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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日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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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在我果然是將米蘭的事搞砸後,我結束在歐洲的工作室,和阿征、世緒一起回了久違的日本──

“得了紐約的設計大獎卻完全沒合約,”實渕玲央忍俊不禁地邊走邊笑,“真是沒小咲辦法了呢。小咲但凡不是針對皮料,你的企劃也不會得罪這麽多人。”

我隨手翻著場刊,和他一起走進一場東京時裝表演的場館,“見鬼,這次我差點就破產。”我翻了個白眼,“嘛,私下倒是有品牌和我接觸過,但我現在是米蘭最不受歡迎的設計師,莫說是暫時沒人敢跟我簽新約,舊的也全部被解掉,以免觸那邊的黴頭。那邊的地下勢力不是我可以惹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回來做本地市場也是不錯的選擇。”

“你將那邊的天都捅破了啊,被你這樣說,誰還有心情穿皮制品哦?你是打破了別人的飯碗呢。我給小咲聯絡了渡邊樂先生哦,工作的問題可以跟他聊聊。冬天都依然堅持利落的線條,嘛嘛,小咲意外地能幹哦。渡邊先生和德國那邊的品牌有聯絡,我想,那邊說不定會對小咲的風格有興趣呢。”

“謝謝。我打破的主要還是非法捕獵者和不法皮革供應商的碗,皮制者和設計師手邊尚有不少替代品,不成問題。”我扶著椅子扶手,在展示臺邊的第一排坐下,“金城那份我不管,但我手上的3D打印制作皮料專利股份已經賣給幾家,短期內皮革供應不會有太大影響,今季的潮流還是不變的。有種就派人來亞洲找我麻煩,操他媽的我在日本會怕誰。”我再次翻了個白眼。阿征選這個時候帶我回來,也有這個意思在。

實渕玲央笑得更厲害了,和高中時一樣閃亮柔順的黑發隨著他的笑聲而輕輕晃動,“小咲就仗著小征疼你吧。”

──剪了他的頭發用來玩吧。

“實渕。”

“甚麽?”

“老公的疼都不能仗的人未免太悲慘啊。”

“小咲。”

“甚麽?”

“被小征縱容到不象樣地可惡了呢。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完全是讓人想殺了你的發言哦。”

“你錯了,”我將場刊放在膝上,抱起手臂,望著在場地暗下的燈光中亮起的T臺,“我本來就很可惡。今年沒見你來歐洲,有事?”實渕玲央現在是日本知名的時尚雜志總編輯,之前每季的世界各地發布會上都會碰到他。

實渕玲央伸出食指,在唇上輕點,“偶爾要做一點像是翹班這樣的傻事,才是好男人哦。”

我挑起了眉。是為了女人的意思?

“我有未婚妻了。”實渕玲央臉上的笑容甜得膩人。

我笑道:“恭喜。”我伸出手,和他用力握了一下。

說起這個,幾個月前,成田奈奈給朋友圈發電郵說市川朝日和笠松幸男分手了。市川朝日今年已經三十歲,正值轉型為籃球隊教練的時期,這還真是糟糕的分手時機。

但是作為朋友,知道這種事,惟一要做的只是陪喝酒吧──為什麽不是!

“我說,”這天晚上,我捂著額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被成田奈奈架來的市川,“這是怎麽回事。”

穿著漂亮西服套裝裙的奈奈姐,眨著她那畫上精致眼妝的眼,手上卻非常暴力地扯住市川,“咲良,為了這個小可憐,我已經動用關系找來一百個男人了哦,”

──不要誤會,奈奈姐身為婚姻介紹所的高級經理,她說的事情絕對正當。

“請咲良替這位丟臉的小可憐好好打扮一下呢,男人甚麽的,誰不知道只是些用來耍的小可憐哦?呵呵呵。”

──說好的喝酒消愁大會?

我低呼出一口氣,一手向上捋起額發,冷眼望著披頭散發、要死不活的市川朝日。我不知道她和笠松發生甚麽事,但是,嘛,現在這樣的確是不象樣。我站起來,一手扯著市川的後衣領,成田奈奈幫忙擡著市川軟趴趴的腿,一行三人回了我的設計室。我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將市川朝日重新收拾成大美女的樣子,成果卻在市川的嚎啕大哭中毀於一旦。

我拍拍她的肩,成田遞來酒瓶,陪了市川一整晚。

──我就知道是這種展開。

第二天清晨,市川終於原地滿血覆活。

“我說啊,”清醒了的市川朝日,皺著眉頭在扯身上的衣服,“咲良,你就是設計這種東西?超不舒服的啊操。露甚麽露,老娘怕感冒!”

“……市川。”

“甚麽?”

“要體驗感冒?”我微笑著拿起手邊的酒瓶,用姆指啪的一聲將蓋子打開,再將手腕移到市川頭頂。

回來日本的日子平凡到像是從沒離開過,該做的做,不喜歡的事依舊存在。逃避一時可以喘一口氣,但永遠都不是解決的方法。趁著事業停滯的時間,我更多地照顧家裏,其實也不難過,我想我事實上並不討厭做這些,當初的抵觸,或者有部分是因為事業不順而對自身不肯定,進而遷怒。

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先放好阿征要換上的衣服,然後洗漱,再到廚房準備阿征和赤司征臣、女兒的便當。將早飯端出來時,和大家一起吃飯,送他們出門,我再回書房做自己的事,下午有時候會去參加聚會。晚上,又會看見他們回來。

家裏人的衣服幾乎都變成是我的作品展,只是當我幫世緒穿上恐龍裝時,我差點沒被她咬死。

──已經到了明白說女生是恐龍為何意味的年紀嗎。

“咲良,”將世緒捉走的赤司征臣,揉了揉額頭,“作為母親,太不象話了!”

我:“……”切。

赤司征臣挑了挑眉,“你有意見?”

“爸爸,”我拿出畫簿,故意將裏面各種奇怪的童裝展示給世緒看,“這是母愛。”世緒的臉都青了。操你媽、不,去死,死孩子上次敢笑我穿和服時不自然的樣子。

“……”赤司征臣戴起老花眼鏡,拿過報紙轉過身,不再管我和世緒打架。

玩孩子才是日子嘛。

我笑看著世緒坐在我身上張牙舞爪。等將來我和阿征都不在的時候,陪伴世緒的就是這些片段了。我瞥眼看向赤司征臣。他的身體已經好很多,到外國來探望我們時,總是很有精神,但這次回來一起生活,我發現他老了很多。嘛,我倒沒想過阿征會有坐在赤司征臣身上撒嬌的時候。

──惡寒。

我打電話給媽媽和爸爸,這兩位倒是一如既往地在電話的另一端忙碌著。

“我回來了。”傭人打開大門,阿征走了進來大廳。

“辛苦你了……”一句都沒說完,我就被小丫頭襲擊。

“爸爸!”世緒一腳將我踹開,飛撲向阿征。

──她竟然以為她爸是好人!

我拋開擋著世緒攻撃的抱枕,正想起身去跟世緒搶阿征時,右腳忽然刺痛起來,我低呼一聲跌坐回沙發。

“咲!”阿征大步走過來。

赤司征臣也從報章中擡起頭來。

“不。”我揚手示意沒事,向站在一旁被我嚇到的世緒勾起嘴角,“你爸爸是我的,笨蛋。”

世緒氣到小臉鐵青,“媽媽是醜八怪!”

我擡手止住想說甚麽的赤司征臣,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輸了給一個醜八怪?很有面子嗎。蠢材,下次輸了,要盡你所能地讚美對方才是聰明人。”

“……”赤司征臣抖了一下報章,沈默地繼續看新聞。

晚上一回到睡房,阿征便將我橫抱起來放到床上,然後蹲在我的腳邊按著我的右腳。

“是甚麽時候開始的?”他問。

我仔細想了想,“上次暴風雨後開始痛得更頻繁。我原先以為是天氣的問題,現在看來,是的確痛得比正常多。”

“不像是支架移位,但你也沒做過劇烈運動,”阿征在我的腳上到處輕按,“還是先到醫院檢查,必要時我和你再去美國一趟。”

“沒這麽嚴重吧餵,上個月才從紐約回來,我有見過醫生的。”我向他伸長脖子。

“……”阿征疑惑地望著我。

“……”繼續伸。

阿征仰頭親了我一下。

“……”餵,不是這個。

阿征又想了想,然後站起來抱我,一邊吻著我,一邊將我慢慢壓到床上。

“……老公。”我躺在床上。

“……嗯?”阿征含著我的下唇,模模糊糊地道。

我木著臉狠捶了他的肩一下,痛到他低嘶了一下聲。

──不是這個!

阿征直起身,一手揉著肩,低笑了幾聲,被我又踹了好幾下,他才再次俯下身來,抱著我一起躺著,輕輕摸我的頭。我雙手抱著他的腰,閉上眼睛,縮起腳,整個人向他蹭了蹭。

“咲。”他輕聲道。

“甚麽?”我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聲,腳上的痛好像都沒這麽難以忍受了。阿征的體格真是很不錯。我伸手摸了一下,又蹭了蹭。

──看他還沒被我折騰死就知道。

“我愛你。”

“……”

“咲?”

我緊抱著他,將臉埋在他胸前,阿征揉揉我的後腦勺,另一手稍為用力地來回掃著我的背。

“不痛,嗯?”

“嗯。”

“不要怕。”

“嗯。”

“我會在的。”

“嗯。”

他稍為推開我,扶著我的側臉將我的頭擡起,用力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又輕啄了下我的唇。我側頭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再回親了他的唇一下,他也接著親了我一下。一下、一下,我們的距離逐次收窄,在逐漸重起來的呼吸聲中,我們的唇也沒再分開,只是若有若無地兩人輪著一下下地加重。阿征的手按著我的後腦勺,張嘴用力吻了上來,手肘一用力便翻身將我置在他的身下。

我攥緊他背上的衣服,被他的舌頭攪到差點窒息。

──矣。

──我明明不是要這個。

“呯呯!”門板被人從外大力拍著。

“唔……”我皺了皺眉,阿征的手指滑過我的耳廓,安撫著我。

“呯呯!”

我抱緊他。

“呯呯!爸爸、媽媽,吃甜品了啦!我餓死了餓死了,你們幹甚麽鎖門!”

“……唔。”阿征捂著額翻身倒在我的旁邊。

我用手肘推他,讓他去應付世緒,阿征無可奈何地起了身。

──我更不想要這個!

幾天後我還是去了醫院,順道做了全身檢查,驚喜地發現我再次懷孕。世緒出生的三年後,我和阿征的感情也逐漸穩定下來,便計劃要第二個孩子,因為我們都商量過,兩人都想給世緒添一個弟弟或妹妹。但這不是說要就要,這種事真要看緣份,沒想到孩子這就再次到來。

咚咚咚。

我坐在醫院大堂的椅子上,身邊站著保鏢叔和保鏢姐,無視他人的目光吃著果涷。我想了想,將果涷遞給兩位各一份。可以預見,我和阿涷很快就要闊別。我張大嘴巴,一口將果涷塞進嘴。

咚咚咚。

白癡嗎。我揚起匙子,示意跑來跑去的阿征我在這邊。

阿征的西裝外套扣子松著,鬢邊微濕,就這樣楞著看向我。我一手按著肚子,向他笑了笑,阿征便走了過來,彎下腰抱著我。

“又不是第一次。”我好笑地道。

“咲,”阿征的聲音滿著笑意,“我並不認為因為不是第一次就將這件事的喜悅沖淡是明智的選擇。”

我笑了起來,伸手抱著他的背,“說得好。”一個人也會喜悅,但因為是兩個人,喜悅亦會被放大。我拍了拍他的後腦勺,“笨蛋。”

阿征稍為用力地揉著我的頭。

“恭喜少爺、少夫人!”兩位保鏢道。

這次懷孕的時機其實不好。我正是要多出去交際、為事業和赤司家交際圈打開局面而努力的時候;另一方面,我的右腳也出了問題,懷孕期間卻不能用太多藥,根本負擔不了手術。

為了這次的懷孕,赤司家上下都忙了起來,最受累的還是阿征。我懷到第五個月時,右腳的情況惡化,我連站都站不起來。阿征上班時就沒辦法了,由看護人員陪我,但他下班後都盡量由他自己照顧我,吃飯、喝水、洗澡、上洗手間,說得出和說不出的事,阿征都幫過我做無數次,直到我快要生的前兩個月,阿征幹脆拿了大假來陪我。這段時間,我胖了一圈,他倒是瘦了兩圈。

翌年一月,世緒生日的後一天,我和阿征的長子赤司征己出生。

──自攻自受?

在赤司征臣“征二”和“征嗣”這些備用選項中,我冷靜地選了“征己”。

“征十郎。”選定名字當日,我拍了拍阿征的肩。

“……嗯?”阿征莫名其妙。

──果然還是要有妻子的秘密會更好。

但我還是忍不住將我嘲笑他名字的事說了,害他在征己的出生證明書上填兒子的名字時,猶豫了好一陣。

某天家庭活動時,阿征扶著右腳動了手術的我慢慢走出大廳,我一擡頭就看見抱著手臂、叼著棒棒糖在揚下巴的赤司世緒;赤司征己趴在地上,雙手扯著姐姐的蓬蓬裙;以及面無表情地盯著孫女兒動作不雅的赤司征臣。我扭頭望了望阿征,又望了望自己的雙手。

──五、五個赤司!

──一個冷笑話我到底還要玩多少次。

“走吧。”阿征握了握我的手。

我反手扣著他,十指緊扣,“嗯。”

阿征一直對我有很大的期望,赤司征臣也沒對我有太大的不滿,但事實上,我現在是事業上摔跟頭、健康狀況有問題、游離交際圈六年的大笨蛋,明明將事情都一如既往地搞砸了。

但是,我還是活蹦亂跳來著。

說不定還真是由一開始就敗給了赤司征十郎。

這一年,黑子哲也結婚了,青峰大輝也總算是向桃井五月求婚成功。

我的爸爸,也因為心臟病發而過世了。

靈堂前,從我上小學起就對爸爸不假辭色的媽媽,哭到幾度昏厥。喪禮過後,她又繼續上班工作,將趁她請假而想取而代之的同事一一打回去,繼續是精神奕奕而同時疲憊不堪的她。

“征十郎。”一天,從神奈川那處白色的墓地回來,我問背著我下臺階的阿征。

“嗯?”

“你再亦背不動我的時候,怎麽辦?”

“咲想不到嗎?”

我笑道:“坐輪椅就可以,要不直接建升降機,不會有走不過去的臺階。”

“正解。”

“阿征。”

“嗯?”

我盯著他赤紅色的後腦勺,“和我一起,你真的覺得幸福?”

“傻瓜。”他輕聲說著,手臂向上一擡,將有點滑下去的我重新背好,“這是當然的。”

“就說了是沒有理所當然的事。”

“不,咲是錯誤的。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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