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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的當日,賓客盈門。

來的都是父母兩邊的親戚,徽妍大多不認識,只能跟在母親後面,聽著家人傳報,微笑一一行禮。

四位叔伯也來了,各自帶著家人,有一大群。

“這是徽妍?”大伯父王和六十多歲,身體胖得幾乎腰帶都要勒不住,笑起來眼睛都幾乎不見,“回來甚好!從匈奴回來,可喜可賀!”

徽妍行禮:“多謝伯父。”

二伯父王佑,四叔父王敘,五叔父王啟也來相賀,人人皆是福相。

伯母和叔母們則圍著戚氏說話,你一言我一語。

“徽妍去了匈奴回來,長得都快認不出了!”

“聽說匈奴風水傷人,依我看也未必,徽妍可是越長越好。”

“你這話說的,徽妍小時候在長安,你見過麽?”

“那時確是見不到!徽妍可是宮學中的侍讀,我等平頭百姓豈可輕易見到,呵呵呵……”

說了好一陣,親戚們才去堂上,在席間坐下。

“長姊怎還不來?”王縈來到堂前,踮著腳不住往外望。

徽妍亦是此想,問曹謙,“長姊那邊可派了人去告知?”

“告知了,”曹謙道,“大女君還說一定要來。”

話音才落,大門外忽而出現了兩個身影,徽妍定睛看去,不禁露出笑容,那正是她的長姊王繆和姊夫周浚。

王繆排行第二,大徽妍六歲,如今雖已經年近三十,卻仍面容嬌美,走進門,似門庭生光。

徽妍和王縈忙迎上去,與二人見禮。王繆將她扶起,端詳片刻,微笑,“長大了,可不是小女兒了。”

話語雖短,徽妍聽著,心中卻是一酸。

從前在家中,長姊就總說她是“小女兒”,姊妹兩人藉此拌嘴,一直拌到王繆出嫁。徽妍去匈奴之後,姊妹二人八年不曾相見,也不曾通信,如今見面,心事澎湃。徽妍望著姊姊,那張臉雖未改,笑起來卻已經有了些淡淡的紋路。她握著王繆的手,說不出話來。

周浚在一旁見狀,拉拉王繆,笑道,“莫小女兒長小女兒短了,如今的小女兒不是縈麽?”

王縈楞了一下,笑嘻嘻地說,“姊夫此言在理,小女兒是我!”

徽妍和王繆破涕為笑。姊妹三人相攜,一道上堂。拜見了母親和親戚們之後,又一道入席。

宴上賓客實在太多,聒噪不已。不過徽妍在匈奴做女史的時候,經歷過胡人們聒噪百倍的宴席,倒是不以為意。

用過膳後,男子聚在一起飲酒,女眷在坐在一處聊天。未成年的兒女們到處奔跑玩耍,吵吵鬧鬧。

“徽妍到底是女流!”男人那邊不知說到了什麽,一個堂兄醉醺醺地站起來說,“我若是你,伺機一刀斬了單於,掃除邊患,陛下定然封我做個萬戶侯!”

“莫瞎吹!你尚書也背不下幾篇,做得女史麽!”

眾人哄堂大笑。

“徽妍今年,可有二十五了?”一位伯母問。

“剛滿二十四。”徽妍道。

“不小了,”那位伯母語重心長,對戚氏道,“如今既然回來,還是盡早婚配才是。”

“可不是。”一位叔母吃著果子,“要我說,當初就不該送去做什麽女史,還不如我等生在鄉間的女兒,早早成家。”

王縈聽到這話,臉色變了變,看向徽妍。

徽妍卻似未聞,笑笑,沒有答話。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王繆見徽妍不語,道,“去年兄長在後園中新載了好些花樹,不知如何了?”

徽妍知她心意,道,“我帶姊姊去看。”

說罷,姊妹二人起身,往後園而去。

午後,微風輕撫,園中只有小童們玩鬧,二人賞花散步,終於能喘口氣。

“你莫怪那些人,他們每日無聊得緊,好容易得了機會開開口,豈有放過的。”到了花園裏,王繆開解道,“些許蠢話,你莫往心裏去。”

徽妍莞爾:“我知曉。”

王繆道:“是了,有一事要告知你。你姊夫提了官,入大司農的平準府,我等年初時已經搬去了長安。可惜幾日前你不知曉,不然可住到我家裏。”

“哦?”徽妍眼睛亮了亮。

王繆的丈夫周浚,出身沛縣周氏,是個世家子弟,祖上是功臣周勃。周浚的父親,也曾在長安太學做學官,因而與王兆交好。王兆升任太傅之後,周浚的父親上門來為兒子求娶王繆,王兆答應,便結了親。周浚是個才能不錯的人,對人親切,徽妍其實挺喜歡他。他在雒陽為府吏,管市中賦稅,來家中做客時,常給徽妍說市中商賈的事情,說得精彩絕倫,徽妍覺得十分有意思。他此番升官去了長安,徽妍是真心替他高興。

據徽妍所見,周浚和王繆婚後一直恩愛,美中不足的是,王繆連生了兩個都是女兒。在徽妍去匈奴之前,王繆又懷了第三個,後來在兄長的來信中得知,仍然是個女兒。

“周家的舅姑待你如何?”徽妍問,“還總說你不生孫兒麽?”

“還能如何?生什麽又不是我想便有的。”王繆道,說著,撇撇嘴,“父親那事之後,許多親熱的故人都不見來往了,那邊待我已經算仁善。”

徽妍聽出了王繆話語中的怨氣,楞了楞。

王繆四下裏看了看,淡淡道,“徽妍,父親去世前,曾為縈定過親事,你知道麽?”

“親事?”徽妍驚訝。

王繆看她神色,頷首,“想來兄長純善,不會與你碎語。定親的是奉常何建的孫子,可父親罷職之後,那邊就把婚事退了。”

☆、素縑(上)

? 徽妍定定看著王繆。

說實話,失勢的家族會有什麽境遇,她在長安時就見過好些。在朔方的時候,戴松也曾提過,但徽妍沒想到,最涼薄的事是發生在家中最小的妹妹身上。

“縈知曉麽?”徽妍低低道。

“怎會不知曉。”王繆苦笑,“平白不見了一個未婚夫,會不知曉麽?”

徽妍沒有答話。

王繆嘆口氣:“你問舅姑待我如何,天下人,其實都是趨利的。幸好你姊夫是個肯護著我的,我不會受許多為難。”說著,她笑起來,“徽妍,你可記住了,擇婿要擇聽話的,家世錢財,不差許多就是了。”

“什麽聽話,什麽家世。”一道聲音悠悠傳來,二人一驚,望去,卻見周浚踱著步走過來,手裏撚著兩支月季。

“在背後說我什麽?”他語氣不滿,卻將月季遞過來。

王繆瞪他一眼:“怎胡亂采花,可知家人平日照顧多辛苦。”

周浚不以為然:“花開來不就是摘的麽?來,一人一支,不許不要。徽妍,姐夫方才去刺都紮到手了,你看……”

“莫不知羞……”

這二人又開始拌嘴,徽妍在一旁看著,不禁莞爾。她這位長姊,在家就是個嘴皮厲害的,從前母親常常擔心她這般性情,會被夫家嫌惡。但後來證明,她配了一個合情合意的丈夫。每每看到他們二人,徽妍總十分羨慕。

“莫打岔。”周浚忽然正色:“方才你說什麽聽話,什麽家世?”

“還能說什麽,妹妹要擇婿,擇婿不就是看人品家世。”王繆一邊把花別到發間,一邊朝徽妍使個眼色。

徽妍臉紅,忙道,“不是,我……”

“什麽不是。”周浚看看徽妍,忽而揚眉一笑,“原來如此。徽妍,你若看上了誰,告知姊夫便是,姊夫如今可是平準府的人,只要不是皇帝家,姊夫都可替你去說。”

徽妍無奈:“姊夫莫玩笑,婚姻之事,哪由我擅自做主。”

“怎不可做主?”周浚糾正,“你若不想清楚,便會似我當年,悔之晚矣。”

王繆豎起眉毛:“你再說一遍……”

二人又繼續鬥嘴,徽妍和王繆的私話也說不成了。

從花園裏出來的時候,周浚終於說了正經話,“徽妍,莫怪姊夫直。堂上那些長輩說話或是不好聽,但有些也對。你如今已二十四,若要尋好人家,還是抓緊才是。長安洛陽有不少世家子弟,二十幾歲仍未婚娶,姊夫與你長姊會處處替你留心,若是方便,你隨我等住到長安去也好。”

徽妍心底溫暖,笑了笑,“知曉了,多謝姊夫。”

*******************

皇帝在邊境巡了七八日,起駕回京。

到達甘泉之後,皇帝命令駐蹕甘泉宮,在此休息一日。

甘泉宮是京畿中最大的離宮,靠著甘泉山,暮日西下,宮城上已經升起了火把和燈籠,璀璨奪目。

執金吾開道,羽林衛士立在兩旁,戈戟如林,赳赳威武。

皇帝下了車,一路走到寢宮,才到大殿門前,忽然聽到有人喚他,“陛下!”

回頭,卻見一個女子,站在燈籠光下望著他,笑意盈盈。

“蕓?”皇帝訝然。

竇蕓走過來,向他一禮,“拜見陛下。”

竇蕓,平恩侯竇誠的女兒,故去的二皇子妃竇氏的妹妹。竇氏十五歲時嫁給了二皇子,恰逢時疫,一年之後故去。皇帝此後一直未婚娶,登基之後,將竇氏的父親竇誠封為平恩侯。

“你怎在此?”皇帝道,卻看向一旁的甘泉宮宮正嚴昉。

嚴昉忙上前,正當開口,竇蕓道,“陛下莫怪宮正。陛下忘了?妾到甘泉宮來小住,是陛下應許的。”

皇帝想起來,確有此事。今年年節之時,平恩侯一家入宮覲見,那時竇蕓提及侯夫人紀氏今年身體欠佳,聽說甘泉宮的泉水有固本之效,問皇帝可否讓侯夫人過來將養幾日。皇帝沒有拒絕,當時就應下了。

“霖宮在東邊,你到正宮來做甚?”皇帝問。

“來送衣物。”竇蕓將一件長衣捧在手中,“陛下,我母親聽聞上月陛下受了風寒,特地制了這長衣。她讓我囑咐陛下,暮春夏初,最易風邪侵體,陛下要保重才是。”

皇帝看著那長衣,神色緩和了些。

“這些物什交與內侍便是,不必親自來。”皇帝道。

“那可不行。”竇蕓道,“母親讓我務必親手交與陛下。”

皇帝有些無奈:“善。”說罷,將她手中長衣收下,“徐恩,派人將侯女送回去。”說罷,走入殿中。

“陛下……”竇蕓見皇帝不理她,想跟上去,卻被侍衛攔住。

“入夜了,回去吧。”皇帝的話音從殿內傳來。

竇蕓咬咬唇,只得答應一聲,悻悻走開。

少頃,徐恩出來,召嚴昉入內。

“罰俸半年。”皇帝立在椸前寬衣,“知道錯在何處麽?”

“知道。”嚴昉苦著臉,“陛下,可那時平恩侯女拿著符令,說陛下準她入甘泉宮,並未說此地禁入,臣想著也是有理……”

“所以便放人來了正宮?軍機禁地?”皇帝看他一眼。

嚴昉伏在地上不敢作聲。

“此事朕亦疏忽,”皇帝道,“光予人符令,未設約束。此後,甘泉宮與未央宮同制,無朕諭令者,不得擅入禁地。”

嚴昉唯唯應下,皇帝擺擺手,讓他出去。

徐恩見他閑下來,將一份奏章呈上,“陛下,這是剛剛送到的。”

皇帝結果來,看了看,卻是丞相史衡和宗正劉奎的聯名上表,言辭慷慨強烈,請皇帝為子嗣計,即行采選,坤定後宮。

這樣的表,他從登基以來就一直在收,如今已經不知第幾回來,皇帝看到第一行就已經知道最後一行要說什麽。他瞥了兩眼就放到一邊去,拿起杯子喝水。

“陛下……”徐恩訕笑,“送奏章的使者說,丞相在京中等著陛下諭令。”

“不必等。”皇帝淡淡道,“朕回去再說。”

徐恩知道皇帝脾氣,不敢多問,應了聲,轉身出去。可沒一會,就被皇帝叫住。

“匈奴的那些侍臣,”皇帝說,“都到長安了麽?”

徐恩楞了楞,忙道,“已經到了,昨日宮中的使者來說,張內侍已經到了長樂宮執掌。”

“嗯,宮學呢?”

“宮學?”徐恩不解,忽然想到在朔方時,皇帝召見王女史時說的話。

“陛下,”他稟道,“據臣所知,並無哪位侍臣去了宮學,而回來的三位女官,皆未留在宮中。”

皇帝聞言,似乎毫不意外。

“朕尚有未成年弟妹四人,宮學中仍缺女史,只恐教導有失。”皇帝緩緩道,“明日回宮便去告知學官,遴選女史,擇才學深厚者任之。”

徐恩行禮:“敬諾。”

**********************

家宴過後的第二日,徽妍去了一趟陜縣的縣邑。

王縈在家中困久了,很想到市集裏去玩耍,求著徽妍帶她出去。徽妍疼愛妹妹,便稟告母親,說自己的首飾壞了,想到縣邑中去看看有沒有好的匠人修補。

“些許小事,讓家人去就是了,何須親自奔走。”戚氏道。

“姑氏,小姑的首飾都是宮中賜下之物,精細得很,小姑必是放心不下,必定要親眼看著才好。”陳氏知道王縈的心思,笑盈盈地幫腔。

戚氏聽得此言,頷首,“快去快回,多帶些家人周全。”

徽妍和王縈應下,乘車出了門。

王縈對徽妍感激不已,徽妍笑笑。

她其實也想出來走走。這幾日,她想了很多,最撓心的就是家中窘迫的境況。開源節流的道理,她知曉,王璟也知曉。在意識到庫中錢財堪憂的時候,他就已經讓家裏過起了節省的日子。但家中的財源只有田產收獲,年景不佳,仍是入不敷出。面對這般境況,徽妍其實也沒什麽辦法。家中可用來做文章的,仍然是那二十頃地。

昨日,她與王繆、周浚說起此事,周浚任府吏多年,雖不曾親自管理過田產,但見多識廣。他對徽妍說,每地官府都有管農事的官吏,徽妍可憑著父親的名頭和女史的身份,到府衙中拜訪,詢問本地可有善水利整田土之人,討教經營田產之道。徽妍也覺得此事可行,今日到縣邑來,亦是為了此事。

王宅離縣邑不遠,十餘裏地,車馬走起來,不多時就到了。

徽妍不走運,官府裏管農事的府吏告假,她白來了一趟。出來之後,天色尚早,只得陪著王縈去逛市集。

陜縣地屬司隸,逢著集日,市中十分熱鬧。王縈許久不曾出來,什麽都想看什麽都想買,徽妍則是從未逛過縣邑裏的集市,看到些土產小物件,亦覺得新鮮。

逛到一處賣布帛的街市時,王縈對織著各色鳥兒的綺愛不釋手,徽妍則被素縑吸引了目光。

縑,比絹結實,比錦便宜,在匈奴很討人喜歡。她在王庭認識的每個人都有素縑的衣服,或為薄衫,或做衣裏,很是普遍。聽說,西域也一樣,未染色的素縑價錢低於別的繒帛,用途甚廣。

而如今在這市中所見素縑,質地比她在匈奴看到的更好,徽妍忍不住看了又看,翻了又翻。

“這位女君買縑麽?”店主人笑容滿面地走過來道,“此縑乃本地出產,今年新織的,女君看這經緯,這厚實,做什麽都好得很。”

“一匹幾錢?”徽妍問。

“八百錢。”店主人道。

徽妍心裏回憶了一下匈奴縑的價錢,一千五百錢,幾乎貴上一倍,心忽然被觸了一下。

“六百錢。”徽妍道。

店主人忙擺手:“不可不可!女君,八百錢已是便宜了,女君看這質料……”

“如今年景不好,糧價高,繒帛則充盈。”徽妍掰扯著從前周浚教她的市井之律,“主人家,你莫欺我,這素縑,就算賣六百錢也有得賺。”

店主人看她穿戴不俗,不想開口竟是一套一套的,想擡價也沒了底氣。

“六百錢不行,女君,再加些吧。”他無奈地說。

這匹縑,最後以六百三十錢講了下來,徽妍大方地付了錢,抱著它喜滋滋地走了出去。

“二姊,”王縈不明所以,“你買這縑做什麽?”

“做許多事。”徽妍答道,得意地看著她,“縈,可想隨我去一回長安?”?

☆、素縑(下)

? 打定主意之後,徽妍回到家中,便告知母親,她要去一趟長安。

“才回來,怎總往外走?”戚氏訝然,有些不高興,“今日都不曾陪我,又想著去長安。”

“也並非立即要去,我過兩日才去。”徽妍笑嘻嘻地摟著母親,“母親,長姊昨日與我說,甥女們都很是想念我。幾日前我回到長安,不知長姊一家都在,堪堪錯過。昨日長姊與我說起,俱是可惜不已。”

戚氏聽著這話,面色稍好,卻又道,“我也許久未見外孫女,想看便讓你長姊帶過來。”

“長姊乃一家主母,帶著甥女們過來,總要小住半月,一來二去,整月不在家,姊夫如何是好?母親昨日與長姊約定,壽辰時她們來看你,便等到壽辰再看。我想看甥女簡單多了,幾日便罷,誰人也不麻煩。”說著,徽妍笑道,“母親,我見你的巾幗舊了,昨日在縣邑看了許久也不見有合意的錦料,此番去長安,正好給你挑選些。”

戚氏被她哄了一番,終於露出笑意。

“你去一趟匈奴,嘴倒是比你長姊還厲害了。”她無奈道。

“再厲害也比不得母親。”徽妍笑瞇瞇地奉承。

********

王縈也鬧著要去看小甥女,戚氏與她僵持一番後,無奈,只得讓她跟著徽妍一道去長安。

路上,王縈比去縣邑的時候興奮多了,一路上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這些年去過長安麽?”徽妍問她。

“去過。”王縈說,“長嫂回母家時,總帶上我。母親回去過兩三次,也會帶上我。”

“你還記得以前的家宅麽?”

“記得啊,我上次與長嫂路過,還看到東墻那棵杏花開花了,枝頭伸了出來。”

徽妍笑笑。

馬車沿著徽妍來時的道路,一路馳向長安。還未入城,周圍已經變得繁華,連鄉野中也不時有熱鬧的驛站和食肆。

王繆一家住在的宣裏,屋宅只有從前舊宅的五分之一大。

她的長女和次女雖見過徽妍,但畢竟是幼年,對徽妍只有模糊的記憶。見面時,她們對徽妍都有些拘束,對王縈卻是熱情,見了禮就熱熱鬧鬧玩到一處去了。

讓徽妍驚訝的是,她的弟弟王恒也在這裏。

王恒今年十八歲,排行第四,站在徽妍面前的時候,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

“二姊!”他笑盈盈地行禮,已然是個英俊的青年。

徽妍喜出望外,忙將他左看右看,“你不是在雒陽求學麽?怎來了長安?”

“他要任郎官了。”王繆笑道,“徽妍,你可還記得父親的好友司馬侍郎?他的次子司馬楷如今是尚書承,舉薦恒做了郎官。”

“司馬楷?”徽妍楞了楞,心忽然像被什麽觸了一下。

司馬楷,父親好友司馬邕的次子。想到那個人,徽妍的思緒似乎就被帶回到了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徽妍三四歲的時候,如果問她誰是這世上最美好的男子,她會回答是門前賣香糕的小販;而她十三四歲的時候,再問這個問題,她會又羞澀又毫不猶豫地說,是司馬公子。司馬楷大徽妍三歲,徽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她十歲那年,他跟著父親到府裏來做客。司馬楷穿著一身白袍,俊美的臉,瘦削的身形,仿佛神祗般出塵奪目。徽妍記得自己那時,眼直直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直到母親提醒她快行禮,才回過神來。

從那以後,徽妍明白了什麽叫做心肝亂跳,什麽叫喜歡一個人。

兩家常常來往,每次司馬侍郎來,徽妍總會首先看他身旁是否跟著司馬楷。但司馬楷很少來,反而有那麽幾次,徽妍在宮學裏遇見了他。徽妍很害羞,揣著自己的小秘密,唯恐被他看出來,裝冷靜,裝淑女,面色平靜地與他行禮。司馬楷卻自然大方,露出笑容,跟她說話,問她近來家人如何。

“……文王之什曰,‘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司馬楷曾微笑地對她說,“徽音乃美譽,徽妍乃美姿容,女君此名甚妙。”

徽妍當時覺得,這簡直是這輩子所聽到過的最有學問、最美妙的話語。

他曾說過他想做尚書,徽妍那時心想,那就讓我做尚書夫人吧。

可惜,沒等徽妍長到及笄之年,司馬楷就定了親,徽妍被選入冊的那年,她在司馬楷的婚禮上眼巴巴地看著他與新婦交拜,在家哭了幾天,心碎一地。

當年的那些心思,她誰也沒有說過。出塞之後,一切都是別樣天地,少女時的舊事也在王庭的生活中被漸漸忘卻。現在王繆提起來,往事重又在徽妍心中勾起。

“司馬楷?”她笑笑,“我記得他曾隨司馬侍郎到府中做客,長姊與我還去過他的婚宴。”

“是啊。”王繆道,說罷,嘆一口氣,“可惜,他新婦幾年前去世了。他帶著一雙兒女,獨身至今。”

獨身?徽妍看著她,楞住。

**************

姊弟團聚,亦是喜事。待周浚從府衙裏回來,王繆索性讓仆人們置辦了筵席,眾人歡聚一堂,各敘前事。

王恒的性情一向開朗,從小就是個說起話來停不住的。見了徽妍,更是滔滔不絕,把在雒陽求學和長安求官的事說個不停,眉飛色舞。

“好啦好啦,顧著說也不用飯,不是早就說餓了麽?”王繆笑斥道。

“我在吃。”王恒抹抹嘴,又轉頭對徽妍道,“二姊,你知道我要配到何處麽?”

“何處?”徽妍將幾片肉夾到他盤中。

“我要去做車郎!”

“車郎?”王縈好奇地問,“車郎可就是護衛在車旁的那些?”

“正是。”

王縈撇撇嘴:“我等乘車時也有家人跟在車旁,你還不如回家來好了。”

眾人大笑。

王恒面紅,著急道,“你這小童懂什麽,車郎護衛的可是陛下!尋常家中的車豈可比得。”

徽妍笑罷了,問,“車郎可是郎中屬下,你何時去?”

“後日。”王恒吃一口肉,再喝一口酒,滿足地說,“二姊,你可知舉薦我的是何人?是司馬兄!”

“知曉了,我早同你二姊說過了。”王繆插嘴道。

徽妍莞爾:“如此看來,司馬公子可是個好人。”

“是啊!”王恒笑嘻嘻,“他昨日來引我去拜見了郎中令,說將來若有難處,可去找他。”

徽妍看著他,抿唇而笑,低頭輕輕啜一口酒。

*****************

宴罷之後,徽妍與王繆坐在室中說話,談到王恒察舉為郎的事,亦是欷歔。

“若父親不曾受過,恒何須他人舉薦,郎中府的人自己就會上門來求。”王繆嘆口氣,“我等眾兄弟姊妹,長兄與你都是生在了好時候。長兄像恒這麽大時,已經受父親恩蔭去了太學,你十二歲也入宮做了侍書,恒和縈卻無這般福氣。”

徽妍道:“長姊莫盯著好處,長兄後來被牽扯,孑然一身,我則更甚,遠走匈奴,老大方歸。”

“就是。”周浚從外面踱進來,聽到這話,附和道,“我早說過你長姊,莫總往從前計較,榮辱富貧,想得了多少?”

“也並非計較,”王繆道,“只是今夕有別,看在眼裏,心頭終究難平。母親身體不好,兄長獨力支撐許久,已是難為。家中如今境況你我都知曉,兄長去年想讓恒贄選為郎,可打聽贄選所需家財之數,將田宅賣盡也不夠,只得作罷。還有你和縈,將來出嫁也要嫁妝。兄長知道你有些財物,可他不想用你的。那日回家,兄長還與我說,讓我等在京中問問可有人要買地。”

說到錢財之事,徽妍的心動了一下,咬咬唇,道,“此事,我倒是有些主意。”說罷,她將自己那日在縣邑市集中看到素縑的事說了一遍。

“長姊,姊夫。”徽妍道,“此物在匈奴及西域甚受喜愛,而賣到匈奴時,價已加倍,往西域則更貴。我想到長安去,尋求銷路,若可賣到胡地去,獲利頗豐。”

此話出來,周浚和王繆皆露出訝色。

“你要經商?”王繆面色猶疑,忙道,“徽妍,工商乃是賤流,你一個閨秀,怎好去做?”

周浚道:“上回你說想為家中尋些增財之路,我說可到府衙中去向府吏求教,你可去過?”

“去過,”徽妍道,“那日碰巧府吏告了假。”

王繆想了想,道:“徽妍,王氏從祖輩起就是士人,你若覺田土不好,賣掉去換良田便是了,何必經商?”

“買地乃守富之途,且年景不定,遇得災年,富戶亦捉襟見肘。”徽妍說著,轉向周浚,“姊夫在平準府,亦當知曉,若有致富,最好還是經商。”

周浚若有所思,卻是不說話了。

“此法,其實倒是不錯。”過了會,周浚道,“自從匈奴休戰,西域商路通順,許多人靠著販貨發了家。繒帛等中原之物,胡人甚愛,有的賣價甚至過原價百倍。”

徽妍聽得此言,知道是有門路了,心頭一喜。

再看向王繆,她仍躊躇不定,少頃,心煩地揮揮手,“莫看我,你二人一個是平準府官,一個是和親女史,見識都比我多,我豈說得過爾等。”說罷,卻又不放心地叮囑,“徽妍,經商總要資財,你雖有些,可千萬不可都投進去。天下發家的人是有許多,可賠盡家底的人也不少。”

徽妍放下心來,笑道:“長姊放心,我知道輕重。”

周浚是家人中為數不多的頭腦精明的人,熟悉商賈之事,得他認同,徽妍振奮不已。不僅如此,有一事,徽妍還是要求他幫忙。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親自把貨販到胡地,在匈奴的時候,她見過各式各樣的商旅,也聽人說過商旅經營之事。自己要想把素縑賣出去,還須得借助商旅之力。長安商旅眾多,徽妍需要周浚替她尋個門路。

周浚聽她提出之後,沈吟片刻,道,“商旅之事我倒是不熟,不過可替你問一問。”

徽妍想得沒錯,周浚這個姐夫,看著就不像安分之輩,果然門路通達。

第二天,他就領了個商人過來,見了徽妍的面,滿臉堆笑,恭敬不已。

“小人趙弧,拜見女君。”他行禮。

周浚微笑道:“趙公專走西域行商,在長安乃是數一數二,十分了得。”

“不敢不敢。”趙弧笑道,“小本生意罷了,周公莫笑。”

貨棧?徽妍楞了楞,看著趙弧,客氣地頷首,讓仆人取食招待。三人坐在堂上,徽妍說了本意,趙弧滿面笑容地聽了,並不表態,只時不時地說“女君所言甚是”之類的話。

說了好一會,趙弧如廁,徽妍忍不住問周浚,“姊夫,此人可靠麽?”

周浚道:“他家的貨棧,在長安小有名氣,專做繒帛,每日都有商旅來買貨。”

徽妍皺皺眉,她其實並不想找貨棧。將貨賣給貨棧,賣去胡地二三倍的利錢就都給他們賺取了,自己卻不過得些殘羹。

周浚看出她的心思,語重心長,“你還未入行,未知深淺,眼界放遠些。從長安道胡地,危險重重,許多人的貨在路上遇了閃失,血本無歸,賣給貨棧反倒保險。徽妍,你一個女子,何必趟那水深火熱。退一步說話,也且試探試探,有益無弊。此人從商多年,心機多,你防著些,說話只說三分便是。”

徽妍知道姊夫說的是道理,應一聲。

周浚還有些公務,與二人說了一會話,先走一步。

徽妍繼續與趙弧說起販貨之事,趙弧道,“不瞞女君,往胡地販素縑的人又許多,小人的貨棧之中,每日都要出上百匹。女君的素縑,未知品質如何,可否予小人一觀?”

徽妍讓侍婢將自己買的那匹素縑取出來,交給趙弧。

趙弧細細看了看,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看了又看,翻來覆去。

徽妍也不急,拿起茶杯,喝一口水。

趙弧看完,瞅瞅徽妍,面上仍舊一團和氣,“此縑,想是京畿所出?”

徽妍得過周浚的叮囑,笑笑,道,“皆同鄉婦人所織。趙公如今看了,未知如何?”

趙弧目光閃了閃,道:“小人在市井謀生,受周公照拂,承情許多。今日周公來找小人,告知女君之事,小人自當傾力相助。只是不瞞女君,此縑雖也好,但比起小人平日賣往西域的繒帛,並不出挑。”

商人討價還價是本能,徽妍料到會有此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未知趙公之意如何?”她問。

趙弧語氣慷慨:“女君乃趙公親戚,這般,女君所有素縑,小人都買下,每匹七百錢,如何?”

徽妍聽著,幾乎要笑出來。這趙弧真是滿腹的好主意,每匹七百錢,只比她的進價高出七十錢,還是看在了周浚的人情上。

趙弧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道,“女君,此價不低了。當下繒帛市價便宜,六百錢一匹比比皆是。女君就算每匹只賺五十錢,一百匹也有五千錢,這般輕松又厚利之事,何處尋去?”

徽妍頷首,看著他,微笑道,“此事且容考慮,聽聞趙公在市中有貨棧,可否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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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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