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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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蟻族探路雖然沒有鼠類快,可勝在數量多, 黑壓壓一片, 猶如鋪展開的黑色毛毯,往礦洞深處裏湧。

阿蟻蹲在地上, 單手扶著地,忽而眼色大變, 扭頭才喊了一聲“九爺。”

一柄飛刀從黑暗處嗖地飈出來, 聞東微微側頭,躲過。

這枚飛刀有些熟悉。

姜琰琰下意識掏出棺材釘,聽聲定位, 想順著飛刀來處擲釘子反擊, 聞東卻朝著暗處喊了一聲:“白旗?”

那頭沒回應。

姜琰琰和喬美虹蹙緊了眉頭,只有阿蟻,持續單手伏地, 擡頭回了一句:“好像真是白先生。”

幾乎同時, 那暗處的聲音顫顫的,懷疑和欣喜交織。

“九……九爺?”

喬美虹下意識掏出彎刀抵在胳膊肘前, 起身走近了幾步,迎面而來一人,身材高大, 面容滄桑, 喬美虹退後半步:“還真是你?”

繼而又問:“你怎麽會在礦洞裏?”

白旗穿著一身藏藍色的對襟褂子,打底的是一套灰色長衣長褲,腰帶纏得緊緊的, 比之前消瘦了許多,胡子也長了出來,有些狼狽。

喬美虹警覺,彎刀往前一抵,不讓白旗靠近:“想做什麽?白啟光呢?你和你叔叔一起的?”

“沒有,只有我。”白旗聲音虛虛的,嘴唇幹涸得不像話,像是許多天沒喝水沒吃東西了,臉色蒼白,他朝著聞東擡起胳膊,眼睛瞇著瞇著像是快閉過去了,“九爺,有水嗎?給點吃的吧。”

說罷,當場昏死了過去。

對於白旗的態度,六個人有不同的看法。

喬美虹和姜琰琰是明顯的警覺和反對態度,白家之前在芒丙打著什麽鬼主意,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皆為唾棄。

辛承和阿蟻保持沈默,他們對白旗不熟,不做評價。

龍靈友一聲不吭,她也沒啥看法,也不能有看法。

至於聞東,只讓阿蟻給白旗餵些水,別讓人真的死了,天大的事兒,也得等人醒了讓他自己說。

順道,聞東還給白旗查了一輪傷口,問題不大,都是一些皮外傷,這麽虛弱,應該是在礦洞裏純粹被餓的。

常人一天不吃尚能自如行動,兩三天就沒什麽力氣了,寸步難行,白旗餓成這樣,應該是三天以上了。

姜琰琰聽了聞東這番推論便表示不滿:“半神不曉得現在年輕女孩子減肥也有不吃東西的嗎?袁琳之前為了減肥,六七天下來,光喝水和黑咖啡,也沒見著暈倒。”

聞東盯著姜琰琰,火光下,姜琰琰的面容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光,這該是很好看的,就是這句“半神”有些刺耳,兩人剛認識的時候,比較生疏,姜琰琰才這樣喊過他,後來,就直接喊他“聞東”了。

若是真生氣了,不想理他了,和別人一樣,叫他“九爺”也顯得比“半神”要親密些。

聞東想仔細和她說說,這人不吃不喝,和光不吃,是不一樣的。

腦子裏又一想,姜琰琰摸爬滾打,上山下墓,會不曉得這個?

眼下這丫頭,純粹就是為了反駁他而反駁他,不能和她計較。

“你說得很有道理。”聞東點頭。

白旗醒了,一睜眼就看到姜琰琰和聞東兩人大眼瞪著小眼,礦洞裏燈光很暗,微弱的火光,若隱若現的兩個人影,白旗還以為自己做夢了,夢到自己走出了礦洞,夢到自己重新和九爺一起並肩作戰的日子。

耳畔突然傳來一句:“你還沒死呢?還真是禍害遺千年啊。”

是喬美虹。

她手裏捏著一柄牛角水壺,蓋子剛扭上,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濕潤的手指,白旗昏迷,沒辦法餵水,只能不停地用手指蘸水抹在白旗的唇.瓣上,慢慢地潤進去。

白旗渾身無力,想要用胳膊肘支起身子,都撐不起來,他瞇瞇眼睛,努力偏頭想去正視坐在自己旁邊的喬美虹。

“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喬美虹一肚子的氣,就等著白旗醒來可以當面教訓他,氣鼓鼓的說,“今天什麽日子不知道,明年的今天,應該是你的祭日吧。”

“不是,我認真的。”白旗搖搖頭,“我掉進礦洞裏好多天了,我也不記得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九月初幾?”

“你當真不記得了?你什麽時候掉進來的?”喬美虹皺眉,“不是,你怎麽掉進來的?你不是和你叔叔回東北了嗎?”

白旗猛然想到白啟光,忽而眼睛發亮,和回光返照似的,突然扭轉身體,朝著聞東跌跌撞撞爬過去,嘴裏還在喊:“九爺,您飛升的事兒有貓膩,情劫是假的,假的!”

***

約莫八十年前,聞東渡劫差一情劫的事,是萬靈洞胡春蔓親自算出來的,親自寫下,親自托人交給了聞東的。

原本這事兒極為私密,畢竟是九頭鳥九爺的感情事兒,可那時候聞東還很單純,不曉得“情”之一字的意思,逮著人就問,這問來問去,大家都曉得了。

哦,九頭鳥不能飛升,是沒被女人傷過心啊。

久而久之,守護萬靈洞的白家人,自然也知道了。

白家人自己都說,他們吃的就是萬靈洞這一口飯,洞主有需求,他們自當配合。

白家女人大多長壽貌美,白家當時的家主白啟光,想來想去都覺得,白家的女人最適合替聞東渡情劫了,畢竟白家女人活得長啊,所謂水滴石穿,冰塊放心口裏多捂捂也能化成水了。

白啟光雖然從未見過聞東,可尋摸著,能被胡春蔓誇作帥氣的男人,肯定是驚為天人的。

當時東北萬靈洞生得最好看的兩個女人,一個就是姜琰琰的親娘白冉,不過當時和姜多壽有了婚約,不好悔婚,姜家的顏面,白家也是要顧及的。

另一個是胡春蔓收養的一只小靈獸,喚作敖瑾,物種不詳,聞東見過幾次,可惜,聞東只把敖瑾當做晚輩,呵護是呵護,疼愛也是疼愛,男女之情,委實滋生不出來。

總之,聞東一邊四處修行功德,一邊在渡情劫這事兒上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莫說渡情劫了,動心都是很難的。

大家發出感慨,這九爺的心,當真是石頭做的吧。

還有人勸胡春蔓自己親自上陣,就和那日姜琰琰在巴陵說的一樣,九尾狐貍一招媚術,神佛都坐不住。

雖然誇張,可也比讓聞東自己滿世界地大海撈針要好。

時間往後一拉,拉到幾年前,萬靈洞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得滿山焦荒,生靈塗炭,九尾狐貍胡春蔓魂魄皆散,今年開春才修覆了元神,重新主持萬靈洞事宜,恢覆元神的第一天,胡春蔓就喚了白家人來拜見。

當時白旗不在,只能找了年紀最大的上任家主白啟光來說話,說話間,交給了白啟光一封書信,便是在芒丙那天,白啟光拿捏在手裏故意不告訴聞東的那一封。

那日,白家人從山上下來,出了山口,白啟光渾身淤青,年紀又大了,只能在芒丙臨時借宿了一戶人家,暫作休息。

白旗便是起了心思,伺候白啟光喝藥之後,便問起了信裏的內容。

白啟光似防備,似懷疑,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

只等著半夜,白旗摸入房內,從白啟光的枕頭底下摸出了那封書信,朱紅色的印漆被人翻開過,白啟光早就偷看過信件,難怪,當時面對姜多壽的時候才是如此囂張。

白旗直勾勾地看著聞東,嘆了口氣,說:“信裏寫,九爺命中本就是沒有姻緣線的,既然沒有姻緣線,就不可能會動心動情,九尾娘娘當時算出的那一卦,是被逼的。”

“九尾娘娘在信裏說,當時天帝派了玄女過來傳話,逼著她寫出這一卦的,我估摸著,天帝是上次被九爺您強行渡劫的那一次弄怕了,才想方設法,用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兒來攔著您啊九爺。”

聞東聽了,無甚言語,他看著南邊的礦洞,風朝著這邊吹,白旗和他說話的時候,姜琰琰主動說往前探探路,還是帶著喬美虹一塊兒去的。

辛承和阿蟻也帶著龍靈友離得很遠,確保聽不著白旗和聞東的談話。

“我知道。”聞東下頜角有青筋在跳,“自打我想飛升開始,胡春蔓就和我說過,九頭鳥在天帝的眼裏是兇獸,既然是兇獸,和飛升成神就是無緣的,天帝命我修功德,只是想防著我,既安撫了我這個兇獸的心,也給了我一線生機,至少,是我眼裏的一線生機。”

“眼看著我上一個百年修行終於得滿,卻無法飛升,天帝沒了法子,怕我生疑,才想了這麽一招,這事兒,不能怪胡春蔓,八十年前,她為了護著她女兒敖瑾,只能順著天帝的意思,只是……。”

聞東收住話頭,忽而一笑:“也不知道為什麽,換做百年之前,我若曉得,這是一場騙局,肯定會大發雷霆,可是如今,反倒是有些……輕松。”

“輕松?九爺,如果真如您所說,天帝本就不打算讓你當神仙,您這一百年功德修滿不修滿,都沒什麽區別,這龍家您去或者不去,都是一樣的,您還覺得輕松?”

白旗楞了,這會輪到他惆悵了,他嘴裏含著幹幹的烤饃,也沒個水讓他潤潤喉嚨,喬美虹是個記仇的,曉得這烤饃幹巴巴的,還把水壺給背走了,像是刻意讓白旗難受似的。

“我叔叔個狠心的。”白旗咬著烤饃,一字一句地說,“我脾氣也不好,當晚我看到這信之後,就和他對峙,我問他既然九爺根本不必渡情劫,他為何不直說。”

白旗一邊搖頭一邊說:“我叔叔說,九爺您命格原本是沒得姻緣線的,姜姑娘那天煞孤星的命格裏也是註定沒男人的,可陰差陽錯,您在白家當白澤的時候,和姜姑娘各取了一滴鮮血滴在紅簿子上,在萬靈洞的大神樹底下燒了,關鍵是,那神樹還允許你倆的紅簿子燒著了,這就成了命中註定的姻緣了。”

“我叔叔說,他看到這封信之前,也以為九爺您得渡情劫,而讓你渡情劫的人,就是姜姑娘,同樣,龍家也會這麽認為,起初,龍家是想在您真動心之前,拿捏住姜家的把柄,把姜姑娘給哢嚓了,”白旗順勢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是說,就是貓妖覆生這件事兒,就是龍家計劃用來對付姜姑娘的,總而言之,龍家的目的,是讓您這一百年的功德,又白搭。”

“什麽叫我真動心之前?”聞東皺眉,他感覺到自己真摯的感情受到了懷疑,很不開心。

白旗瞪圓了眼:“爺,到現在您和姜姑娘可才認識剛滿兩個月,鬥貓妖那一會兒,你倆認識還不到一個月呢吧,一個月,你倆就生死相依了?龍家自然是覺得,您還沒愛得那麽深嘛。”

“這是我猜的。”白旗來了力氣,話也跟著多了起來,“相比之下,我叔叔便是陰險多了,他打的算盤,是借了龍家的手,毀了九爺您這一道姻緣,爾後,這情劫不是假的嗎?九爺您心愛的姑娘不僅沒了,而且情劫還是個虛幻的,這多打擊人啊,賠了夫人又折兵,有比這個更打擊人的嗎?”

許久的沈默,白旗小心翼翼地看著聞東,氣兒都不敢大聲喘,生怕聞東和傳說中的一樣,白家上上輩兒的當家人曾囑咐後人,萬靈洞的洞主九爺不好惹,一言不合就噴火,火系的兇獸,都是這樣。

瞧著聞東氣色如常,白旗戰戰兢兢地繼續說:“您忙著飛升,也不管東北的事兒了,且今年開春在南洋受挫,被龍神打得招架不得的事兒,被我叔叔知道得一清二楚,九尾娘娘呢,如今元神剛聚合,連洞口都出不來,我叔叔,是想抓著這個機會……。”

“造反是吧。”聞東語態平常,像是早有準備。

白旗沒有直說:“我叔叔他年紀大了,難免迂腐,都民國了,他還總是喜歡拿捏著清朝那一套,想當東北長白山的一把手,我勸過,他大體上……約莫……可能……有那麽點……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聞東斜眼看他:“那他還把你丟到礦洞裏來?”

白旗連連擺手:“這不是我叔叔丟的,”他幹咳一聲,臉色青白交加,“在芒丙的時候,我與他打了一架,他下黑手陰老子。”

在聞東面前自稱“老子”似乎不太合適。

白旗改了個口氣:“我說錯了,是人家,他欺負人家,他往人家的飯食裏下了藥,把我一人丟在芒丙,帶著白家人回東北去了,胡春蔓的那封信也被他毀了,但是九爺,我說的,句句屬實啊,我要是有半個字兒造假,我一輩子不開張。”

聞東蹙緊眉:“你這輩子本來也沒開張過。”

“九爺,您信我啊,”白旗字字有聲,“我醒來後,在村裏找了匹馬就往南邊趕了,我記得龍家地方的方向,又不敢走大道,怕被發現,只敢走這林子裏,越走吧我就越奇怪,這前前後後都沒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原本我是打算捉只野兔子果腹的,不知怎麽著,就掉進這洞裏了。”

白旗一口咬著烤饃,一邊咂舌:“我走了好久,腿都快走廢了,我食量又大,這點,小嫂子知道,最後實在是走不動了,想著我可能就得死這裏頭了,誒,聽到有人來了,我也不知是敵是友,我……。”

“行了,別解釋了。”聞東擺手,後頭的話,聞東用眉毛想都能想得出來。

聞東看著白旗,上下審視:“你剛才說,龍家設了陷阱?”

白旗點點頭。

“什麽陷阱?”

白旗壓低了聲:“九爺,我且問您一句,您那第九根骨魂,其實不在姜前輩身上吧。”

聞東沒回,只看著白旗,迄今為止,他對白旗還是屬於防備狀態,無法全信,對於白旗說的,合理的地方,他納入參考,不合理的地方……

巧就巧在這兒了,白旗說的,處處合理,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要麽是真的,按照真的說,總不會顯得太假,要麽,就是他編得好。

白旗曉得聞東現下沒辦法全信他,只說:“我曉得在哪兒,我也曉得,那天在昆明城咱一塊兒吃烤肉的時候,姜前輩是故意這樣說的,放出消息,引敵入甕,放心,九爺,我是不會說的,只是,龍家設下的陣法,八魂只缺一魂了,您若是這樣帶著您的第九根骨魂去和人家打,反倒是把人家要的那第九根骨魂,拱手送上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聞東點了點頭,探路的姜琰琰和喬美虹回來了,見到兩人還在說話,姜琰琰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男人聊天也這麽費事兒呢,走之前你倆就這個姿勢,回來你倆還是這個姿勢。”

聞東:“前面怎麽樣?”

“通的,沒堵,咱們運氣好。”

聞東點點頭,意思是知道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白旗擱在地上的長柄鐵傘,問他:“你還拿得起來嗎?”

這是要帶著白旗一起的意思了?

喬美虹提醒了句:“九爺,白旗之前可是想傷琰琰的。”

姜琰琰也跟著說:“傷我算什麽,半神有自己的主意,東北一脈感情深厚,咱們哪能比得過?半神要帶,就讓他帶好了。”

白旗聽了這話奇怪,提溜起白家鐵傘,悄聲問聞東:“小嫂子說話怎麽陰陽怪氣的,你倆黃了?”

聞東面不改色,“嘶”了一聲,不解問:“這麽明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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