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看進去。雷歐力歐手中捧著一本醫書，正在強迫自己別胡思亂想了、靜下心來，用心的看進去。然而無論怎樣徒勞地掙紮，雷歐力歐的心思就是沈澱不下來，視線都忍不住往緊閉的病房裏飄。

“你能別發出這種聲音嗎？”古勒比加道。

安格爾被吵醒了，困倦地揉了揉眼。

雷歐力歐緊攥著書頁，質地本不算好的紙張變得皺皺巴巴的，還有破裂的傾向。不僅如此，還被糟糕的主人發出如此吵耳的雜音，差不多有十多分鐘了，古勒比加終於忍無可忍地出聲制止。

雷歐力歐煩躁地道：“啊？我知道……！”

但是基路亞的精神狀況，比昏迷的時候更令人在意。雷歐力歐不知怎的回想起那最後一場獵人考試時，基路亞冰冷疏離、好像完全不認識他們的樣子。

可別再走那種極端啊。

門忽的開了，在雷歐力歐以為需要過更久或者不會開的時候，它就這樣令人猝不及防地敞開了。

還穿著病號服的銀發少年看著對面三人或關切或驚詫的神態，不甚自在地撓撓耳朵：“那個……我已經沒事了。”

下一秒，走道上就炸開了鍋。除了跟基路亞不太熟的安格爾沒有參與這場鬧劇，雷歐力歐和古勒比加可謂是端足了身為“長輩”的架子。瘦高個的青年仿佛發飆的母親一般一把箍住基路亞的脖子，朝著看起來完全沒受損的太陽穴狠狠地鉆了下去，基路亞立刻齜牙咧嘴地吼叫起來。而古勒比加則像個嚴厲的作壁上觀的父親，在母親發夠了火之後再板著臉開始說教。

“基路亞你小子！我心臟病都快被你嚇出來了知不知道！！”

“你自己不就是醫生嘛！話說你快松手好痛啊！”

“繼續吧雷歐力歐，他是該被教訓一下。基路亞你聽好了，下不為例。”

“這裏是醫院探病的再吵就出去！”

那三個人之間沒有她插話的份。如此想著的安格爾悄悄地進了病房，瞧了瞧鄰床的萊茲，醫療器械上的指數很穩定，看樣子不需要過於擔心。

奇怪，明明給爸爸蓋好被子了，怎麽輸液的那只手又伸出來了？

萊茲的手上帶著一串檀木佛珠，那是在以前的委托中得到的，據說有招福鎮魂的效果。安格爾沒多想，把萊茲略微有些冰涼的手放回了暖和的被子底下。

“嘟嘟嘟——”

被雷歐力歐放在床頭櫃的基路亞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甲殼蟲似的形狀真是想叫人沒印象都難。安格爾把它拿給基路亞：“你的。”

“啊，謝謝。”雷歐力歐這才把他放開，基路亞頭大地揉揉太陽穴，然後按下通話鍵。

“餵餵，基路亞，我從雷歐力歐那裏都聽說了，你沒事吧？！”並不意外的小傑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基路亞忽然會心一笑。

“啊，托你的福已經沒事了，回頭再說。”說完就掛斷了。

“托我的福？誒誒？”被莫名其妙的來了這麽一句的小傑真的是二丈摸不著頭腦，只覺得世界好像變得更加奇妙難懂了。

“古勒比加，安格爾，”而這邊廂，基路亞道，“襲擊你們的那個人的招數，能詳細地和我說說嗎？”

一邊說著，基路亞一邊環視了一遍在場的三人，這是他現在所能信任的同伴的人數，“我……需要你們的協助。”

昏暗的燈光下，覆蓋了厚厚的灰塵的機械尖端井井有條地遵從著程序運行著。三個人並排躺在堅硬的鋼鐵床上，渾身插著試管，活像三個塗了白油漆的刺猬。這三個重傷人員正是高更、麥阿瑟還有伊賀，高更身上雖然沒有傷口，但是“移動的實驗室”在重度使用的過程中，高更植物人化的狀態還是不能解除。

“BOSS，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說什麽抱怨的話，但是啊，”高更隱隱無奈的聲音從擴聲器裏發出，“為什麽連醫療的工作也要我來做？”

“沒辦法啊，誰叫我們家族唯一的醫生在上一場戰役裏不幸死掉了嘛。”白發白眼，連皮膚都蒼白得可怕的少年由婕英攙扶著坐下，“你就當是能者多勞吧。”

“能者突然有點想辭職了。”

“別任性嘛，下次再找點醫生進來吧。”肖恩美卡擺了擺手，咯咯笑道。

說想辭職當然是玩笑話，因為除了這裏也不會再有別的機構會這麽縱容高更了。他也只能認命道：“哎，我對醫學掌握得很粗糙，難受可不要怪我。”

“BOSS，接下來怎麽辦？”被兩人的對話驚醒了的麥阿瑟問道。

在前幾天的戰鬥中，看似家族占了一切好處——控制了城市、消滅了死對頭加伊門特家族、甚至還奪取了足以傾覆整個世界的“某樣東西”。但是，損傷非常嚴重，甚至可以說是元氣大傷。

骨幹中，麥阿瑟、伊賀全部重傷，高更忙於治療包括骨幹在內的近幾十名傷員而無暇恢覆城內線路。婕英是康覆地最快的，目前已經可以下地走了，這才有了她攙扶肖恩美卡來探望屬下的這一幕。

“‘強求’已經全部實現過了，對嗎？”肖恩美卡問道。

“是。”婕英說。

亞力斯魯家族的人是如何得知亞路嘉的能力，這個暫且不論。但根據肖恩美卡的上一條願望“從現在開始直到我想好為止，你必須待在亞力斯魯的領地，不得反抗”來說，亞路嘉的第五條制約就出現了破綻。

肖恩美卡早就決定向奪走他一切的人——將他的長輩十老頭親族推落塵埃的那些人瘋狂地報覆。整個亞力斯魯家族的人都是為此聚集在一起的人，都是十老頭所屬家族的幸存者，之所以茍延殘喘地聚集在一起擁抱著取暖，就是為了覆仇。

向現任的黑手黨首腦，向那時落井下石的所有人，以及……向全世界。他們沒有退路可走，所以才強大。

然而，即使手握著絕對的勝利女神，也要先解決了眼前的困境，否則覆仇什麽的都是鬼話。

“真是……我也只好先許這種拙劣的願望了。”年少老成的BOSS嘆息道。

“‘恢覆亞力斯魯家族的健康狀態至一天之前’，明白了嗎，亞路嘉?佐爾迪克小姐？”

毫無疑問的，肖恩美卡?亞力斯魯是個身體孱弱、身患多種疾病，以至於不能自由地行走在陽光下的病弱少年，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死。然而奇怪的是，家族之內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不尊敬他、以他為領袖。這不僅是因為他的出身是族人裏最高的，而且他本人所散發的壓迫力，是這些人之中最強的。

病弱的首領身旁籠罩的如同鬼氣一般低壓的孩子，是所有家族成員都不願意靠近的。黑眸仿佛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連同眼白都是如墨色般的詭異色彩，蒼白的膚色上點綴的漆黑嘴唇，使容顏姣好的女孩形容仿佛鬼魅。

“……”孩子顯然不願意搭理他，但是迫於“請求與強求”的規則而不得不替肖恩美卡實現願望。

亞路嘉——現在是那尼卡，將手放在了高更的手上，那尼卡治療的能力會通過高更的連接傳達到每一個還活著的家族成員身上。

不同於破壞的黑氣，白色的光暈聚集在那尼卡兩手指間，純白的，宛如把憎惡與慈悲都捧在手掌中了一般。雙手相觸的一刻，連整棟建築都在顫抖，恰是因為這個孩子不可估量而又價值無量的力量，比宇宙還要浩瀚神秘。

“哦……這可真是……”高更忍不住發出了驚嘆，他就像一個導管，磅礴的電量正源源不斷地從他這裏流過，身後就是無數分支。

這樣的狀態大約持續了十分鐘，畢竟是多達上百人的醫療量，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恢覆到健康的狀態，那尼卡手中的白光漸漸小了下去，直到伊賀、麥阿瑟的傷口也完全痊愈，救治才最終結束。“請求”完成之後，孩子臉上的黑氣也隨之消退，又變回了那個懵懂的、稚氣還未褪去的女孩。

“如何？”肖恩美卡甩掉了婕英的攙扶，問。

高更回答：“不能更棒了。”

負擔在一時間全被抵消掉，高更不必再承受“移動的實驗室”的副作用，他輕松地坐了起來，運動了一下快要僵死的肌肉。

麥阿瑟確認了一遍恢覆得完好無損的傷口，眼神飄轉，冷淡地掃了眼睡倒的亞路嘉，開口道：“這樣的力量，確實適合當個鎮幫之寶，但是對低層的可非得保密才行，不然我們也會自身難保。”

肖恩美卡淺笑著點頭，像是審視完閱兵式的國王：“正是如此。”

伊賀一如既往地拿了外衣怒氣沖沖地走掉了，當然，這是在眾人眼中所映照出來的情況。只有伊賀自己知道，那把架在他心口的鎖鏈，並沒有因為肉體的恢覆而消失。

目送同僚們一個個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婕英默不作聲地跟在肖恩美卡身後，似乎只要他不發話就一直做BOSS身後的背景板。肖恩美卡瞥了她一眼：“你不用跟著了。”

“請問接下來的任務。”

肖恩美卡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亞路嘉，蒼白純凈的女孩的面容像是無罪的羔羊：“找幾個人，把她送回密室，然後你負責安排人看著她。”

“是。”

實現治療的“請求”之後，亞路嘉會陷入有點漫長的睡眠。那尼卡在治療之後不會索取殘酷的代價，不，甚至是根本就不會提出任何強求。

亞路嘉醒來的時候，又是在一個密室裏了。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回家了，但她又立刻發現並不是的，這裏不是兒童房，沒有數量多得嚇人的玩具。這個密室更像是她父母的房間，亞路嘉記不太清了，這裏盡管小的多、卻有些一樣風格的家具陳設和昏暗的光線。

光不適合他們。

【亞路嘉，對不起……】

這似乎是那尼卡第兩百次道歉了，而亞路嘉也第兩百次地回答道：【這不是那尼卡的錯。】

她的頭腦中還帶著暈眩，眼前的情況讓亞路嘉怎麽都說不出“沒關系”這樣的話。毫無疑問這不是她的至親所犯下的錯，也不是拼命努力過的亞路嘉的錯，那麽，到底是誰不好呢？亞路嘉就是再聰明些也是想不明白的。

不對不對，事到如今追究這個也無濟於事了。亞路嘉掃了掃四周，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鐵門的房間，她能找到出口嗎？

視線猛的一定之後，亞路嘉才看到了婕英。不能怪亞路嘉沒有註意到她這個人，只是婕英太安靜了，一動不動的而且無聲無息，乍一眼瞟上去還以為是壁紙的一部分。婕英手握著彎刀，面無表情地瞥了亞路嘉一眼，像是在說，“老實待著”。

亞路嘉覺得有點頭大。

她不動，看守著她的女黑手黨也不動。婕英並不屬於漂亮女人的範疇，她四肢修長體型得高挑，留著利落的短發，臉上還長著淡淡的雀斑，不做任何動作的時候仿佛是要隱匿在空氣裏。應該是沒有見過的……亞路嘉困惑地想道，但是她卻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女人產生了一絲熟悉感。

可是為什麽呢？女孩眨了眨明亮的眼眸。

“我認識你，”亞路嘉直直地盯著婕英，困擾地皺眉說道，“可是我想不起來了。”

婕英擡眼註視著亞路嘉?佐爾迪克——她必須緊緊盯住的人。那個佐爾迪克家的女孩一看就沒有經過任何訓練，在她看來就像她可以一腳踩死的蟲子一般弱小，隨便一招就可以對這女孩造成致命傷。可是，女孩的眼睛太幹凈了——陰謀、黑暗、殘酷在她的眼底沒有存在的痕跡，盡管有著些許不安和害怕。

是個把想法寫在臉上的孩子。

沒有回答亞路嘉的打算，婕英收回了視線，輕輕閉上眼靜坐著。亞路嘉試圖和她說話也不再理睬，只是在亞路嘉躡手躡腳地靠近時倏得拔出鋒利的刀刃。

“……”刀片蹭掉了幾縷發絲，亞路嘉退回了床上，手足無措地擺動雙腿。

【亞路嘉……】

【別擔心，那尼卡。哥哥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亞路嘉默念著，她的手指在發顫，此刻卻強做鎮定。基路亞溫柔的笑臉浮現在腦海裏，她握緊拳頭，暗自下了決心。【這個密室沒有家裏嚴密，我們一定要找到漏洞。】

細眉微微蹙起，亞路嘉對那尼卡重覆了一遍：【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與此同時，距離亞路嘉五個街區外的地下醫院裏，基路亞推開了厚重的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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