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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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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每過一個時辰,便有人前來鞭打,秦崢身上新傷舊傷,幾乎體無完膚。有人會按時強硬地往她嘴裏塞粗糙的吃食,以讓她能延續性命。每當她困倦痛苦到極致昏死過去時,又有人前來拿著鑼鼓敲打,或者用冷水潑淋,如此三番,秦崢的兩眼恍惚,幾乎看不到近前之物,整個身子也麻木到沒有了知覺。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少時日,久到她以為自己便要死在這地牢之中時。忽然某一天,這獄中卒人上前,她被松了綁,整個身子便如同破布一般跌倒在地上。滿是傷口的肌膚觸碰到冰冷發黴的石板,尖銳的痛意無處不在的襲來。渾身每一處都比針紮還要痛,每一處都在發作,讓她幾乎無法喘息,她躲無可躲的痛,連口申口今一下都仿佛牽扯來更大的痛。

她兩眼呆滯地望著發黑的天牢石頂,腦中一片飄渺虛無。

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可是沒有。從那日前,不再有人來打她,反而是送來了常人所用的飯食。身上的傷口一點點開始結痂,渾身疼痛發癢,有螞蟻來找上她,爬上她的腿。她的手開始的時候是沒有知覺的,後來知覺慢慢恢覆了,便顫抖著去趕螞蟻,手指頭不聽使喚,試了好幾次,才捏走一只螞蟻。

她的左手邊放著一個馬桶,前方是放置食盒的地方,後方則是勉強能躺下一個人的草墊子。這就是她這些日子所有的活動範圍。草墊子上有血跡,散發著腥臭的味道,馬桶則是發出腥臊,混合著周圍那種發黴的潮濕感,這是一個幾乎讓人作嘔的地方。

不過秦崢每日裏最盼望的時候,便是吃飯的時間。每到吃飯之時,她必然要掙紮著,用手肘撐起身體,用手指頭努力地將所有的食物都扒拉到嘴巴中,吃個一點不剩下。

她依然不知道日夜,就在這只有一盞煤油壁燈的昏暗中,過著不知何時何月的日子。她估摸著自己肚子變餓的時間,大概猜出是一天給自己送兩頓飯。於是便開始在心裏默默地記著吃了多少頓飯。

當她數到第十三頓飯的那一天,吃過飯後,她便昏沈沈的睡去。她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人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這讓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還在的時光。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可是那觸感是那麽的清晰真實。

她掙紮著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個陰冷而剛硬的容顏。

見秦崢醒來,高璋面上神情絲毫未變,不過卻是收回了撫摸著她臉頰的手。

他的眸子深沈灰暗,臉色蒼白枯瘦,卻仿佛坐了十幾日大牢受盡折磨的人是他。他的唇動了動,最後終於嘶啞地問:“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告訴我。”

秦崢閉上雙眼,不再看這個人,微微點了點頭。

高璋忽然站起來,背過身去,負手而立,陰冷地道:“告訴我,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秦崢掙紮著發出一點聲音,喉嚨動了幾下,卻因為太久沒用,最後只發出嘶啞異常的聲音,如同石頭磨過沙礫一般:“你還記得,那日進城,你站在城樓上,我在城樓下看你嗎?”

高璋點頭:“記得。”

秦崢努力笑了下,道:“我的父親,他就死在那裏,死在那個青石板上。當他死去的時候,我就站在那個位置,仰頭望著城樓上的你。”

她那麽顫抖微弱的幾句話,高璋聽在耳中,卻如炸雷一般,只覺得兩耳轟鳴,整個人如墜入萬年地獄,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並不需要說太多,他已經明白。

那個城樓,他只上過兩次,一次是攻城屠殺之時,他曾站於城樓之上親手拉弓,一次便是領著秦崢進城之時。

尤記得,第一次攻城屠殺時,他站在城墻之上,下面人們猶如螻蟻一般逃竄。曾有一個穿著絕艷紅色喜服的新娘,在那些逃竄的流民中分外的惹眼,她衣擺飄飛,高挑倔強,身形孤絕。她就在那混亂之中,義無反顧地背起父親,彎腰就要逃生,仿佛這一片地獄般的殺戮根本不曾在她心間。

他站在高處,俯視她疏冷容顏,竟生出無端的惱意,曾冷笑一聲,拉弓要射,想讓這女子死在自己的箭下。

一切就在這一刻恍然,初見秦崢,他便有似曾相識之感,仿佛在哪裏見過這個倔強的女人。

他瞇起眸子,陡然一頓,驟然間明白……

秦崢的父親,竟然是死在他的長弓之下麽。

高璋艱難地回轉過僵硬的身子,低頭望著地上垂死般的秦崢,眸子裏閃過絕望的黯淡。

他冷漠的唇緩緩掀起一個諷刺的笑來,一邊點頭,一邊低低地道:“我……明白了……”

這個地方是如此的讓他窒息,他幾乎一刻也無法呆下去,逃也似的離開,一邊走時,腦中卻是回蕩起昔日自己義正言辭的話語來。

“為人子女者,一切皆來自父母。父母被人殺害,子女自然要為其報仇雪恨!”

“你既為我的女人,你的殺父之仇便是我的。他日我定為你報這血海深仇,要那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不堪悔恨交加!”

他想狂笑,嘲諷那個曾經的自己,可是卻一聲都笑不出來。

卻原來,那個殺父的仇人,竟然是他高璋自己。

她其實原本什麽都不用做,便已經將那仇人置於萬劫不覆之地,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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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高璋來而又走後,他便再也沒來過,倒是牢獄中曾出現一個穿著奇怪的老人,渾身都是裹得緊緊的白布,給人一種屍體要裝裹下葬的感覺,就連頭上都蒙著白色的布巾,只露出兩個眼睛,那眼睛一望之下,便讓人感到極為不適,仿佛那眼睛裏充滿了邪惡和陰冷。

那個人在牢門前站了一會兒後,走到秦崢面前,伸出帶有長長指甲的枯瘦手指頭,強迫地掰開了秦崢的嘴,並餵她吃了一丸藥。

秦崢沒有反抗,將那丸藥咽下了。

老人看了秦崢片刻,便離開了。

老人離開後,秦崢強迫自己偷偷地將那丸藥吐出來了,可是她依然感到反胃,不適。她小心地註意著自己的身體是否有什麽變化,可是一切都如常,並沒有任何不適感。於是她也只能將這件事放在心裏。

日子一如往常般過去,獄卒也沒再折磨過秦崢,甚至還拿來了傷藥為她換上。不過她身上的傷疤大多已經結痂,只需要好生小心便是了。

獄卒知道秦崢是個女人,偶爾他們喝酒聊天的時候,也會說起秦崢,說這個女人徹底毀了,身體毀了,身上會留許多的傷疤,這輩子也許沒有男人要了。又有人說,根本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裏,還說什麽嫁人呢。

他們以為她睡著了,可是她根本沒睡著,只是閉上眼睛養精神而已。

她怔怔望著黴斑點點的石頂,有時候會想起過去的一些事,一些人。

她不著痕跡地摸向大腿內側,那裏依然完好地綁著一個刀片。

小刀精小而薄如蟬翼。

那是一個少年臨別時所贈,他說你要保護好自己。

這是一個給她帶來溫暖的少年。

她也相信他,相信有一天,他會騎著駿馬,舉著刀槍,將那些人趕出大炎的國境,從此後再也沒有人能在這片土地上燒殺搶掠。

可是這時候的她並不知道,其實路放現在也陷入了一種困頓的境地。

在這些日子裏,大炎的戰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高璋陸續派出了身邊幾位大將,分別截斷了平定將軍,鎮西將軍,左統將軍,安樂將軍等前來救援的道路。也許他們有人是真心想救卻著實被困住,也許是半推半就,總之,沒有一路人馬能前來為路放助陣。而這時候的皇帝,因為密陽依然被困,盡管困住密陽的人馬不過數千,可是他卻被嚇住了膽的樣子。皇帝的胞妹雲若公主於是出主意,下令召集眾位將軍務必前來救駕,問題是那群將軍們已經自顧不暇。

路放此時,前有六萬南蠻精兵,後有十萬西野狼虎之軍,前後夾擊。偏偏所困之處乃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之地,連個遮擋隱藏之處都不曾有。這種地界,任憑你再多謀略,也是難以施展。

如此之下,這二十多天的幾次戰役下來,路放損兵折將,士氣大虧。

偏就在此時,何笑卻發來信函,道孟南庭狼子野心,難以馴服,怕是有投靠南蠻之嫌疑。這信函剛收到沒幾日,便見孟南庭舉兵,趁著諸位將軍被困之際,攻打密陽。

密陽經過這幾次三番的折騰,城中物資匱乏,將士上下疲倦,而孟南庭銳氣正足,這一攻之下,沒幾日便取了密陽,將皇帝軟禁起來,來了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此時圍困諸位將領的南蠻軍已經撤退,他們正要去救援路放,卻遭到孟南庭的召喚,務必前來,不然皇帝性命堪憂。於是一群人都各自在皇帝和路放之間掙紮了一番,最後各有一半,如安定將軍,鎮西將軍,這些人素日與路家親厚,都義無反顧地往南而來增援路放,而其他的,也有怕路放以後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也有真得是忠君怕引來身後罵名的,都跑去了密陽。

此時大炎戰局,一下子形勢改變,成了五層夾心結構,那便是南蠻軍和西野軍南北夾擊路放五萬路家軍,霸蓋天所率領的一萬留守路家軍從南邊來攻打西野軍,平定將軍蘇徑等率領的大炎軍則從北邊攻擊南蠻軍。

這五層長隊下來,幾乎是占據了小半個大炎的平原,一時之間周圍百姓叫苦不疊。這打仗啊,日日打天天打,什麽時候是個頭。

其實原本這五層長隊一擺,對於路放來說,形勢倒是明朗許多,前後都有照應,打起來也好施展,可是就在他打算放手一搏時,卻忽然出來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群原本圍困各路將軍卻忽然被撤回的南蠻軍做什麽去了?原來他們糾集起來,往東浩浩蕩蕩而來,竟然是要前去攻擊鳳凰城。

一時之間,天下皆驚。

鳳凰城是這個戰亂四起的歲月裏唯一的一片凈土了,出於幾百年的約定,從來沒有人敢去攻擊過鳳凰城。

如今,這高璋卻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派了多湖和高登,率領精兵長驅而入。

此舉一出,別說是別人,就是南蠻王都震驚了。

他親自八百裏加急信函給高璋,說道:不可,不可,鳳凰城若亡了,大炎十年內不能覆興,於我南蠻將再無用處。

可是這高璋卻仿佛鬼迷了心竅一般,回道:不能得之,便毀之。

而這時候的何笑,接到這個消息,眉頭皺了很久後,便和諸位長老商議,做了一番部署。

此時此刻,孟南庭臨陣倒戈,路放自顧不暇,鳳凰城唯有自保。

於是攻向鳳凰城的路上,多湖和高登便遭遇了重重阻礙。

一批又一批的殺手死士,以著以卵擊石飛蛾撲火一般的姿態撲過來。每一個夜裏,幾乎都要殺手要奪取高登和多湖的性命,他們只能將身邊布置了天羅地網一般的防線,可是還是有那麽幾次,刺客攻入,多湖受了重傷,幾乎亡去。

高登見此,只好命人將多湖送回去,自己孤身攻往鳳凰城內,同時將軍中高手盡數招至自己身邊來保命。

高登膽戰心驚憤恨之極,要殺老百姓洩恨,可是沒想到何笑早已做了安排,鳳凰城以西的老百姓俱都按次有序的撤離,躲避到了鳳凰城以東望垠之地。一路上除了燒一些房舍,抓些雞鴨,竟然所獲甚少。

這麽一路繼續前行,竟然除了一群殺手,開始有了什麽陷阱,什麽地下埋的炸雷等物,還有一不小心踩到火器便燃了起來的。總之正經的軍隊是沒有遇到一個,可是帶來的七萬精兵卻陸續折損了有那麽一萬。

高登咬著牙繼續往前走,他憋著一股勁,定要攻下鳳凰城,讓這群狡猾奸詐的鳳凰城人看看他高登的厲害。

只有在屠刀之下,他們才知道服從吧。

於是,在高登的堅持下,他終於於那麽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到達了鳳凰城的城門外,他身後的將士們這一路行來都已經心力交瘁,明明沒打仗,卻比打仗還要累心。可是高登望著那巍然而立的城墻,卻嗜血地笑了下:“這次,總算輪到你了。”

城門之上,何笑收起金碧輝煌的折扇,面色沈重地望著遠處的殘陽,笑了下,道:“開始守城吧。”

接下來的日子,必將是艱難的。

不過何笑並不怕,他知道,這一切總會有個好的結果。

就在何笑站在城墻上的這個傍晚,路放也正站在軍營外,負手望著遠處的殘陽。

算一下時間,高登的大軍想來已經兵臨鳳凰城了,鳳凰城處於百年難得一見的危急之中。而他這邊,依然被西野軍所阻擋,無法前去增援。這西野軍戰風詭異,並不真打實拼,卻只是纏鬥。你進一步,他們就退一步,你退一步,他們就進一步,實在是不知他們作何打算。於是如此之下,路家軍便生生被困在這裏。

而他與何笑約定的守望相助,不光是君子一諾,必要兌現。何笑的鳳凰城,還關系到將來大炎的民生之計,關系到大炎中興的根基。

如果鳳凰城真得毀了,這大炎便是十年荒蕪,生靈塗炭。

他閉上雙眸,平生第一次,他有種猶如困獸一般的感覺。

這便是高璋的絕地反擊嗎?

路放又想起了秦崢。

都將近一個月了,一直不曾有什麽消息。

從高璋如今猶如瘋狂一般的作戰部署來看,他預感到,秦崢的處境必然不妙。

握緊了拳,路放深吸一口氣。

未來無論多麽艱難,他總是要一步步地踏出去。

就在他轉首,準備回去的時候,卻聽的屬下來稟報:“有一人,自稱將軍舊識,前來求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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