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山陰尚的欲言又止，衛瑤料想必定不是小事，更可能是性命攸關的機密要事，山陰尚這是逼著自己表忠心呢。

衛瑤不再遲疑地俯身跪下：“君侯待我如姊妹，必當粉身碎骨以報答。”

山陰尚虛扶了一把才拊掌笑道：“好好好！我果然沒看錯人！今上這些年越發疑心猜忌我們這些昔日功臣，脾氣漸長，荒唐怠惰，刻薄寡恩，聽信讒言，我聽說西邊那位堯山伯被尋了個由頭滿門處死，僅僅是為了獻給今上的珍寶玩物有幾處瑕疵，不過當年堯山氏是角逐帝位的熱門人選，差點就……也難怪獲罪於天。不止堯山氏，就連都樂也慘死，現在人人自危，都說是大清洗的開始，衛瑤啊，你怎麽想？”

衛瑤的冷汗打濕了不算薄的裏衣，山陰尚這是察覺近段時間有人蓄意坑害自己瘋傳金龍撞懷還是覺得天華帝坐不住借由這事把他們一鍋端才如此和顏悅色地詢問自己？

天色已經黑透，矮幾上的青銅燈裏燃燒的燈芯也被仆從剪了好幾次，相對而坐的兩人卻誰也沒有絲毫懈怠，依舊是正襟危坐，連袍角被夜風吹得翻騰出去也不敢伸手去撫平，跪坐良久。

衛瑤斟酌著用詞回道：“今上既無可承接帝位的子嗣，近來又已大失人心，皇族內部明爭暗鬥，四方諸侯虎視眈眈，君侯或可早作打算。當今局勢早晚必逢大亂，君侯可差遣信使往說大將軍符玉，她與君侯相識於微末，交情不淺，若是得之必為一大助力。內修德政，保境安吅民，外可結交諸侯以防不測，瑤觀四方諸侯中，可與君侯一爭者當屬南尹公白玿羽，其人禦下有術，多謀善斷，麾下人才濟濟，其子白子謙更有輔國大才，餘下者皆非主君之才，不足為慮。”

山陰尚已經是一方有實權的諸侯，善加謀劃退可自保進可一爭天下。歷朝歷代的改革都可借鑒一二，大秦獎勵耕戰，明清攤丁入廟，隋唐科舉選拔制度，修訂律法歷法，日後想要集吅權還可借鑒推恩令，有宋一代削藩政策，若想躲懶，還可搬出明朝內閣，都可以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地著手。先人試水總結的政策不見得就差，現代人除了積累的幾千年經驗教訓和知識也不見得比古人更聰明。曾國藩也曾說，集眾人之私,成一人之公，可見用人之術歷來也不簡單。

山陰尚眸中微光閃爍，好幾次用小指勾了勾掛在面前的組玉佩，她傾了傾身子沈聲道：“衛瑤為我山陰立下無數功勞，我已決定擇吉日義結金蘭，義妹萬不可推辭。得有義妹相助實為山陰之幸，只是，這去往各處傳信的使者人選？”

衛瑤不緊不慢道：“這等機要之事當是姐姐心腹之人，山陰司機敏過人又是姐姐嫡親侄女，不知？”

山陰尚搖頭：“司兒只是小輩，這等大事怕她辦不妥貼，雖則足見誠意，然則局勢不清，何況司兒於大事上不夠穩重老練。”

衛瑤又道：“高適先生在府上主事多年，心思縝密，辦事牢靠，學識淵博且重情義，不知？”

山陰尚再次搖頭：“不妥不妥，現在府上一日也離不得高先生，再則高先生性直有時頑固迂腐，不懂變通。”

衛瑤嘆道：“姐姐想是已有人選，何不直言，到叫妹妹作那蠢鈍之言，徒增笑話。我可不是那肚裏的蛔蟲，猜不出姐姐的一番心思。”

山陰尚自然而然地輕點衛瑤鼻尖笑罵：“你這丫頭，滿腹的鬼心思和彎彎繞繞試探我，我誠心相問到成了你編排我不是的由頭，還得我直說不是，我若不信你何苦叫你來。”

衛瑤笑道：“姐姐大度不會與我計較，這才吃了熊心豹子膽，還請原諒妹妹的無狀。”

山陰尚半真半假地瞇了眼：“我看你這丫頭倒是需要出去好好歷練心性，你向來膽大心思，靈活機變且有謀略，每有大事皆處變不驚，不挑你挑誰？”

衛瑤惶恐狀：“原來姐姐是巴不得早點把我攆出去，也好我早點出去也省得礙著姐姐的眼。不過，在我出去之前，請賜我黃金萬兩打點上下，姐姐的長女妙儀也已成年，不知姐姐可舍得放她與我同行，將來也好熟練各處事務？”

歷來為臣屬之人不見得真愛金銀美人，但須讓上吅位者知道能拿捏住自己而已。說是熟練事務，山陰上下誰人不知妙儀是山陰尚得意之女，雖未從小養在身邊，少有人認識，卻一直在天樞老人谷道奇先生處從小培養，此次行走各處，如此也算是安山陰尚的心。二來，離開山陰，一是方便避開後山陰尚處理謠言的事，二是做出四方諸侯同氣連枝也與朝中重臣互有來往的舉動，好讓天華帝暫時打消念頭，知道短期內動不得山陰，山陰尚也好在內部整頓安排，早做準備。以衛瑤對天華帝近來處事風格的了解，她不至於不理智地挑動大亂，此人雖然現如今行吅事荒唐但也是做事有章法有輕重的，不然當初不可能讓她順利立國繼位且一直讓堯山氏不敢造次以至於今日滿門被屠戮。

讓眾人兔死狐悲的主因還在都樂，畢竟為天華帝立國出過不少力，到頭來卻是這樣的下場，無不讓人心寒齒冷。印證了那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可與共患難不可共富貴。

九月上旬，與山陰尚義結金蘭，打點好一切的衛瑤帶著妙儀和一部分隨從便先行朝著天華吅國都出發。隨從中還包括高適先生拜托的族侄高俊彥，衛瑤也不是第一次見他，此人文武全才，博聞強識但卻對人情世故奇差，只埋頭鉆研學問的書呆吅子。不過，卻是個清俊的弱冠少年。

姑且不論這一路上的勞心勞力，單只高俊彥從洛川打撈上來一個“失足青年”後，從此，這一路上都少不了雞飛狗跳，更何況，被救的人還一臉蠢相不知是裝失憶還是真失憶，死也要跟著他們。

“高俊彥，人是你撈上來的，你好歹看著他！”衛瑤氣極，看著又在四處瘋跑，片刻也不消停的“失足青年”，這人總能輕易挑動自己的怒火。

不同於高俊彥那已經不錯的一襲白衣，那人生的倒是一副好皮相，劍眉星目，五官若刀削石刻，如果不是一臉蠢相，也算是一個英偉少年，也可以說是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只是身上披著件松松垮垮的厚緞黑底銀紋滾毛邊大氅，頭戴銀質雕花頭冠，工藝和織造技術明顯高於現在天華吅國的技術。要知道即使是山陰國相的衛瑤也是沒有絲毫刺繡工藝的一身水藍衣裙，天華吅國第一批絲綢衣服，見到佩玉上雕刻有景雲二字的“失足青年”時，第一眼就認為對方也是從靠後一點的古代穿越到這個遠古時代的倒黴蛋。

“姐姐，我剛去山間采了些野花，你聞聞香不香？”“失足青年”一臉憨傻蠢鈍的樣子獻寶似的抓著一把開得火紅的映山紅來到衛瑤面前晃悠，如果忽略那張頗有氣勢的臉倒的確挺蠢的。

衛瑤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掩鼻後退。誰說女人都喜歡鮮花的，衛瑤偏偏對這些嬌花過敏，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看著一臉期待和迷惑的蠢貨，衛瑤恨得牙癢，這混吅蛋絕對是故意的吧！

衛瑤厭棄地皺了皺鼻子，連連擺手道：“拿走，拿走！”

景雲看著已經蔫掉的映山紅，摸著鼻頭有些不知所措和委屈，他可是費了老大的勁才采了一大把，姐姐竟然不領情。

看著一臉棄狗相耷吅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景雲，高俊彥忍不住開口：“衛姐姐不喜野花，你這是白費心思。”因著衛瑤比高俊彥略大，且出門在外不變叫透露身份的稱呼，於是，高俊彥也就叫衛瑤姐姐。

剛才還一臉陰郁的青年立刻神采煥發嚷嚷著今天要多抓點獵物給衛瑤烤了吃。衛瑤鬧不明白景雲為何執意要討她歡心，明明撈他起來的不是自己，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不是自己，甚至說要幫他找到親族的也不是自己，這個人偏偏喜歡往自己面前湊，對他冷淡苛刻也絲毫打消不了其人的熱情，真是奇怪。

據說這世上有一種人愛好犯賤找抽找虐作死，說的可能就是景雲這樣的，明明自己的態度可一點都不算好，衛瑤想。

大約又走了十多天的路，終於到天華吅國的帝都興城了。

這一路上面對狗皮膏藥景雲的不間斷騷擾，衛瑤都是無視，看著棄狗相的狗皮膏藥不管面對多大的打擊都是堅定不移繼續往前湊，活似打了雞血的小強。

“姐姐，你累不累，姐姐，你餓不餓，姐姐，等會兒我們去逛街啊。”神煩的狗皮膏藥話嘮君一直在衛瑤面前不消停地蹦跶。

話嘮閉嘴！早就應該讓高俊彥把他沈屍河底，衛瑤默默在心裏扶額紮小人。

景雲一臉我發現真相的表情大大方方告訴高俊彥：“你說姐姐是不是病了？半天都不愛說話。”

高俊彥：“……”一千只鴨子在面前聒噪是個人都會煩躁！孩子求求你找個大夫看看腦子！我終於知道不動腦子看臉色的話嘮簡直喪心病狂，有把人逼瘋的潛質。劃掉前面，作為一個讀書人，淡定冷靜要有涵養，高俊彥笑了笑保持沈默。

這世上總有一種話嘮能把千千萬萬個無辜群眾逼成高冷，衛瑤決定我要高貴冷艷無視愚蠢的煩人到底。

天華帝近期萬分寵幸奸佞小人王彰和魏杬，這兩人雖然油滑且皆是口蜜腹劍之徒但對天華帝的影響頗大，一句話抵得上旁人一百句，索性兩人愛好金銀珠玉不難打點，意外之喜是通過兩人結識了內廷頗受寵的華安君，據說是因為沒有根基支持才想找到外援靠山以為依仗，兩邊也算是一拍即合。

自古以來近臣和後宮的枕頭風都讓無數帝王成了眼瞎耳聾之輩，為主君山陰侯四處奔走不利用一二豈不可惜。結交京中權吅貴，天子近臣忙活完畢，下一步就是為了大業真正有用的重臣才俊，衛瑤這些天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符玉此人雖無帥才卻手握重兵，因此在權欲和猜忌心日盛的天華帝手下至今還活的好好的，不知算是幸吅運還是不幸，雖無才幹卻是當年助華豐氏打天下的軍神符恒之子，因此在軍中也是有話語權的，於主公山陰侯的大業卻是不可繞開的重要一環。

符府也在興城東面，符玉喜好兵甲，因此，獻上當世鑄劍大師鄺殊所造神兵虛淵劍再合適不過。符玉其人雖無才幹亦無遠見卓識卻是重情義孝道的人，當年與其父路過山陰吅部落，饑餓與病痛纏身差點沒命的符家人幸得山陰尚救助，自此結緣也對山陰尚的恩德念念不忘，這份交情一直到兩家多年未曾聯系也無絲毫減損。

衛瑤帶著重禮拜訪也是希望符玉看在交情上幫襯山陰尚一把，沒想到符玉不但滿口答應還提出了兩家的兒女親事，符玉的兒子符東籬也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不同其父的庸碌，他倒是才思敏捷，兵法嫻熟，操練指揮看起來也像模像樣，頗有乃祖之風。

此次帝都之行不但圓滿完成任務還收獲了不少意外驚喜，符玉堅持讓兒子符東籬去見山陰尚好定下兩家婚事，衛瑤不好推脫也就帶上了符東籬預備先回山陰一趟順便告知山陰尚此行成果再往各諸侯處繼續下一步計劃。

馬不停蹄地趕回山陰才發現山陰又出了一件怪事，山陰尚聽完帝都的情況後愉快地答應定下長女妙儀和符東籬的婚事將在次年完婚就安排衛瑤查清熙和城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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