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晴擁抱著那看起來比蘇逸清還要小一些的少年，聽著他狂喜之下呼叫出的“師姐”兩個字，激動之下竟有些哽咽說不出話，半晌才堪堪叫出兩個字：“小……言……”這少年竟是她前世在酒泉大戰中與天山派決鬥之時，被離沐天一掌打落懸崖生死未蔔的同門同宗小師弟陌言。

回想前世，她到死都沒能找到陌言的屍體，也未曾聽聞他活著的音訊，而今竟然在這鏡幻城中留仙臺再次相見，讓她如何不激動！

“師姐……嗚嗚……我想你了……”陌言到底還是孩子心性，乍見親人，忍不住哭出聲來。雲雪晴亦哽咽了，在這暗無天日的鏡幻城中留仙臺，姐弟倆仿佛早已忘卻身在何處般，相擁喜極而泣。說實話，前世在長白山上修仙的日子，她自來便將陌言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般，因而陌言在她心中的地位，一點也不比掌門蘇逸風低，這番生死相見，自然不勝欣喜。

她拿出絲帕，替陌言和自己分別擦去淚痕，擡起頭來，輕輕退開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以便好好看清小師弟的樣子，然後問：“小言，如何到了這裏？那日又是怎樣脫險？你可知……可知我找了你很久。”言罷，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急急道：“小言，我……你可知，如今我已……我已不再是天池弟子……不再是你師姐……”她不知該怎樣描述這其中自己被離沐天入魔之際一劍殺死、又轉世為妖的境況，不料陌言聽了此言，卻一點也不覺得驚慌，目光中反倒現出一種善解人意的睿智光芒，那絕不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臉上會出現的目光。

“師姐，就算你不再是天池弟子，就算你為妖為魔，我也只當你是我師姐！”斬釘截鐵的話從陌言身上脫口而出，他頓了頓，又道：“師姐，我知道這一生已轉世為荼蘼花靈，因為我……我也不是當初……長白山上的小言……我想掌門師兄了……嗚嗚……還有洛師姐、林師姐、尹師兄……”

陌言說著，又大哭起來，雲雪晴連忙安慰：“小言不哭，回頭我帶你去見掌門師兄和尹師兄，掌門師兄如今也在這裏，尹師兄在長白山……”她說到此，方才想起適才陌言口中竟說出荼蘼花靈四字，自己一時被他哭得心亂，竟然沒留意，當下立刻驚問：“小言，你，你怎知我已轉世為荼蘼花靈？！”

陌言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淚，終於擡頭道：“因為……因為我不是天池劍仙，被……被離沐天打下山崖的那一刻，我，我什麽都想起來了，我是神界淩波殿的人，我來人界十幾年，是為贖一樁罪、挨一場罰。”

“神界？！淩波殿？！”雲雪晴驚得又退開兩步，淩波殿這三個字她沒聽過，神界卻再熟悉不過了，如今這鏡幻城中留仙臺，便是一個幻境中的神界啊，那是六界之巔，是淩駕於人界和仙界之上的最頂端，那裏生活著許許多多不老不死超凡脫俗的神仙，如玄漠、如卿嵐影，甚至如被封為神的龍族上仙墨堂神君。

難道說，陌言也是一位如玄漠那般的上神？

陌言點點頭，道：“那日我摔下山崖，我以為我要死了，卻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來我犯了錯，我跟仙界那些牛鼻子老神仙們打了一架，結果被天帝罵了一頓，要我來人界好好反省十幾年。”

“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然後你便來了天池派？”雲雪晴一頭霧水，心知仙族雖然比神族低了一等，沒有不老不死之身，卻也是動輒萬年壽命，替天行道，與神族、人族算是正道上的同盟，卻不知陌言為何與他們打了一架，甚至鬧到天帝那裏。同時她又想到當年陌言三歲入天池派時，確實無父無母、身世成迷，是由一位同樣神秘的老道士抱上山來。

太多的謎團理不清，卻被陌言打斷思緒，“師姐，我和仙族的事說來覆雜，容後再向你一一細稟，那日我摔下山崖，卻是天楚哥救了我，姐，你聽說過神將天楚麽？他是我哥，拜了把子的，那日天楚哥下界，帶著他的神器純陽離火刃，聽說救我的時候，純陽離火刃上的火焰整整燒遍了那一整片山崖呢！”

提起神將天楚，陌言的臉上洋溢著對英雄的崇拜和向往，無論是人還是神仙，作為一個少年，生命中有著一個近在身畔的英雄可以用來崇拜，用來指引明路，是一件何等幸事。雲雪晴卻怔怔地糾結著，當然並非糾結那些神族竟然也學凡人們做這些拜把子之類的事，而是糾結“神將天楚”這幾個字。誠然，她聽過天楚的名字，《六界通典》中記載，那是一位戰鬥力足以與魔尊相媲美的頂級神將，天帝身邊最得力的打手，甚至她還記得前世自己與夢貘族王風絮一同摸索到陌言摔落的那片谷底時，當地村民的確傳聞神將天楚來過，並且還指給她看了那巖壁上一片被烈火燒過的痕跡，想來真的是神器純陽離火刃的火光了。

“小言，那你這次回來……”終於理清思緒，得知自己最疼愛的小師弟竟是上神之族，她驚喜之餘，竟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搖搖頭揮去胡亂的思緒，她開始詢問正事。

“師姐，實不相瞞，我是來找天翎印。”陌言一語道破來意。

“你怎知天翎印？！”她一言問出，隨即想到玄漠曾言，天翎印是從神將天楚之手借來，那麽陌言與天楚關系交好，自然知道天翎印之事了，於是當下也不隱瞞，如實道：“我明白了，小言，你要找的天翎印，許是我身上這一枚。”言罷她掀起衣袖，露出右手腕間的紫色印記。自九幽谷一別後，再也沒有見到玄漠，此刻她腕上這天翎印已恢覆到從前十分淺淡的顏色，不仔細看幾乎註意不到。

“沒錯！就是它！”陌言一見大喜，卻停頓了一下，反又撓撓頭，疑惑道：“天楚哥讓我下來之時就說在這六界之外有一處幻境，內有天翎印的痕跡，甚至這幻境與昆侖鏡相關，讓我過來看看，果然不出所言，太好啦！”

“可是……”她隱隱覺得哪裏不對，不由得道：“我這枚天翎印，是玄漠手裏的，本該在夢貘族的夢汐姑娘身上，陰差陽錯到了我這裏。”

“啊呀！”陌言聽完一拍腦袋，一雙驚愕的大眼睛閃了幾閃，連道：“竟然不是我要找的……唔……說來話長，這六界之中散布的十枚天翎印均出自天楚哥之手，唯有這一枚是天楚哥借給了玄漠的，所以，不是他要召回的……”

“原來如此，那怎麽辦？”她終於明白，天楚要召回的想必是他留著自用的另外九枚天翎印，卻偏偏不湊巧探到了借給玄漠的這一枚，看來陌言這次是白跑一趟了。

不過顯然陌言也不懊惱，反而道：“不論怎樣，師姐你先跟我上神界天庭，這鏡幻城馬上就要塌了，我剛才來時用大半修為支撐著這座幻境，讓它晚塌一會，不曉得還能支撐多久。”

“上神界天庭？！”她驚得幾乎就要不顧淑女形象地張大嘴巴，她只是個小妖啊，在這鏡幻城中的假神界溜溜也就罷了，去了真正的神界天庭那種地方還不是死路一條！？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一個眼神就能將她殺得連灰都不剩，還上天庭這不是開玩笑麽。

陌言卻從容不迫撿起地上的槍，又從腰間摸索了半晌才摸出來一個玉牌一類的東西，塞進她的手裏，“師姐，你帶上這個，可以化解妖族在神界靈氣下的不適，我們這就走吧。”言罷，他瀟灑利落地將那槍插在腰帶上，右手已捏起駕雲劍訣。

“可是……掌門師兄、逸清、柳道長、小繞、顧幫主他們還在這裏，還有……還有小天。”她著急了，有了陌言在身邊，她並不畏懼上天庭，甚至覺得倘若在天庭能夠見到玄漠，可以將天翎印還給他，只是如今其他夥伴生死未蔔，讓她如何安心。

陌言卻道：“無妨，我先將你送上去，再回來直接用仙法尋他們，額……這尋人的仙法是剛跟天楚哥學的，還不太熟，我怕丟人……”

“噗……”雲雪晴終於忍不住笑了，他還是從前的性子，還是從前的小言，她甚至覺得把自己送走後，這孩子會不會直接把這鏡幻城給拆了來尋人。

就這麽一笑的功夫，陌言已毫不避男女之嫌地一把拉起她的手，隨即身子淩空而起，她只覺腳下一輕，再向下看時已發覺身在雲端之上，但見陌言與己並肩，寶相莊嚴地穩穩立於雲端之上，這昔年一同長大的小師弟如果已儼然一副上神之姿，她暗暗欣慰的同時又有幾分忐忑，這一趟神界之行，不知將會有怎樣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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