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前，那天只有我一個人在實驗室裏做實驗，葉月人有點膽小，不敢貿然進來，就站在門口探頭望了半天，見我發現了她，才怯生生的走進來問我，她說，請問師兄，蘇蜜在哪？當時她穿著淺綠T恤下身一條破洞牛仔，打扮很普通，但整個人清新嬌嫩，猶如夏天初開的一枝新荷。確實是很惹人憐愛的。你別誤會，這是男人的天性，看到柔弱美麗的異性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惜，但這跟戀愛是兩碼事。一般男人還是能分清自己的愛人和外面的漂亮女性的區別的。當時我看她羞澀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愛又有點好笑，就逗她：“蘇蜜是誰啊，我們這沒這個人。”

葉月很著急的說，她不是說她在這裏嘛。怎麽辦？老師說畢業材料都在她那。這幾天就要辦畢業證了。我看她著急的樣子也不敢逗她了，就說蘇蜜在樓上幫導師整理材料。我幫你叫她下來。但當時我帶著手套正做實驗，不方便，就指示葉月自己撥導師辦公室的號碼。打通了卻沒人接。打電話時候，葉月看到了我放在電話機旁的一篇翻譯的一片外國文獻，很佩服的說她都快被愁死了，她的畢業翻譯一直做不下去。我們學校要求本科畢業必須翻譯一篇英文專業文獻的。我說這還不容易，找個男朋友，翻譯交給他就行了。葉月就沒說話，半天才憋出一句：“師兄，我叫葉月，葉子的葉，月亮的月。”我說哦，我叫曠遠，空曠的曠，遠大的遠。小師妹你這麽漂亮，以後要常來我們實驗室啊，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葉月臉漲得通紅，轉身出去了。

葉月剛走，蘇蜜就進辦公室了。她的臉色不太好看，我跟她說了葉月找她的事。她嗯了一聲。我說你這個同學好害羞啊，現在這麽害羞的女孩子不多見啊。還這麽漂亮，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啊。蘇蜜低頭沒說話。

然後我去了隔壁房間去抄儀器數據。稍後我回來後看到了讓我十分震驚的一幕。

那時候我們用小白鼠做實驗，實驗完了都要做人道毀滅的。一般來說，沒死的小白鼠，按著腦袋，拉著尾巴用力一扯，頸椎斷了就死了。但這種事情女生一般都不敢做，蘇蜜尤其害怕，她從來不敢殺生，她說那種生命從手中流逝的感覺特別恐怖。即便平時我們做的時候她都要躲到一邊，連聲音都不敢聽。不過她選的是藥物分析的方向，做動物實驗的機會比較少。

我回來後就看到蘇蜜站在實驗臺邊上，從箱籠裏左手拎出一只小白鼠，然後動作非常迅即的一手抓住頭部，一手拉住尾巴用力一扯，小白鼠連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死掉了。然後右手拎著尾巴往地上一扔，左手又迅速從箱籠裏抓出另一只小白鼠，起落之間，一下就殺死了二十多只小白鼠。眼都不眨一下。我被驚呆了。那些可不是做完實驗需要人道毀滅的小白鼠，那些可都是還沒做實驗的。

蘇蜜把箱籠裏的小白鼠都殺完之後，就呆站著不動。實驗室的只有她一個人，詭異的安靜，只聽到蘇蜜急促的呼吸聲。我站在門外，仿佛都可以聞到那些小白鼠屍體散發出來的腐爛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蘇蜜忽然轉過頭來看見了我。我嚇了一跳，不知道要怎麽解釋。蘇蜜忽然溫溫柔柔的來了一句，你不是走了嗎？我只好說，我在隔壁抄數據呢。蘇蜜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走進去，說你不早說，我可以幫你抄數據的。反正導師讓我今天把材料全部整理出來，今天得加班呢。

然後蘇蜜見到了滿地的小白鼠屍體，嚇得驚叫一聲，躲到我背後，說這怎麽回事？怎麽死了這麽多小白鼠？怎麽都扔到地上了？然後狐疑的看著我說，難道是你做完實驗，把它們人道毀滅的？

我當時腦子完全轉不過來，我就呆呆的看著蘇蜜，看著她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那表情那語氣，完全不像在作戲。我指著那些小白鼠屍體，想說這不是你剛剛殺的嗎？可是蘇蜜一臉驚恐加嫌惡的躲得遠遠的，仿佛多看那些屍體一眼都覺得惡心。我當時的感覺，天旋地轉，完全是傻掉了。

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後來我在網上查到一個名詞，叫多重人格。我輾轉找了很多人打聽蘇蜜以前的事情。終於在她一個小學同學口中打聽到，原來蘇蜜母親是帶著她再嫁的。她親生父親早年跑運輸發家，在外面認識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小三，回家看她們母女不順眼，動輒打罵。離婚又怕分財產。蘇蜜從小就生活在她父親的暴力呵罵陰影下，有一回她父親喝醉了對她大打出手，她母親跟她父親掙打起來，混亂中把她父親殺了。被法院判為正當防衛。這件事當地一度鬧的沸沸揚揚，後來她母親就帶著蘇蜜改嫁給她繼父，搬到城裏去。也是苦盡甘來，蘇蜜的繼父原本只是個小生意人，娶了她母親之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個身家豐厚的小老板，還開了家藥廠。只是她母親後來一直沒有生過。她繼父對她們母女一直很好，待蘇蜜如親生。但蘇蜜經過她親生父親的事後，大概精神受了點刺激，曾經住過一段時間精神病院，後來康覆出院。這件事被當作蘇蜜一家的絕對隱秘，從來沒向任何人提起。 她那位同學也是因為曾經做過蘇蜜家的鄰居，才知道一點。可能是因為童年刺激留下的創傷吧，蘇蜜身上好像另一重人格，平時的蘇蜜性格柔婉中帶著倔強，敏感卻又不失善良。另一個她卻相反，有著暴力和冷酷的性格。

這件事情對我沖擊很大，我承認我那時對蘇蜜的確很有好感，甚至一度準備對她表白。但那天見到的那一幕對我的沖擊實在太大，我夢裏都浮現出她殺死那些小白鼠的畫面。我可以接受她有別的隱疾，但她身上有這麽潛藏的一重暴力人格，讓我不得不望而卻步。

後來機緣巧合跟葉月打了幾次交道，我們彼此都有好感，也就在一起了。我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蘇蜜對這事仍然耿耿於懷。直到現在她仍然不願同我多說一句話。

曠遠把手上的煙最後猛吸了一口，戳進在煙灰缸裏狠狠摁熄。擡頭，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半晌沒有說話。

陳靈心中百感交集，從來沒想過真相會是這樣。

該怪曠遠嗎？他做的應該是大部分人都會做出的選擇。不要說他當時跟蘇蜜還處於沒挑明關系的階段，即便是夫妻，為此分開恐怕也不會被人過分責怪，畢竟，誰能接受一個自己有一個隱藏著另一重暴力人格的親密伴侶呢？

但蘇蜜豈不是更無辜，自幼遭逢不幸，落下精神隱疾。也因此在感情的抉擇中成為被拋棄的一方。她的委屈又該向誰訴？

是非恩怨豈能像黑白一樣分明？

“這件事情確是我對不起蘇蜜，我也曾想過許多次，如果我沒有發現蘇蜜有另一重人格，我應該會跟她一直發展下去。或許到某一天，我們感情會深到即使我發現了她的隱疾，我也舍不得離開她。但是，這世上沒有如果。”曠遠搖頭苦笑：“所以蘇蜜她怨我，我一點也不委屈。我真是欠了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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