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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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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秦崢正慢吞吞地用手抓著將最後一口飯吃進嘴中。以前只知道狼吞虎咽,如今細細品來,這飯菜實在粗糙難吃,不過唯有吃飯才能恢覆身體,秦崢深深明白這個,於是越發珍惜,每一口都細細品嚼,然後慢騰騰的咽下。吃到最後,還要將手指頭上的殘餘舔幹凈。

待吃完了飯,獄卒自然將食盒收走,她就拖著顫抖的身體,挪蹭著來到了草墊子上躺下休息。

卻就在這時,忽然聽到牢房的地道中腳步聲響起,聲音雜亂,片刻之後,沈重的大門被打開,四個配了大刀的南蠻軍走進來,命道:“將軍有令,將秦崢押解出去。”

獄卒並不敢說什麽,當下四個南蠻軍不由分說,將秦崢拎起來,半拖半拽地往外走去。

到了大牢外,卻見是個晴天白日,暖融融的太陽照過來,秦崢忙閉上了雙眼。

她是太久不曾見到陽光了,此時根本無法睜開雙眼,只能緊緊閉著。

幸好有南蠻軍拖著,她被扔上了一個馬車,然後在許多南蠻軍的護衛下,馬車顛簸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了,有人下馬,向人稟報事宜。

緊接著,馬車的錦簾被掀開一個角,一張臉看了進來,卻是多湖。多湖臉上沒有什麽血色,形容憔悴,倒像是受了傷。他看了看秦崢,道:“大將軍率軍出征,姑娘也要跟隨。”

秦崢沒答言,只閉著雙眸,心中卻是驚濤駭浪。她知道高璋既然帶了自己出去,那十有八九這高璋是不打算再回這敦陽了。他到底意欲何為?他親自出征,又是征往哪裏?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馬上有答案,此時的秦崢也只能在渾渾噩噩中任憑他們擺弄了。

她所乘坐的馬車跟隨大軍走了三五日,她根據馬車裏透進來的些微光線判斷,這竟然是去往東邊的路。

東邊有什麽,只有鳳凰城了。

秦崢心中一緊,真的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嗎?

秦崢種種猜測,可是依然得不到印證,都只能是自己寂寞無聊時的閑想罷了。她如今雖然傷勢已經大愈,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在飲食中下了什麽藥,她手腳總是虛浮無力,起身之時便眼前發黑。偶爾有風吹過,便渾身發冷,顫抖不已。

這一晚,秦崢啃著被人遞上來的幹餅,掰開來後,卻見裏面有一個小紙條。她擡頭看了下,並無人看著,便打開來,發現裏面竟然寫著:子時。

秦崢不動聲色地將紙條吞了下去,繼續胖若無事一般吃著餅。那餅是普通軍士的糧草,吃起來很幹澀,不過秦崢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後,她便躺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偶爾會小心地起身,透過馬車窗戶一角看看外面的月色來判斷時辰。待到了約莫子時,大家都已經睡了,她悄無聲息的爬出馬車。

這些日子,她無論是吃飯還是便溺都在馬車上解決,還未曾出來過。

如今出來,卻見周圍都是駐紮的營帳,一個接一個的,旁邊也有南蠻將士在巡邏。多湖是特意派了幾個人把守在馬車旁邊的,可是如今這幾個人卻睡倒在那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秦崢爬出馬車後,蹲伏在車轅上四處看時,卻忽然一個黑影出現,潛伏到了她身邊,低聲地道:“跟我走”。

這個聲音是熟悉的,秦崢記起這是連峪的聲音。

當下她也並不出聲,只彎腰跟著連峪小心翼翼地繞過把守之人,往遠處從林中去。

可是行到半路時,卻見這巡邏的陣勢極為嚴密,若想鉆空子出去,那是極難的。秦崢不由皺眉,可是看來連峪早有準備,拉著她潛伏在一處草垛,只片刻後,她便聽到不遠處有野貓聲音響起,接著遠處仿佛有什麽騷動,有人大喊著:“有刺客!”

這巡邏之人來回之間便改了方向,連峪見此,忙一把將秦崢拎起來,腳下一縱,如同蜻蜓點水一般越過巡邏防線,向著遠處叢林飛縱而去。

可是這裏到底不是別處,而是南蠻軍營,哪裏會讓人鉆了這樣的孔子,一時之間便有南蠻將士發現了端倪,一聲尖銳的口哨聲,許多的南蠻將士湧來。

這連峪的腳下功夫實在不俗,後面有多少南蠻追兵迫擊,可是連峪卻抱著秦崢,縱躍躲閃,毫不含糊。這南蠻人見眼前二人竟然活生生要從自己營中逃跑,為首之人便下令射箭。

秦崢一聽,知道若是射箭,怕是難以躲閃,當下急中生智,忙大聲喊道:“多湖,你這是要故意傷我秦崢性命嗎?”

其實她自然知道這事和多湖一點關系都沒有,不過她也猜到了高璋所下的命令必然是要保她性命抓活的,是以她故意道出自己身份。那為首將領聽此,也認出了這是秦崢,當下越發著急,只因為高璋確實下令,帶著秦崢行軍,務必保她性命。

為首將領忙命停止射箭,並命人務必生擒這人。

其實這些不過是片刻功夫而已,連峪見無人射箭,若是比拼這腳下功夫,自然南蠻軍中無人能及,於是加快腳步,幾個縱越之下,便一個鷂飛,縱入從林中。

這時候,多湖已經被驚動了,他皺眉望著這一切,下令道:“務必抓回秦崢!”

前些時候高璋先是吐血,後是郁結,恰好遇到初春寒峭,竟然傷了風寒。大將軍曾經那麽鐵打的身子,如今竟然傷了風寒,這是多麽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這一切,都是賤人害的!

可是即使如此,高璋病臥床榻之時,也是念念不忘秦崢的名字。

多湖也曾提議讓高璋見一下秦崢,可是高璋楞了下,卻是擺手,於是再也沒有人敢提這件事了。

如今這秦崢竟然想逃跑?怎麽可能呢,多湖便是拼盡了所有的力氣,也不能讓那個秦崢就這麽逍遙地逃了。當下多湖大吼一聲:“包圍,拉弓,活捉秦崢者連升三級!”

這話一出,群情激憤,一個賽一個地要抓住秦崢。

而叢林中,連峪早已準備了一匹快馬,他拉著秦崢,不由分說地將秦崢放上了快馬之上,一拍馬屁股,那馬受了驚,馱著秦崢就直往前奔去,也不顧一旁荊棘樹叢等。

而連峪自己,則是跑向另一個方向,並一路上故意做出許多痕跡,來吸引南蠻軍的視線,為秦崢爭取多一些的時間。

秦崢默默地伏在馬背上,緊抓著馬鬃,聽著風聲呼嘯,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瑟顫抖,感覺著一旁的荊棘樹叢刮擦著自己舊傷剛剛愈合的身體。如此跑了許久,終於跑出了那片叢林,卻是一處空曠草地。

此時月影西斜,周圍樹木叢林如同暗夜裏的鬼魅一般,寒風微微吹過,秦崢忍不住渾身抖做一團。

她顫著的手勉力抓著韁繩,在這黑暗中辨識著方向,開始向著南邊行去。

她從旁人的議論中隱約知道如今鳳凰城已經不是太平之地。於是天下之大,她已經不知道何處是她安身之處。只是記得路放就在落甲山,而落甲山在東南方向。

她身著單薄的衣服,兩只腿幾乎一直在輕顫,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站穩。

經過了在地牢裏的酷刑以及寒水澆灌,她如今的身子已經如同破布一般,並不比那個被她各種毒害的高璋好上多少。

她打了一個噴嚏,吸吸鼻子,又揉了揉,繼續抓著韁繩往前行。

走到一處雜草叢生處,卻忽聽的一聲吼叫,接著便是一陣腥風撲鼻而來,再看時,卻是一只吊睛白額的猛虎。那猛虎撲來時,身下之馬受驚,嘶鳴一聲,奔走逃竄。秦崢一個抓不住,便被摔了下來。

那猛虎見馬兒奔跑,也隨之追趕而去,倒是把秦崢落在這裏了。

秦崢沒了馬,只好自己爬起來,當下只覺得腹中饑餓,渾身無力,兩腿發顫。她環顧四周,只見一旁樹上有個鳥窩,便挪過去,爬上樹,去抓那鳥窩。待扒下鳥窩,果然見裏面有三個小鳥蛋。當下她如獲至寶,忙捧著那幾個蛋下了樹,一個個地磕開,小心翼翼地將鳥蛋都吸進嘴裏了。

肚子裏有了東西,方覺得精神好了一些,當下撐起身體,趔趄著往前行去。

走了許久,眼看著有啟明星在東方緩緩升起,她知道天快亮了,而就在這時,她也發現在她的前方,有個村落。她瞇眸望去,卻覺得眼前地勢非常眼熟,恍惚間,忽然想起。原來當日她就是在這裏遇到了刺殺她的強盜,然後一個人背著單言穿過這片林,最後找到了小灘子村,去了牛大叔家養傷。

沒想到她秦崢,當日是去了小灘子村後被抓入了南蠻大營,如今又是沿著這條路,從南蠻大營逃入小灘子村。

她這時候又餓又冷,看到熟悉的地方,心中總算安穩了一些,便要往那個小灘子村方向行去。

誰知道剛走了幾步,忽然有人影閃現,她還未及反應時,便被一個狂猛的人影撲倒在地上。

一個男人將她壓制在地上,對方兩眼帶著血絲,胡子邋遢,濃重的眉透著粗獷,淩亂的發絲尚且沾著露水,飄飛的衣擺帶著和樹枝樹叢刮擦過的痕跡。

見到這個人,秦崢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高璋粗重地喘息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身下的女人。

這個女人,臉頰枯瘦,幾乎沒有什麽血色,頭發也亂蓬蓬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過了,甚至散發著一點奇怪的味道。

他狠狠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陰冷地道:“怎麽,你竟然還沒死?”

秦崢閉上眼睛,不答話。她也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

高璋見她不答話,沈默了半響後,便將他的臉靠在她的臉上。

他的臉上胡子渣粗濃,紮得她的臉癢癢的,很不舒服。

秦崢睫毛動了下。

高璋在她耳畔低嘆:“秦崢,你知道我舍不得殺你,所以故意喝止了弓箭手是嗎?你其實心裏都清楚的,清楚我對你的好,我對你的心……”

他語氣中漸漸摻雜了難以抑制的痛苦和嘶吼:“秦崢,我對你這麽好,你難道真的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情意嗎?”

可是秦崢依然不說話,他用自己的臉在她頭發中磨蹭,全然不顧那頭發多少天沒有洗過,又是多麽的臟汙,他粗噶低啞地喃道,語氣中竟然有著妥協:“你回來吧,回來給我煲湯,就算裏面有毒藥,我也喝,好不好?”

秦崢終於睜開了雙眸,眸子裏沒有任何的一絲情緒,漠然疏離到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奇怪地看著他,扯著仿佛巨石傾軋過的嗓子,平靜地道:“你是不是還在做夢,夢沒有醒?”

高璋聞聽,那眸中痛苦漸漸壓下,卻是泛出滔天怒意來,淩厲森冷的氣息幾乎讓周圍的一切都盡皆摧毀,他冷哼了聲,起身,俯視著秦崢,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歡路放?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系?”

秦崢扭過臉去:“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聞此,高璋下巴收緊,眸中怒氣橫漲,他倏然拔出腰間佩劍,劍尖指著秦崢的喉嚨,劍尖輕顫,只一個瞬間,便要割斷秦崢的喉嚨。

他咬牙,寒氣森森,聲聲切齒:“女人,你不能這樣侮辱我高璋。我不會讓你活在這個世上。”

秦崢笑了下,笑得灑脫和挑釁:“那你殺了我吧。”

高璋握劍的手越發的顫抖,冷硬的臉削瘦得猶如嶙峋的石頭,他將劍尖抵在秦崢的喉嚨間,嘗試著刺下去,可是那曾經握慣了刀劍又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性命的手卻一直抖個不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一把將劍仍開老遠,然後仰天大聲嘶吼,嘶吼之聲絕望深沈而痛苦,猶如被困住的猛獸所發出的最後的絕望吼叫。

他仰天大笑,狼狽地大笑,笑得滄桑無助。

許久後,他終於停下了笑,頹然地望著那日漸白了起來的天。

天是慘敗的顏色,一如他眼前看不到出路的絕望。

他聽到自己用著沒有任何情緒的聲調道:“你走吧。這一輩子,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秦崢瞇眸:“高璋,你知道嗎,即使你今日饒過我,但是他日若有機會,我依然要殺你。”她冷望著他,道:“是你告訴我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為人子女,不能不報。”

高璋冷沈的眸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扯唇笑了下:“是嗎……”說著這話時,他背過身,趔趄地往前走去,卻不曾去撿那地上的劍。

秦崢艱難地用手撐著爬起來,冷盯著眼前的高璋,緩緩地取下綁在大腿內側的匕首。

半響,高璋感覺有異,要回頭看時,卻見那個削瘦蒼白頭發淩亂的女人,手中竟然握著一把寒光四溢薄如蟬翼的匕首,眸中射出凜冽殺意,她仿佛突然之間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如一只奔跑的獸一般向他沖來。

高璋握緊手,神情恍惚地看著那個女人沖來,越來越近。

最後,那柄刀沒入了他的胸膛。

銳利的疼痛穿過高璋的肋骨,鮮血沿著匕首的入出流出,可是高璋卻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0感。

他的身體抵靠著她的,兩個人幾乎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喘息。

他的血流出來,沾濕了她的衣服和頭發。

秦崢看著那紅色,眸子裏迸射出一絲嗜血的光芒,她拔出那把匕首,這一次狠狠地插向高璋的左手。

高璋咬牙,連悶哼一聲都不曾有,直直地倒下。

秦崢單膝跪地,面無表情,手起刀落,又刺向高璋的左腳、右腳。

秦崢的手上胸上此時都沾滿了血,甚至臉上也有星點的血跡。

秦崢停了下來,冰冷痛恨地望著眼前這個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男人。

高璋虛弱地睜開了雙眸,忽然笑了下,那笑意卻是從眼底最深處而發,他邊笑邊道:“阿諾,你心裏到底是有我的,是不是?你恨我,可是卻舍不得我死!你明知道哪裏才是我的致命要害,卻沒有殺我!”

秦崢聽聞此言,喉嚨間發出嘶嘶的聲音,眸子裏湧現出從未有過的仇恨,她上前,用帶血的手緊抓著高璋的衣領,道:“高璋,你未免太可笑了!你以為你不殺我,你不強迫我,你給我好吃好住好穿,對我溫言軟語我就會感激你嗎?你以為女人就是那麽卑賤嗎!我秦崢不是你養的狗,不會因為你的那些虛情假意對著你俯首稱臣搖尾乞憐,更不會因為心存感激對你念念不忘!高璋,我要告訴你,我恨你!恨你殺了我父親,殺了那麽多人!恨你毀了我的生活!恨你將這片土地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你就是將這個天下送到我面前,我也恨你!”

最後那句話,她是竭盡全力的喊出來的。

高璋睜大了雙眸,兩個人的四目幾乎相貼,他睜著血紅的雙眼,粗暴瘋狂地道:“那你殺我啊,你怎麽舍不得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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