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手，那些血，拼命地朝他的臉頰蔓延著，像是撫慰著嬰兒的母親一樣血乳相溶地撫摸著他。

“肖恩，活下去，就算只有你一個人……”

肖恩美卡倏得坐了起來，瘦弱的背上沾滿了黏膩的冷汗。他撐起像是灌了鉛塊的手掌，去冰冷頭痛得發燙的額頭，過了一兩分鐘才緩過勁來。

又夢到了……倒不如說，是又察覺到了。化身為靈體的能力具有難以言喻的強大，同時也會不時感覺到未開眼的普通人看不見的某種東西。

怨念、不甘、留戀，這樣的情感時常在熟睡的時候纏上他，卻又在醒來的時候消失不見。肖恩美卡摸了摸仿佛還殘留著冰涼氣息的臉頰，忽得歡喜地笑了。

那麽恨嗎？別著急，我很快就會把他們送到地獄來陪你們。

亞力斯魯家族裏難以入睡的並非只有BOSS一人，地上五層，裊裊輕煙飄過夜空，如同分割了天際一般聚了又散。索爾市距離赤道比較遠，晝夜之間有著近十度的溫差，這使夜間的時候氣溫會突然很冷。長舒一口氣，雖然不至於看到白煙，但也能確切地領教到降下的寒氣。

“啊嚏！”

“熏死鼻頭的鐵人，你有何貴幹？”麥阿瑟打了個噴嚏，不回頭也知道背後是誰來了，“不對,應該問到底是什麽逼得你離開你的寶貝克裏斯汀？”

高更挑了挑眉，一身鐵銹味即使在洗過澡之後依舊難以褪去，“我沒理由被成天吸食鴉片一樣的東西的家夥說吧？而且克裏斯汀是誰？”

“下屬們給你的實驗室取的名字，如果它可以變成女人的話我百分百確定你會娶它。” 麥阿瑟說。

“哦。”高更遺憾地輕嘆一聲，“這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命題。”

“他們會來。”麥阿瑟難得簡短而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高更卻明白了他指的什麽：“肯定會。”

亞力斯魯沒來得及殺死基路亞?佐爾迪克，還奪走了亞路嘉?佐爾迪克，那個家族一旦得知勢必會引來瘋狂的報覆。但是同時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足以掌握世界的法寶在他們手上。這恐怕會是一場漫長卻短暫的消耗戰，還有心理戰……當然，這是亞路嘉?佐爾迪克的“強求”還沒有刷新的情況下。

“那個說是窟盧塔族的呢？不管了？”

“那個根本不重要，也許市場價值很高，不過我們並不需要。”

根據伊賀的說法，那個名叫安格爾?施特凡的女孩，擁有的只是一雙黯淡的、根本不具有收藏價值的緋之眼。她和她的父親都很弱，但是精通毒學，這也是伊賀為什麽會受重傷的原因。伊賀咬牙切齒地聲明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宰了那對父女，不過被高更輕描淡寫地駁回了。花那麽大手筆去找一份劣質品，還是等伊賀攢到能夠承受這種賠本的金額的時候再說吧。

伊賀總是不動腦筋，如果非要報覆施特凡父女，只要把那女孩的消息洩露在黑市上就好了，那自然會有對此趨之若鶩的蛆蟲源源不斷地找上門去，還需要什麽見血封喉的必殺技呢？

麥阿瑟從嘴裏吐出一大口煙霧，說道：“我覺得伊賀這幾天不對勁，這簡直不可思議，他竟然這麽老實地待著，我本來都做好拿一百頭牛去拖住他的心理準備了。”

“老實說我也很意外，回頭我會用測謊儀問問他。”高更坐在麥阿瑟旁邊，換了個話題，“嘿兄弟，你是為什麽一直留在這個組織？”

“你早就很清楚了還要我說明白嗎？”麥阿瑟斜睨了他一眼，“我倒是更好奇你的理由。”

“我是前任十老頭的殘餘勢力，這個你知道的。”高更說，麥阿瑟點頭，示意他繼續，“那個時候，我確實感到了壓倒性的力量……在權利清洗的那個晚上，對方只有三個人，卻突破了我步下的所有防線，而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怎麽做到的。”

“之後我就在想，我到底是哪裏不足夠呢？我一年來都在精進，不過我覺得也許再碰上的時候我依舊不是對手。”

“而留在BOSS的麾下，似乎是接觸那些家夥的最合適的理由了。”

沒什麽理由，就是合適，這就是高更的結論。麥阿瑟嘖了一聲，這個機械師和他根本不一樣，他和家族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這個人完全缺乏報覆的欲望，他所有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讓自己變成更加趨近於完美的機器。

高更問：“那你呢？”

“婕英是我妹妹。”麥阿瑟說著，陰郁的眼底波瀾暗湧，“當然，是親生的。”

一旁的高更驚訝地擰眉：“難怪覺得你們有貓膩不是我的錯覺。”

麥阿瑟沒在意他的調侃，接著說道：“我們在流星街相依為命地長大，後來她被佐爾迪克家當做傭人買走了，我本來覺得這樣很好，至少和在修羅場裏相比那邊要安穩得多。結果半年前我來到外面的世界之後找到的婕英就成了你們當初看到的那樣——對，就是因為擔任那個小怪物的保姆所致的。”

“毀掉的軀體可以移植或者重造，但是記憶沒有辦法。婕英的記憶體少了一部分，她自己已經什麽都記不起來了，萬幸的是通過掃描我們知道了佐爾迪克家神秘的老四的情報。”高更說著，血絲密布的眼睛裏略過一剎精光。

被摧毀的不止是身體和記憶，還有屬於正常人的喜怒哀樂的情感，這也是為什麽家族內沒有人見過這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女同僚開心或者動怒。

“所以，又是那句話？”高更一面冷笑一面發問道。

麥阿瑟說：“前一句話對我而言形同虛設，有的跟沒有的都一樣，我只記後面一句話。”

——別想從我們這裏奪走任何東西。

說罷麥阿瑟和高更都沈默了下去，個懷著心思靜待著長夜的結束。嚴格來說兩人的關系並不算多親近，為何會在這個時機坦白各自戰鬥的理由呢？也許是因為此時兩人同時感覺到了某種預感吧。

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於是在夾雜著憤怒與鎮定的眼神中，在孤註一擲的興奮與些許的瘋狂中。

“最後是伊賀。據說是從某個島國流浪來的忍者，在此之前因為殺死同族而被驅逐。他擅長詭異莫測的暗殺，是亞力斯魯裏數一數二的高手。”古勒比加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眸中似有一抹暗色流過，“不過我已經對他下了‘戒律’，這家夥就交給我好了。”

基路亞抿唇沈思著，這時開口道：“等等，我提過的那個叫婕英的女人呢？”

古勒比加合上一塌資料，肯定地道：“資料裏沒有這麽個人。我目前只知道她是高更的護衛。”

那不是個顯眼的人，從那家夥的舉止就能看出來。名叫婕英的女人有著將不在自己眼前的物體轉移過來的能力、以及將念和行動完全封住的能力。這般棘手的能力，如果不是高層的人，那麽至少也是作為秘密武器的存在了。

不過她在最後關頭破壞了時間限制的“誓約與制約”，能力必然出現了崩壞，至於崩壞到了何種境地就不得而知了。

“基路亞？”雷歐力叫了一下明顯陷入思考的基路亞，“有事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嘛。”

基路亞擡起頭，認真地在記憶中思索道：“啊沒什麽……我只是覺得好像以前見過這個人。”

一邊說著，他愈發肯定地點頭道：“不，是一定見過。”

是在哪裏呢？這個問題看起來根本無關緊要，可是基路亞不知怎的忽然覺得這是很關鍵的一點，不想起來的話，真實的碎片就會一直保持缺失一角的狀態。

基路亞暗自催促著自己。快想起來，你應該已經想起了一切了。

古勒比加輕輕閉上眼，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是你以前殺過的人的家屬，那你覺得見過也不奇怪。”

目標家眷？不，應該並不是。基路亞想道。

姑且放下這件事，基路亞嚴肅而又鄭重其事地凝視他的兩個同伴，像是在肯定著什麽似的。古勒比加沈默著靜待基路亞開口，而雷歐力則已經覺得渾身不自在了：“基路亞算我拜托你了，你有話直說吧！”

“我覺得我說了你才會朝我發火呢。”基路亞嘆息似的咕噥道。

“哈？”

不自在的用手指抓了抓臉，仔細看去，基路亞的耳根還有點發紅：“不，我就是想說——多謝，本來這只是我自己惹的事。”是他自己的弱小導致的災難，和他們原本一點牽連也沒有。尤其是雷歐力，如果沒有發生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他現在應該坐在索爾的醫學院裏念書。

不出所料的在雷歐力的腦袋上看到了炸開的十字路口，基路亞知道他惱火的原因，於是開始估計他會打自己哪裏，頭上？肩上？應該不會打肚子的。

“小鬼，這裏還有一樁我的事。”打斷即將發作的雷歐力的人正是萊茲，他清醒得比基路亞晚半天，傷口愈合的速度確實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基路亞了。

顧不得教訓基路亞了，雷歐力轉過頭訓斥不老實的病人： “餵餵餵你這傷患快點老老實實地躺到床上去！”

“我也要參戰，”萊茲繞過雷歐力，說道，“我怎麽樣無所謂，但是他們竟敢威脅到安格……這個我可忍不了！”

虛浮的人在一瞬間變得兇狠起來，像只虎視眈眈地守著領地的獅子，讓雷歐力閉上了嘴。這個人動了真怒，不是他說一說就能勸下的。

“我知道了。”基路亞說，“那就由你和雷歐力擔當誘餌了。”

古勒比加問道：“那幾個人你打算怎麽辦？兩個人你就很勉強了。”

銀發少年咬牙回答道：“他們的傷很可能已經好了，換了我就會這麽做。”

基路亞在他們面前閉口不提亞路嘉的能力，不過通過暗示，古勒比加隱約地猜到了，雷歐力盡管並不清楚，大概地認為是某種強力的治療能力。“那幾個人由我和古勒比加來想辦法，他們的招數我們也大致知道了。”

“時間呢？”目光交匯的時刻，少年們的眼睛裏仿佛有交錯的覺悟。

“明天晚上。”基路亞一錘定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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