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完全把路攔住，車開不過去了，淩隊長。”

負責押送韓君的哨兵言語裏帶了些焦慮，作為為塔區服役的異能者，他們平時盡量會避免在安全區活動，更囿於塔區的禁令不敢與普通人之間隨便發生沖突。

淩峰倒是一定氣定神閑的模樣，他伸腳踩住韓君的肩膀，將對方蜷縮著的身體強行翻了個身：“那就只好把他帶下車走過去了咯。”

“我看要不要通知聯合政府，讓他們派警察來維持秩序？”另一名持槍戒備的哨兵也顯得不太放心，他看著無法動彈的韓君，很難想象他們該如何押著對方走過那道憤怒的人墻。

“難道我們塔區守護者就這麽無能嗎？區區一些抗議示威的普通人難道也能擋住我們異能者的道路？停車。”淩峰對坐在車頭的司機命令道，隨後他簡單地確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武器裝備，一把拉開了車廂大門。

盡管車上的哨兵們都對淩峰這個決定感到不安，可塔區的規則就是下級無條件服從上級，在淩峰率先跳下車之後，他們將固定住韓君身體的鐵鐐解開，然後將對方拉下了車。

“唔……”雙目不能視物的韓君在下車的時候趔趄著撞在了淩峰的身上，他的五感之中只有嗅覺並沒有被完全封閉住，而此時，他敏銳地嗅到了空氣裏流動著那股躁動的氣息。

“你們走前面去開路，一切聽我指令，切記不要對這些普通人動用武力。”淩峰一邊吩咐著屬下，一邊拔出了韓君一側的耳塞，雖然示威者離他們還有不小的距離，可是哨兵那過人的五感已足夠讓他聽清楚那些人都在叫罵些什麽。

淩峰拽著韓君往前走，他動手摘下了對方的眼罩與耳塞，然後在韓君耳邊輕聲嘲諷道：“看見了嗎？殺人償命。”

韓君渾身輕輕一震，緩緩睜開了眼，他的鼻息變得越來越重，被固定在約束衣袖套中的雙手也隨之悄然攥緊。

這些日子，韓君逐漸回憶起了些許過往的片段，那些記憶的碎片於他而言，滿是震驚，也滿是恐懼。

就像韓君自己說過的那樣，他已經不能再逃避了。

“去贖罪吧，韓君，像個爺們兒那樣。”

淩峰冰冷的聲音在韓君耳邊響起，接著韓君感到有人在自己後背狠狠推了一把，然後他就看到一群人向自己沖了過來，慌亂的哨兵們大聲呵責，卻無法阻止群情洶湧的示威者，他們被人群所沖散，就連聲音也被怒吼所淹沒。

淩峰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一根煙，他點上之後，冷冷地看向了被示威者們抓扯撕打的韓君，對方就像人偶般被憤怒的人群推搡著，那雙麻木的眼裏並沒有懼意，當然也沒有悔恨。

趙弘光在塔區裏休息了一夜才回到韓君位於A1區的別墅小區，盡管他知道自己回去也見不到韓君了，但是他卻覺得自己有義務替對方好好守護這個家，畢竟這裏有太多韓君不願割舍的回憶。

趙弘光剛到小區，工作人員就非常抱歉地告知他韓君房子的大門因為塔區守護者執行任務的緣故而受到了損壞，他們已經安排了工人進行更換，不過因為特制的房門需要定制，更換完成需要三天的時間。

一聽到大門都被破壞了，趙弘光的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他甚至想是否因為守護者在抓捕韓君時雙方爆發了激烈沖突，才會導致自己無法通過精神通道聯系上韓君。

所幸，趙弘光在匆匆回到家之後，發現大門雖然遭到了損壞，可是屋裏卻沒有打鬥過的痕跡，茶幾上還擺放著一些碗筷，而自己包的餃子早已全無蹤影。

“唉……”

趙弘光稍微松了口氣，他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頗為苦惱地揉起了太陽穴。

雖然他昨晚在杜望面前表現得那麽強勢篤定，可他的內心其實早已亂成了一團，畢竟他從小到大都一帆風順，就算真遇到些什麽，也總有塔區的師長前輩幫忙出謀劃策。可以說，在這之前的二十多年，趙弘光一直都是在前輩們庇護下長大的小花，可誰曾料到，在他進行了向導進階評定後不久，他竟不得不讓自己成為一棵樹，去庇護韓君這株肆意瘋長的野草。

肥啾感知到趙弘光的精神狀態不好，幹脆從主人的精神海裏飛了出來。

它落在趙弘光的手上，不時用低頭蹭一蹭主人的手指，示意對方摸摸自己，精神體與主人之間本就會彼此映射，互相影響，趙弘光情緒上的低落也讓肥啾感到了不適。

“肥啾，我看你的房子怕是要停工一段時間了。”

趙弘光苦笑著用拇指揉了揉肥啾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他的精神海裏，肥啾的鳥巢別墅已經建成了三分之一，裏面混雜著各種各樣的毛發，有黑的、有白、有精神體身上的、也有異能者本人的，甚至連自己這個主人掉的頭發，這只小肥鳥也沒放過，當然所有材料之中最主要的還是韓君精神體那只白虎身上漂亮的毛，趙弘光最後一次看到韓君精神體的時候，已經發現那只大白虎的屁股附近有點禿了。

“啾！”肥啾甩了甩尾巴，扭著腦袋在趙弘光的手上左右橫跳。

“不過我會等他回來的，你也會等著的，是吧？”

趙弘光並沒有讓自己陷入不堪的絕望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情緒之後，緩緩地點了下頭，這既是他對韓君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承諾。

大門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修好，趙弘光此時也沒有力氣去管這些事，他將留在茶幾上的碗筷盤子都收拾幹凈之後，又上樓將自己住的客房和韓君的臥室打掃了一遍。

一切做完之後，趙弘光這才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雖然已經忙了大半天，可他完全沒有心情吃飯，自己也懶得做。想到杜望昨晚說的那些話，趙弘光的心情愈發沈重，他也試圖從杜望口中知道韓君的情況，可對方最後卻以保密為由拒絕告訴自己。

並不指望現在就能獲知韓君消息的趙弘光打開了電視，昨晚杜望離開後他再次試圖鏈接上韓君的精神通道，可是很遺憾，依舊沒有任何回應，直到今天早上也沒有，要封閉一個哨兵的精神通道對於S級向導來說並不是難事，很顯然塔區裏也並非只有自己才是S級的向導，而被逮捕的異能者精神通道被封閉，也並不是什麽意外的操作。

然而有時候，事情的發展就是這麽出乎人的意料，趙弘光百無聊賴地切換了幾個頻道之後，偶然看到了一則重播的新聞，新聞下面的文字上韓君的名字，讓他的心猛地一沈。

屏幕上的畫面很搖晃，似乎是什麽人偷拍的。

“你這個殺人犯！”

“還我兒子命來！他不是你的手下嗎？！你為什麽要殺他，難道你們哨兵真的是沒有理智的怪物？！”

憤怒的人們一邊大聲叱罵，一邊圍住了一個身穿約束衣的男人，雖然對方的口鼻被遮擋了起來，可是趙弘光怎麽會認不出韓君那雙憂郁而深沈的眼，他猛地站起了身，瞪著眼睛緊緊盯住了屏幕。

被圍在人群中的韓君不斷被推來撞去，無數只手朝他伸來，狠狠打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韓君身形踉蹌著倒在了地上，可沒一會兒他又掙紮著站了起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身上那件白色的約束衣就沾滿了腳印。

無法辯解，也無法反抗，甚至連躲閃都做不到，韓君就像一餿破敗的小船，在憤怒的浪潮中顛簸著，然後再一次被人打倒在地，憤怒的人群就這樣揮動著手臂，踢動著腿腳將韓君約束衣上那刺目的白色一點點淹沒，而電視畫面也在一陣劇烈的晃動之後，到此為止。

“據悉前任首席哨兵韓君因為之前媒體所披露的重罪而遭到聯合政府逮捕，在塔區將韓君移交途中，受害者的家屬群情激動……而在場的哨兵因為塔區的規定一直保持著克制……以上是SNTV發來的最先報道，對於前任首席哨兵韓君的犯罪事實，我們將繼續保持跟蹤……”

主持人用例行公事般的語氣報道了這則突發新聞，直到他開始播報下一則新聞之後，趙弘光仍楞楞地站著，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是一行滾燙的淚水卻從他的眼角不斷滑落，滑過他的鼻翼，滴上他的唇瓣，最後順著他的下巴砸落在地面。

一名小區的巡邏員和往常一樣踱著步子走在林蔭道上，在他路過韓君的家門口時，因為出於對這位首席哨兵的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早就聽說昨天有塔區的人來小區帶走了韓君，卻沒有想到對方家的房門會憑空消失，正當他感慨著想要走開之時，他聽到了韓君的家裏似乎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

是哭聲。

那哭聲起初是哽咽，接著卻變成了抽泣，到最後終於爆發了出來。

那是一場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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