一便退出身來離開了。

回到黃蓉身邊,那烤雞外面的泥中已透出甜香,肉香陣陣,黃蓉笑道:“這裏的風土人情如何?”

王道一楞了一下,隨後想起了自己方才說過的話,便稍作思索,道:“民風淳樸,寬容和善。”

黃蓉咯咯一笑,也不說話,繼續烤起雞來,又過片刻,濕泥幹透,剝去幹泥,雞毛隨泥而落,雞肉白嫩,濃香撲鼻。

黃蓉正要將雞撕開,身後忽然有人說道:“撕作三份,雞屁股給我。”兩人都吃了一驚,怎地背後有人走近,竟然毫無知覺,急忙回頭,只見說話的是個中年乞丐。

這人一張方臉,粗手大腳,身上衣服打滿了補釘,卻洗得幹幹凈凈,手裏拿著一根綠竹杖,瑩碧如玉,背上負著個朱紅漆的大葫蘆,臉上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神情猴急。

兩人尚未回答,他已大馬金刀的坐在對面。王道一心想此人好生無禮,但見他行動奇特,心知有異,不敢怠慢。

黃蓉突然見他握住葫蘆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一根食指齊掌而缺,心中一凜,想起了當日在客店窗外聽丘處機、王處一所說的九指神丐之事,心想:“難道今日機緣巧合,偶遇了前輩高人?且探探他口風再說。”見他望著自己手中的肥雞,喉頭滾動,口吞饞誕,心裏暗笑,當下撕下半只,果然連著雞屁股一起給了他。

那乞丐大喜,伸手奪過,風卷殘雲的吃得幹幹凈凈,一面吃,一面不住讚美:“妙極,妙極,連我叫化祖宗,也整治不出這般了不起的叫化雞。”

王道一聽他說叫花祖宗,心裏一驚,再細細打量一番,九根手指,叫花打扮,綠竹杖……莫非是北丐洪七公?

只見黃蓉微微一笑,把手裏剩下的半邊雞也遞給了他。那乞丐謙道:“那怎麽成?你們兩個娃娃自己還沒吃。”他口中客氣,卻早已伸手接過,片刻間又吃得只剩幾根雞骨。

他吃了雞,拍了拍肚皮,叫道:“肚皮啊肚皮,這樣好吃的雞,很少下過肚吧?”

黃蓉噗哧一笑,說道:“小女子偶爾燒得叫化雞一只,得入叫化祖宗的尊肚,真是榮幸之至。”

那乞丐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女娃子乖得很。可是,那你們兩個吃什麽?”

王道一心想蓉兒何時這麽慷慨了,定是也看出了這叫花的身份才如此作為的。這麽想著,就更確定面前的人是洪七公了。

黃蓉笑道:“這有什麽,我再去偷一只就好。”說完便一溜煙跑了。片刻之後,又夾著一只肥雞回來。

王道一眼瞅著那只雞暗暗發愁,心裏默默盤算著是不是要再悄悄去道一次謙?可是卻不知這一次黃蓉偷的是哪一家的?

正自思量間,黃蓉對她笑道:“別想啦,還是那一家,你該不止付了一只雞的錢吧?”

王道一愕然怔楞,半晌才道:“你都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黃蓉笑道:“看看你的眼睛,就什麽都知道了。”神情中頗有得意。

兩人這些日子共處下來,默契十足,心有靈犀,相互間不必多言,便已知對方心思,黃蓉方才見了王道一的眼神,就知曉她要幹什麽去了。

王道一也不再多言,微微一笑。等雞烤好了,分做三份,三人一同飽餐一頓。

那乞丐吃的盡興,懷裏摸出幾枚金鏢來,說道:“昨兒見到有幾個人打架,其中有一個可闊氣得緊,放的鏢兒居然金光閃閃。老叫化順手牽鏢,就給他牽了過來。這枚金鏢裏面是破銅爛鐵,鏢外鍍的倒是真金。娃娃,你們拿去玩兒,沒錢使時,倒也可換得七錢八錢銀子。”說著便遞給王道一。

王道一搖頭不接,說道:“出家人不收財物。前輩不必客氣,這是我們請你的。”

那乞丐神色尷尬,搔頭道:“這可難啦,我老叫化向人討些殘羹冷飯,倒也不妨,今日卻吃了你們兩個娃娃這樣一只好雞,受了這樣一個天大恩惠,無以報答。這……這……”

王道一笑道:“小小一只雞算什麽恩惠?前輩莫要掛懷。”

黃蓉笑道:“我們是順手牽雞,你老人家再來順口吃雞,大家都合個‘順’字。”

那乞丐哈哈大笑,道:“你們兩個娃娃挺有意思,可合了我脾胃啦。來,你們有什麽心願,說給我聽聽。”

王道一搖了搖頭,剛想說出家人以助人為樂,無需酬謝,黃蓉卻道:“這叫化雞也算不了什麽,我還有幾樣拿手小菜,倒要請你品題品題。咱們一起到前面市鎮去好不好?”

王道一訝異,不解為何黃蓉要和這洪七公套近乎,轉頭看向黃蓉,黃蓉朝她眨眨眼,王道一便不再說話,由著她去了。

那乞丐大喜,叫道:“妙極!妙極!”

黃蓉道:“您老貴姓?”

那乞丐道:“我姓洪,排行第七,你們兩個娃娃叫我七公吧。”

黃蓉聽他說姓洪,心道:“果然是他。不過他這般年紀,看來比丘道長還小著幾歲,怎會與全真七子的師父齊名?嗯,我爹爹也不老,還不是一般的跟洪七公他們平輩論交?定是全真七子這幾個老道不爭氣,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丘處機不叫王道一再和她見面,黃蓉心中有氣,一直惱他。

三人向南而行,來到一個市鎮,投了客店。黃蓉道:“我去買作料,你們歇一陣子吧。”

直過了大半個時辰,黃蓉才買了菜蔬回來,入廚整治。王道一要去幫忙,卻給她笑著推了出來。

又過小半個時辰,洪七公打個呵欠,嗅了兩嗅,叫道:“香得古怪!那是什麽菜?!”伸長了脖子,不住向廚房探頭探腦的張望。王道一見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不禁暗暗好笑。

廚房裏香氣陣陣噴出,黃蓉卻始終沒有露面。洪七公搔耳摸腮,坐下站起,站起坐下,好不難熬,向王道一道:“我就是這個饞嘴的臭脾氣,一想到吃,就什麽都忘了。”伸出那只剩四指的右掌,說道:“古人說:‘食指大動’,真是一點也不錯。我只要見到或是聞到奇珍異味,右手的食指就會跳個不住。有一次為了貪吃,誤了一件大事,我一發狠,一刀將指頭給砍了……”洪七公嘆道:“指頭是砍了,饞嘴的性兒卻砍不掉。”

說到這裏,黃蓉笑盈盈的托了一只木盤出來,放在桌上,盤中三碗白米飯,一只酒杯,另有兩大碗菜肴。王道一只覺得甜香撲鼻,說不出的舒服受用,暗想道:“書裏說黃蓉廚藝天下第一,今日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只見一碗是炙牛肉條,只不過香氣濃郁,尚不見有何特異,另一碗卻是碧綠的清湯中浮著數十顆殷紅的櫻桃,又飄著七八片粉紅色的花瓣,底下襯著嫩筍丁,紅白綠三色輝映,鮮艷奪目,湯中泛出荷葉的清香,想來這清湯是以荷葉熬成的了。

黃蓉在酒杯裏斟了酒,放在洪七公前面,笑道:“七公,您嘗嘗我的手藝怎樣?”

洪七公哪裏還等她說第二句,也不飲酒,抓起筷子便夾了兩條牛肉條,送入口中,只覺滿嘴鮮美,絕非尋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諸味紛呈,變幻多端,直如武學高手招式之層出不窮,人所莫測。洪七公驚喜交集,細看之下,原來每條牛肉都是由四條小肉條拼成。

洪七公閉了眼慢慢辨別滋味,道:“嗯,一條是羊羔坐臀,一條是小豬耳朵,一條是小牛腰子,還有一條……還有一條……”

黃蓉抿嘴笑道:“猜得出算你厲害……”她一言甫畢,洪七公叫道:“是獐腿肉加免肉揉在一起。”

黃蓉拍手讚道:“好本事,好本事。”王道一聽得呆了,心想:“洪七公不愧是吃中的行家裏手,這都能嘗出來。”

洪七公道:“肉只五種,但豬羊混咬是一般滋味,獐牛同嚼又是一般滋味,一共有幾般變化,我可算不出了。”

黃蓉微笑道:“若是次序的變化不計,那麽只有二十五變,合五五梅花之數,又因肉條形如笛子,因此這道菜有個名目,叫做‘玉笛誰家聽落梅’。這‘誰家’兩字,也有考人一考的意思。七公你考中了,就是吃客中的狀元啦!”

洪七公大叫:“了不起!”也不知是讚這道菜的名目,還是讚自己辨味的本領,拿起匙羹舀了兩顆櫻桃,笑道:“這碗荷葉筍尖櫻桃湯好看得緊,我都有點舍不得吃了。”

放在口中一辨味,奇道:“咦?”又吃了兩顆,感覺更奇。荷葉之清、筍尖之鮮、櫻桃之甜,那是不必說了,櫻桃核已經剜出,另行嵌了別物,卻嘗不出是什麽東西了。

洪七公沈吟道:“這櫻桃之中,嵌的是什麽物事?”閉了眼睛,口中慢慢辨味,喃喃的道:“是雀兒肉!不是鷓鴣,便是斑鳩,對了,是斑鳩!”睜開眼來,見黃蓉正豎起了大拇指,不由得甚是得意,笑道:“這碗荷葉筍尖櫻桃斑鳩湯,又有個什麽古怪名目?”

黃蓉微笑道:“老爺子,你還少說了一樣。”洪七公“咦”的一聲,向湯中瞧去,說道:“嗯,還有些花瓣兒。”

黃蓉道:“對啦,這湯的名目,從這五樣作料上去想便是了。”

洪七公道:“要我打啞謎可不成,好娃娃,你快說了吧。”

黃蓉道:“我提醒您一下,只消從《詩經》上去想就得了。”

洪七公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書本上的玩意兒,老叫化一竅不通。”

王道一坐在一邊聽了黃蓉的這句提醒,朝那湯細瞧一眼,櫻桃、荷葉、竹筍、斑鳩,四個詞一聯想,電光火石之間,腦中靈光一閃,向黃蓉脫口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是《詩經》首篇《關雎》中的第一句。

黃蓉瞧著她,只見她眼中帶著淺笑,目光閃閃,又聽她忽然吟出這句詩來,心裏驀地怦然一動,頓時紅暈生頰。王道一吟出這一句本意是想回答這道菜名的出處,可黃蓉心裏本就有意於她,現下乍一聽她向著自己吟出這一句表達愛慕之意的詩來,雖知她不是那個意思,但一時之間還是竟有些羞怯起來。

王道一本來也沒覺得什麽,可看見黃蓉微紅的臉色和含羞的目光也不禁怔了怔,隨即垂下了眼。

過了片刻,黃蓉笑道:“對極,正是出自這一句,如花容顏,櫻桃小嘴,便是美人,竹解心虛,乃是君子。蓮花又是花中君子。因此這竹筍丁兒和荷葉,便是君子。這斑鳩就是指關雎了。是以這湯叫作‘好逑湯’。”

洪七公目光來回在王道一和黃蓉身上打量片刻,眼神意味深長,隨即哈哈一笑,說道:“有這麽希奇古怪的湯,便得有這麽一個希奇古怪的名目,很好,很好,你這希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個希奇古怪的老子生出來的。這湯的滋味可真不錯。十多年前我在皇帝大內禦廚吃到的櫻桃湯,滋味可遠遠不及這一碗了。”

黃蓉笑道:“禦廚有什麽好菜,您說給我聽聽,好讓我學著做了孝敬您。”

洪七公不住口的吃牛條,喝鮮湯,連酒也來不及喝,一張嘴哪裏有半分空暇回答她問話,直到兩只碗中都只剩下十之一二,這才說道:“禦廚的好東西當然多啦,不過沒一樣及得上這兩味。嗯,有一味鴛鴦五珍膾是極好的,我可不知如何做法。”

等洪七公吃飽喝足了,王道一和黃蓉才就著殘菜吃了飯。王道一夾起一塊肉條放入口中,只覺滿口生香,實是兩輩子都沒嘗過的美味,可是無論她怎樣細嚼慢咽,都無法如洪七公那般嘗出肉中的那許多花樣來,心中不禁郁悶,想著這美食專家不是人人都有天賦來當的。

黃蓉在她身旁笑道:“道一,我的手藝如何?”

王道一讚道:“天下再沒有比這更美味的了。可惜我沒有七公那能耐,嘗不出太多的花樣來,浪費了你一手的好廚藝,哎,可惜,可惜。”

黃蓉輕笑道:“那有什麽打緊,只消你覺得好吃就行。你若覺得我做的菜好吃,我以後日日做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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