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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亢龍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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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都吃罷了飯,洪七公摸摸肚子,說道:“你們兩個娃娃都會武功,我早瞧出來啦。你這女娃娃花盡心機做了這幾樣好菜給我吃,定是沒安好心,叫我非教你們幾手不可。好吧,既如此,不負飯錢也真說不過去。來,跟我走。”說著便負了葫蘆,提了竹杖,起身出門。

王道一心裏一驚,險些驚掉了手上的筷子,看向黃蓉,心道:“你是打的這個主意?”黃蓉朝她眨眨眼,用眼神示意,仿佛在說:“就是這個意思!”

王道一心中不禁連連叫苦,洪七公何等眼力之人,待會兒只要一露身法,保管給他瞧出來不可,那可就大事不好了。黃蓉從小活的隨性自在,不明江湖規矩,王道一可是知道的,黃蓉此番可是要闖禍了。

既然黃蓉將要惹出事情,王道一就必得要想法子給她收拾那殘局才是。

她心裏著急,正琢磨著怎麽化解此事,突然有一人從門口經過,王道一眼尖,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是郭靖,腦中思索片刻,頓時大喜,暗想:“郭靖啊郭靖,你出現的真是時候。”

王道一忙起身迎了上去,在街道上攔下了郭靖。

郭靖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王道一,高興道:“小王道長,黃姑娘,你們怎麽在這裏?”

王道一大致給他說了自己這幾天經歷,又問起郭靖來,郭靖也一一作答。原來那一日王道一和黃蓉走後,馬鈺、丘處機、王處一和江南六怪也陸續離開了,六怪命郭靖和穆念慈一同將穆易和包惜弱的靈柩運回老家,再去嘉興煙雨樓和他們相會,郭穆兩人走在路上,卻碰到一夥金兵,兩人為躲避金兵,一路逃跑,跑到最後,金兵是避過去了,可是他倆卻在跑的過程中走散了。

王道一聽後,說道:“郭少俠,既然現下穆姑娘沒有危險,你也不急一時找她,可否先幫我一個忙?”

郭靖聽到王道一這話,自是滿口答應。黃蓉雖暫時還不明王道一用意,但也沒有多問,反正她不會做什麽壞事就是了。

於是三人一同跟著洪七公來到一片松林之中。洪七公笑道:“來,你們兩個娃娃先打一打,我先看看根基如何。”

黃蓉走出數步,道:“道一,來。”

王道一看了洪七公一眼,尚自遲疑,黃蓉突然叫道:“看招!”搶近身來,揮掌便打。王道一只得起手招架。

黃蓉竄高縱低,用心過招,使出父親黃藥師自創的“落英神劍掌”。王道一見狀也所幸破罐破摔,使出全真派的“履霜破冰掌法”與她拆招。只見黃蓉雙臂揮動,四方八面都是掌影,或五虛一實,或八虛一實,真如桃林中狂風驟起、萬花齊落一般,尤其是這掌法不僅精妙,更妙在姿態飄逸,宛若翩翩起舞,只是她年紀尚小,功力淺,未能出掌淩厲如劍。

王道一也認真一一化解開來,掌法由柔變剛,如暴雪突降,直襲黃蓉門戶,卻在還未碰到她身上時,陡然收掌,點到為止,不會真的傷到她,向後躍開一步。王道一衷心讚道:“蓉兒,真是套好掌法!”邊上的郭靖早被她二人的武功驚得結舌了。

洪七公卻在看完她二人功夫後冷了臉色,向黃蓉道:“你爹爹這般大的本事,你又何必要我來教她武功?”

王道一暗叫“不好”,擡眼瞅著洪七公,準備隨機應變。

黃蓉吃了一驚,心想:“這路落英神劍掌法是爹爹自創,爹爹說從未用來跟人動過手,七公怎麽會識得?”便問道:“七公,您識得我爹爹?”

洪七公道:“當然,他是‘東邪’,我是‘北丐’。我跟他打過的架難道還少了?”

黃蓉心想:“他和爹爹打了架,居然沒給爹爹打死,此人本領確然不小,難怪‘北丐’可與‘東邪’並稱。”又問:“您老怎麽又識得我?”

洪七公道:“你照照鏡子去,你長得不像你爹爹嗎?本來我也還想不起,只不過覺得你面熟而已,但你方才的武功卻明明白白的露了底。桃花島武學路數,老叫化怎會不識得?我雖沒見過這路掌法,可是天下也只有你爹爹才想得出來。”

黃蓉一向將爹爹視為天底下最厲害之人,聽到洪七公的話,便笑道:“你老人家真是好眼力。你是說我爹爹很厲害,是不是?”

洪七公冷冷的道:“他當然厲害,可也不見得是天下第一。”

黃蓉道:“那麽便是您第一啦?”

洪七公道:“那倒也未必。二十多年前,我們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華山絕頂比武論劍,比了七天七夜,終究是中神通最厲害,我們四人都服他是天下第一。”

說到此處,目光又移向王道一,用更冰冷的聲音道:“哼!但重陽真人可真是收了個好徒弟啊,他人還沒死透呢,徒弟就跑到我這山頭上偷功夫來了!我要是你師父,非得氣活了不成!”說著用那竹棒狠狠在地上剁了兩下。

王道一心裏大驚,連忙跪倒,向洪七公叩首道:“晚輩絕不敢有此想法,前輩萬萬不可這樣說!”

江湖規矩中有一條大忌,那就是一徒不可有二師,尤其是洪七公和王重陽這種同樣高度等級的武學宗師,更不會收同一個徒弟。

黃蓉也是大吃一驚,萬料不到洪七公會是這般反應,問道:“道一,你師父就是中神通?”她原來聽王道一說過她師父是全真派的前掌教王重陽,可沒有想到王重陽竟然就是中神通,現在聽來,不禁暗想:“怪不得天下第一武書《九陰真經》會在重陽真人那裏。”

洪七公奇道:“你爹爹沒跟你說過這些事嗎?”

黃蓉道:“沒有。我爹爹說,武林中壞事多,好事少,女孩兒家聽了無益,因此他很少跟我說。後來我爹爹罵我,我惱了他,就偷偷逃出來了。以後他永遠都不要我了。”說到這裏,微低下頭,神色淒然。

洪七公見這小姑娘楚楚可憐,無家可歸,心下不忍,罵道:“黃老邪這老妖怪,真是邪門兒!”

洪七公這雖是同情她之言,但黃蓉最聽不得別人說她爹爹的不是,慍道:“不許你罵我爹爹。”

洪七公呵呵笑道:“你若是我女兒,我可舍不得趕你走。”

黃蓉笑道:“那當然!你趕我走了,誰給你燒菜吃?”她見洪七公臉色緩和了,便又道:“七公,您別怪她,她不知情的。都是我,都是我想要您教她功夫的。”

洪七公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道一,瞧她那神情也不似作假,於是道:“嗯,王重陽英雄蓋世,想來選徒弟也不會眼瞎至此,收個白眼兒狼。……你還別說,你這女娃娃的風骨倒是和重陽真人有幾分神似。江湖上最近傳言重陽真人把《九陰真經》傳給了他座下八弟子,就是你吧?”

王道一答道:“正是晚輩。”

黃蓉見洪七公誇讚王道一,心下甚喜,問道:“七公怎麽看出來的?”

洪七公對黃蓉道:“你這女娃娃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不知江湖上的事兒?她剛才那一手全真派的功夫你道老叫化看不出來?再者說,就算她不使全真派的功夫,她身上有全真派內功心法的根基那也是瞞不過老叫化的眼的。”

黃蓉又道:“全真派弟子那麽多,七公怎知她是哪個?”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這娃娃掌法如此精妙,內力精純深湛,比起全真七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又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娃娃,老叫化想不到除了江湖上最近傳的那個八弟子還會有誰。”

黃蓉笑道:“七公好眼力!那既然您知道她是誰了,肯定知道她現下的處境吧,您就教教她吧,讓她別被別人欺負了。”

洪七公道:“哼,你別再來討好我。她既已是王重陽的親傳弟子,又怎能到我這來學功夫?我們五絕並列於世,豈有共用徒弟的道理?你倒是去求求你爹爹,看他要是不要?哼,我看他也定是不會要的。況且老叫化人懶,不愛收徒弟。”

黃蓉此刻才恍然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王道一正想就坡下驢的說一句“晚輩怎敢學您的功夫”,但還未及開口,卻被黃蓉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只見黃蓉笑道:“那可不成,七公您剛才已經答應了的,而且啊,我還會做好多道菜,您可都沒嘗過呢。”

洪七公嗜吃如命,一聽這話,頓時又氣又急,罵道:“小鬼頭兒,你爹爹的功夫沒學到一成,他的鬼心眼兒可是學了個十足十。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她是什麽心思?老叫化才不進你的圈套呢!”

黃蓉聽了這話,不由得臉上一紅。她見王道一現在處境危險,天下人人欲得之而後快,一直躲著也不是個辦法,現下恰好又碰上了洪七公這樣一位高人,就想著盼他能傳王道一些功夫,那麽王道一的長進的自然要快上不少。而且據她所見,王道一身負《九陰真經》這樣的奇書,待到日後必能成為和重陽真人一般厲害的人,到了那時就沒人敢抓她了。但不料洪七公雖然饞嘴貪吃,似乎胡裏胡塗的樣子,其實心中卻明白著呢。

王道一見黃蓉陷入尷尬,立刻上前一步把郭靖拉到跟前,對洪七公道:“七公,您老是守信之人,吃了蓉兒的飯,答應了蓉兒的請求,就不能不算。但晚輩也知道您與先師並列五絕,按照江湖規矩,是不可能傳晚輩功夫的了。要不這樣吧,這位郭兄弟是晚輩的好友,您把功夫傳給他。這樣一來,您既付了飯錢,遵守了約定,守住了信義,也不算破了規矩。”

郭靖上前給洪七公見禮,洪七公和黃蓉瞧見了他,同時心想:“這傻小子哪兒冒出來的?”

郭靖回到王道一跟前,悄聲說:“小王道長,你說讓我來幫忙,沒說來學功夫啊。”

王道一低聲回道:“學功夫就是幫忙,拜托了,今天這事兒沒你只怕過不去。”

洪七公對郭靖道:“你師父是誰?”

郭靖老實答了。江南六怪的功夫和北丐不是一個級別上的,一個是普通拳腳功夫,一個是一代宗師,因此洪七公傳郭靖功夫,便不算違背江湖規矩,江南六怪如果聽說自己的徒弟竟能得了九指神丐指點,也只會感到高興。

洪七公想想,又對王道一道:“黃丫頭費盡心思給我做那麽多好吃的,你卻要把這好處送人?”

黃蓉在一邊也是不大服氣,但此刻她也沒別的法子。

王道一哪裏會浪費黃蓉的一片心意,立即說道:“七公,晚輩沒說不學啊。”

洪七公氣道:“老叫化傳人功夫從不允許那人再傳別人,你這小娃娃是想等他學會了再傳你是嗎?這不行!”

王道一搖頭笑道:“晚輩絕沒有這樣想。晚輩想的是,您教他的時候,晚輩只遠遠的看著,絕不偷聽,這樣就行。”

洪七公饒有興致的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教你,你自己看看就能學會?”

王道一點頭道:“晚輩願意一試。”

王道一在《九陰真經》中學過不下百種武功,在這種堪稱“題海戰術”的訓練下,以至於她對武學的理解已經頗有融會貫通之感,有了一種只看表面招式,就能推敲出內在手法訣竅的能力。是以那日比武招親之時,她只花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從郭靖的招式中推敲出了江南六怪的功夫。

這麽多年研習真經,也讓她早就培養出了一種“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思維方式,所以她才敢有此一說。

但北丐的功夫何等精妙,哪是江南六怪之流可比,王道一也不能確定自己就真的能給解出來,可是她不忍浪費黃蓉的一片為她打算的心意,所以想著冒險一試。

洪七公聽了她的話後哈哈大笑,道:“女娃娃還真是不自量力,只看招式就能推演出內裏訣竅,這等眼力也就老叫化這種在武功中摸爬滾打四十多年、練過不下百門功夫的人才可能練就出來,你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十幾歲的小娃娃哪能成?你練過幾門功夫?又見識過幾門功夫?就敢說出這種話來?哈哈,好,有膽量,王重陽眼光不賴!你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子可與你師父年輕的時候如出一轍啊!”

王道一道:“那七公這是答應晚輩的提議了?”

洪七公笑道:“我答應倒是可以答應,就只怕你啥也看不出來,白便宜了這傻小子。黃丫頭,你信她嗎?”

黃蓉自忖這只看招式,便能推究內在訣竅的本事她是萬萬沒有的,也知道這個中難度不亞於登蜀道,上青天,但看了看王道一,還是說道:“她這麽說,我便信。可是我要加一條要求。”

洪七公道:“你還要說什麽?”

黃蓉笑道:“七公您須得等道一破出來一招之後才可教那姓郭的兄弟下一招,如果道一哪一招破不出來,您就不能往下教了。”

她這是要王道一和郭靖學同樣多功夫的意思。她要是不這麽說,洪七公把功夫都一股腦的教給了郭靖,王道一卻一招都沒破出來,那不就真的白便宜了郭靖嘛,現在她提了這個條件,那就是說,郭靖能學到多少功夫取決於王道一能破掉多少。

洪七公哈哈大笑:“你這丫頭真是人精,一點便宜也不讓別人多占。好好好,那就這麽說定了。你們想學哪門功夫?”

黃蓉眼珠一轉,說道:“這我們得商量商量。”隨即將王道一拉過一旁,問道:“道一,你想學什麽功夫?”

王道一道:“七公的武學博大精深,隨便哪一門都能受益匪淺。”

黃蓉笑道:“我倒是聽爹爹說過,洪老前輩有一套武功,當真是天下無雙、獨步江湖,連你師父重陽真人也忌憚三分,那門功夫就叫……就叫……咦,叫個什麽來著?我怎麽想不起來了,明明剛才我還記得的,我想求他教你,這套拳法叫……叫……”

其實黃蓉哪裏知道,全是信口胡吹,目的就是讓洪七公把最厲害的功夫拿出來。讀過原著的王道一當然知道這套功夫是什麽,但是現下她看出了黃蓉的心思,為了配合黃蓉,便只得裝作不知,不作回答。

洪七公耳力極好,聽她倆在一邊嘀咕了半天,又看著黃蓉苦苦思索的樣子,心裏著急,火急火燎的,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喝道:“叫做‘降龍十八掌’!”

兩人一驚,黃蓉笑道:“啊,對!沒錯,就是叫降龍十八掌,我怎麽想不起來了?爹爹常常提起的,說他生平最佩服的武功便是降龍十八掌。”

洪七公聽她說黃藥師佩服自己的武功,甚是開心得意,說道:“哎呀呀,教你就是,教你就是!不過我這套拳法精妙之極,小丫頭只怕一招也破不出來。”

黃蓉道:“那可不一定!”

其實她也不知道王道一有沒有這能力,但是見洪七公輕視王道一,就說什麽都要頂回去。

洪七公也不再廢話,說教就教,轉頭向郭靖正色道:“你跪下立個誓,如不得我允許,不可將我傳你的功夫轉授旁人。”

郭靖老老實實照做了。

洪七公開始教郭靖功夫,王道一和黃蓉兩人便退到遠處,遠到只能看見洪七公和郭靖,卻聽不見他們說話聲音。

王道一選了一片空地,折了一枝拇指粗的樹枝,按照在重陽宮後山研究武功的習慣,拿樹枝開始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一邊畫一邊仔細觀察前面洪七公和郭靖的動作。

黃蓉笑道:“你在這裏慢慢學,我去給你做飯。”王道一點點頭,黃蓉便歡歡喜喜的去了。

洪七公見她們走遠了,對郭靖道:“傻小子,今日這事兒可都白白便宜你了。這樣吧,我先教你一招,你仔細看著。”說著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圈,呼的一聲,向外推去,手掌掃到面前一棵松樹,喀喇一聲,松樹應手斷折。

王道一在遠處看著大吃一驚,真想不到他這一推之中,居然會有這麽大的力道。招式如此簡單,威力卻如此驚人!

降龍十八掌乃天下至剛拳術,走的是純陽剛的路子,這與王道一以前所學的以陰柔為主的全真派武功和《九陰真經》都大不相同,解析起來著實不容易。

只見洪七公又演示了幾遍,王道一認真看著他的發招收勢之道,不放過任何細節,又看他向邊上的郭靖仔細講解,這些王道一自然聽不到了,便低頭開始研究起來。

王道一按照以前研習武功的習慣,把人的身體簡化成一個四五筆就能畫出來的簡易模型,就像簡筆畫一樣,人身上的胳膊腿都拿直線代替,關節處就畫成一個空心小圈。她把剛才洪七公的動作一步一步的畫出來,就像把一個連貫動作一幀一幀的截取出來一樣,如此畫了十幾個簡易小人在地上,根據回憶細細研究其中隱藏的奧妙。

七公講完訣竅之後,郭靖便依著法門認真練起來。郭靖練習的時候,王道一也會擡頭認真觀察,看他一次和一次發招之間有什麽不同,什麽樣的姿勢偏差會引起什麽樣的不同的效果都詳盡的一一記錄下來,再加以分析。

起初她見郭靖也是不得要領,一掌推出去,那兒臂粗的小樹才晃了幾晃,練習數十掌以後,只見那樹幹卻越搖越微,到最後一上午過去,他某一次忽然猛力一掌,那棵小松樹被他擊得彎折了下來。

王道一暗想道:“看來那樹搖晃的越微,發力越是正確的。”

王道一一面觀察,一面思索,一會兒在地上寫寫畫畫,一會兒又在林中緩緩踱步。陽光從松樹林中斜斜的照進來,照在她純白的背上,只見那純白的背脊時而彎下,時而伸直,再彎下,再伸直……那背,瘦峭,柔韌,卻又似蘊著無窮的力量,俯仰之間,伸彈自如,剛柔並濟,像一根翠竹,又像一柄寶劍。

正午時分,黃蓉準時來送飯,她手提食盒,漫步而來,走到王道一跟前,一眼望過去,又在不近不遠處悄悄停步。

不遠處,此時的王道一神情專註,眉宇暗鎖,一雙眼睛深邃如海,修長的身影置身在松林間,或比劃招式,或垂思不語。沈靜,悠遠,那周身的氣場仿佛不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而是一個正在潛心創研武功的宗師大家。

她那淡然而沈著的模樣仿佛下一刻天塌下來也自會巋然不動,那如刀削般挺拔的肩背仿佛無論多麽重若千鈞的使命也能擔得下。

黃蓉望著王道一的身影,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看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緩步上前。

剛一來到近前,瞥眼掃過空地,便瞪大了眼睛,驚奇道:“這都是什麽?”

只見老大一片空地上,畫著百十來個姿勢各異的簡易小人兒,每個旁邊還都批註著三三兩兩的批語。

王道一見她來了,將木棍放在一邊,沖她淡淡一笑。

午間的陽光稀稀落落的灑到松樹林裏,斑駁的光影落到黃蓉的身上,襯得她那一身白衣熠熠生光,黃蓉的唇角噙著一抹笑,望著王道一的眸子秋波流轉,陽光下的容顏愈發明艷精致。

看著這樣的黃蓉,王道一不禁恍了眼,發起怔來,黃蓉上前幾步,牽住王道一的手,晃了晃。王道一陡然回神,有些尷尬,垂了垂眼瞼,只一瞬之間,再擡眸時,眼中又恢覆了平常的淡然無波。

黃蓉扯著她的衣袖笑問道:“道一,你畫的這些都是什麽啊?”

王道一拿起木棍,在地上邊說邊畫,給她大致解釋了一番自己的獨家模型,黃蓉聽後,覺得新奇,笑道:“這法子妙,那你解出來了嗎?”

王道一搖搖頭,有些挫敗,道:“七公的降龍十八掌果然獨步天下,我現在有些地方還理不清楚呢。”

黃蓉笑道:“那有什麽,要是被你一早上就解出來了,七公的臉還往哪擱?快先吃飯吧。”

兩人一同回到七公那裏,黃蓉揭開蓋子,只見裏面是一碗熏田雞腿,一只八寶肥鴨,還有一份銀絲卷。洪七公大聲歡呼,兩手齊上,一面大嚼,一面讚妙,黃蓉見他這樣,噗哧一笑,說道:“七公,我最拿手的菜你還沒吃到呢。”

洪七公又驚又喜,忙問:“什麽菜?什麽菜?”

黃蓉道:“一時也說不盡,比如說炒白菜哪,蒸豆腐哪,燉雞蛋哪,白切肉哪。”

洪七公品味之精,世間稀有,深知真正的烹調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肴之中,愈能顯出奇妙功夫,這道理與武學一般,能在平淡之中現神奇,才說得上是大宗匠的手段,聽她這麽一說,不禁又驚又喜,滿臉是討好祈求的神色,說道:“好,好!我早說你這女娃娃好。我……我給你買白菜豆腐去,好不好?”

黃蓉笑道:“那倒不用,你買的也不合我心意。”

洪七公笑道:“對,對,別人買的怎能合用呢?”想了想,實在是太喜歡黃蓉了,恨不得自己也能有個這般伶俐的閨女,便道:“黃丫頭,我也教你一門功夫,怎樣?”

黃蓉見七公興致高漲,心裏也喜悅,自然說好。

洪七公一拍大腿,跳起來道:“來來來,好丫頭,我教你一套‘逍遙游’的拳法!打起來絕對漂亮!”

他一言方畢,人已躍起,大袖飛舞,東縱西躍,身法輕靈之極。

黃蓉在邊上瞧著,心中默默暗記,等洪七公一套拳法使畢,她已會了一半。再經他點撥教導之後,不到兩個時辰,一套六六三十六招的“逍遙游”已全數學會。

最後她與洪七公同時發招,兩人並肩而立,一個左起,一個右始,回旋往覆,真似一只玉燕、一只大鷹同步翩翩飛舞一般。三十六招使完,兩人同時落地,相視而笑,一旁的王道一和郭靖連連叫好。

王道一看了半晌,問道:“七公,您這套拳法可是教過穆念慈穆姑娘?”

七公道:“咦?你怎麽知道?”

王道一道:“晚輩記得穆姑娘比武招親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套拳法。”

七公笑道:“哈哈,小丫頭眼光不賴。”

王道一則默默想著:“當年穆念慈跟著洪七公花了三天才學會這套‘逍遙拳’,這套拳法要是我自己來學,也得花上一整日才行,蓉兒現在不到兩個時辰就學會了,這智商,還真是天下無雙了。”

洪七公轉頭對郭靖道:“這女娃娃聰明勝你百倍。”

郭靖搔頭道:“黃姑娘怎的那麽快便學會了,方才見您教她,我一招還沒記全,她竟全都會了。”

王道一笑道:“也虧得郭兄弟你學的慢,要是你和蓉兒一般聰明,只怕我一招還沒破出來七公那降龍十八掌都已經被你給盡數學完了。”其他三人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

洪七公笑道:“這路‘逍遙游’,是我少年時練的功夫,為了湊合黃丫頭原來武功的路子,才抖出來教她,其實跟我眼下武學的門道已經不合。這十多年來,我可沒使過一次。”

黃蓉謝過洪七公,微微一笑,道:“好,我買菜給您做飯去啦。”洪七公呵呵大笑,回轉店房。郭靖自在松林中繼續苦練,把那招反覆練了千百遍,直至天黑方罷,王道一也在遠處寫寫畫畫,時而擡頭看郭靖招式,仔細推敲,時而垂首苦思,一直到月上中天。

當晚黃蓉果然炒了一碗白菜、蒸了一碟豆腐給洪七公吃。白菜只揀菜心,用雞油加鴨掌末生炒,那豆腐更是非同小可,先把一只火腿剖開,挖了廿四個圓孔,將豆腐削成廿四個小球分別放入孔內,紮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鮮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卻棄去不食。

洪七公一嘗,自然大為傾倒。王道一也是連連稱讚。這味蒸豆腐也有個文雅的名目,叫作“二十四橋明月夜”,要不是黃蓉有家傳“蘭花拂穴手”的功夫,十指靈巧輕柔,運勁精準,那嫩豆腐如何能將之削成廿四個小圓球?做這道菜要花費的功夫,實不亞於雕核為舟。

如此這般,郭靖的這一招生生練了三日才算過關。到了第四日清晨,洪七公對王道一笑道:“小娃娃,怎麽樣啦?他現下這一招已經是學會了的,你要是想不出來,老叫化可就不往下教啦,黃丫頭的好菜都白做嘍。”

王道一微微一笑,不溫不火,道:“還請您老來檢查檢查,看晚輩解的對不對。”說著走到一株碗口粗的松樹前,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圓圈,呼的一聲,向外推去,手掌掃到面前那棵松樹,喀喇一響,這棵松樹應聲被齊齊截斷!

黃蓉見她打斷松樹,又驚又喜,歡呼叫好。洪七公和郭靖則瞠目結舌。洪七公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後,盯著她道:“你把你分析的訣竅說來聽聽。”

王道一當下把自己這幾日參研出的內勁外鑠之法,出掌手法,以及用勁法門都報告給洪七公。

洪七公聽後,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王道一,嘆道:“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之能,了不得啊了不得。”

王道一默默垂首,沒說什麽,黃蓉卻得意道:“看吧,我就說道一能行。”

王道一忽然問道:“敢問七公,這招叫什麽名字?”

洪七公道:“亢龍有悔。”

王道一聽後,略略思索片刻,點頭嘆道:“這名起的真恰當。”

洪七公饒有興味的看著她道:“你倒說說,恰當在何處呢?”

王道一道:“這一招叫作‘亢龍有悔’,掌法的精要不在‘亢’字而在‘悔”字。倘若只求剛猛狠辣,亢奮淩厲,只要有幾百斤蠻力,誰都會使了。《周易》有雲: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因此這一招有發必須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卻還有二十分。此招的玄妙之處便在於這個‘悔’字上。晚輩也是參研多日,才悟出來這一層的。”

洪七公豎起大拇指,讚道:“對對對!說的極對!看來這一招你是學到家了。”後又轉頭看著郭靖道:“比這傻小子領悟的深得多。”郭靖笑笑,也不生氣。

洪七公又指著黃蓉道:“怪不得這丫頭能看上你。”

王道一微微一怔,黃蓉聽了這句話,不禁大羞,紅暈雙頰,嗔道:“七公,你再亂說,明兒不給你燒菜吃啦。”

洪七公好笑道:“怎麽?我說錯啦?老叫化活了這麽大一把年紀,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沒見過,你們這算什麽?”又對王道一道:“不過,你是全真教的道士,還是個女娃娃,黃老邪怕不見得會喜歡你吧?”

王道一沒接話,微微垂了眸子,沈思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麽。

黃蓉卻微笑道:“我爹爹自然沒見過她。可七公要是喜歡她,我爹爹瞧在您老面上,也就會喜歡她啦。”

黃蓉從小長在桃花島,由父親言傳身教,輕禮教,薄周孔,視規矩禮法為狗屁,凡事都追求天性,因此也並不覺得自己喜歡上一個女子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洪七公又好氣又好笑,道:“鬼丫頭就是鬼點子多,想拿老叫化當擋箭牌?”

黃蓉笑道:“我哪兒敢啊!我實話實說嘛。”

作者有話要說:

反解降龍十八掌,為了蓉兒,小道長就是可以這麽酷!

ps:上一章和這一章的菜名和做法以及某些句子都是直接取自原著,在這裏特別說明一下。

感謝@天空的海這位書友的提醒,我會在以後少直接用一些原著的句子。

此外,我之前咨詢過法律專業的朋友,她說這方面界定起來還是挺難的,沒法給我一個準確的判斷,但不管怎麽說,我既然寫的是同人題材,劇情、人物等等都是衍生自原著,那麽或多或少都是用了金老的東西。所以,我這篇文是絕對不會以盈利為目的的,不管怎樣,絕對不申v,也絕對不入v。我寫,也就寫一個高興,大家看,也就看一個高興,有人願意來捧捧場、評個論,我自然很感激,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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