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晴傲立雲端，看萬裏蒼穹無痕，足下浮雲飄渺，這是她第一次駕雲。確切的說，是身邊的陌言在駕雲，不得不說上神陌言穿行六界的本事比蘇逸清那只小狐妖高明多了，至少她現在安安穩穩地站在雲頭，沒有任何不適，甚至還頗有心情觀望一番雲海美景。

站在通往六界之巔的雲海仙路上，說不盡的心曠神怡豁然開朗，當然，滿懷興奮地欣賞這眼前美景的同時，她也不至於沒心沒肺地忘了大事，當下開口道：“小言，待會你重回鏡幻城時，定要仔細找找，掌門師兄、逸清師弟、柳道長、小繞妹子、顧幫主、小天，他們很多人受了重傷，生死未知，還有……還有龍族眾人。”其實她本想說還有風陵失去魂魄的身體，不過下意識地按了按衣袋中那裝著風陵魂魄的錦盒，想到掌門師兄等人都是被那丫頭害得如此慘痛，便臨時改了口，至於那個自作孽的丫頭，便讓其自生自滅好了。

“師姐放心，我記下了。”陌言認真點頭，記下叮囑。

“對了，小天他……他身中魔靈，這鏡幻城動蕩之下，不曉得他身上的魔靈是否又會發作，從前在九幽谷發作的時候，都是玄漠上神為他診治療傷，如今……”她終於說不下去了，此情此境方才意識到，原來這一眾人中最為擔心的，依舊是那個一身墨色衣袍的男子。

“魔靈？”陌言微微疑惑，撓撓頭，顯然不懂，卻道：“師姐你放心，雖然我不太待見那家夥，不過既然你在乎他，我就想想辦法，大不了也帶他回來去找玄漠大哥想辦法，那讓異族留在神界的玉牌，我也還有一枚。”

“小言，謝謝你。”她微微一笑，心中感恩，同時忽然明白了，感激與感恩，並不是相同的一回事，感激太過容易，而感恩，卻難能可貴，作為一個與正義不沾邊的妖族，她覺得她也可以做到心懷感恩。

陌言卻皺了皺眉，閃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扁著嘴道：“師姐，你怎麽了？你從前都不會對我說謝謝的，我還是比較習慣被你差遣著做事……”

她噗嗤一聲笑了，心知這個小師弟不知在神界修行了多少年月，竟然修得心境明澈，不被萬事所擾，相比之下，倒是自己將身份族派看得過重了。想到此，她亦放下他是神族的身份，便當一切還是在前世長白山上無憂無慮的歲月。望雲海悠悠，碧空萬裏，想到那漸行漸遠即將破碎的鏡幻城，她不由得幽幽一嘆，“這番離開，便再也見不到七哥……不，若翊殿下，想來與他倒有幾分投緣，只不知這鏡幻城坍塌破碎，他能否安然無恙。”

“若翊殿下？”陌言目光一閃，像是聽到了熟悉的名字，險些在這雲端跳起來，“你是說東海的敖若翊？我倒是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不過……誒，不對呀，師姐你忘了，鏡幻城中的敖若翊只是一個幻影罷了，他不是真的，他會隨著那個幻境一起消失的，真正的敖若翊現在大概不是在東海就是在神仙之界，你將來或許還能認識他呢。”

“他不是真的敖若翊……”重覆念著這句話，她覺得一種奇異油然而生，就好像你發現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其實不是他本人一般，那種感覺詭異透了。其實，她心中已然明了，鏡幻城中的一切，都只是個幻影罷了。從心裏說，她十分想結交敖若翊這個妙人，覺得與他相談時那種令人神往的默契簡直一拍即合，可如今敖若翊的幻影即將隨著鏡幻城而消失，所剩的便是那個不知在東海還是在仙界的真身了，將來如若有緣相會，還需要重新認識一番。可轉念又想，敖若翊的幻影對自己好，那是因為在鏡幻城中自己是他的妹妹敖若瀟，如今出了鏡幻城，自己不再是敖若瀟，人家又憑什麽待你情同手足親若兄妹？！想到此，她心中不便略略沮喪。

不過，另一件讓她十分疑惑的事迎上心頭，那就是鏡幻城究竟因何而生，又因何而破碎寂滅？觀望雲海的閑暇時，她詢問了陌言，不過顯然陌言亦對這六界之中憑空多出的幻境來歷不甚明了，只聽說那或許是龍七公主的執念幻化出的幻境，而如今幻境破碎，許是幻境主人的願望已然達成。

願望達成？她更加疑惑了，難道說真的是自己以敖若瀟的身份替她完成了心願？可這心願究竟又是什麽？是自己化身的敖若瀟與離沐天化身的墨堂神君兩情相悅？還是最後自己並沒有像敖若瀟真身一般使出祭魂陣陷入長久的沈睡？她覺得自己並未做任何事，甚至在留仙臺的最後一幕場景中，局面徹底失去掌控。再次細細回想了一遍事情經過，她覺得，極有可能是自己抽取了風陵的魂。風陵即凝歌，在那個幻境中，凝歌的魂魄被抽，自然不能與墨堂神君完婚，那麽這一切都有了扭轉的趨勢，即使是五百年前的敖若瀟也不至於站在留仙臺上使出祭魂陣這一同歸於盡的最後一戰，那麽一切都還有轉機。或許這才是真正破除鏡幻城的關鍵所在。

她一路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中已感覺到腳下所立雲頭在不斷上升，越往上走，越是雲霧飄渺，連四周的空氣都更加清新起來，約莫又行了一炷香時候，但見雲霧散盡處，呈現在眼前的是一處琉璃般晶瑩剔透的素白牌坊，上書筆走蛇龍的三個大字：南天門。

南天門！這便是書中記載的神界與人界間的唯一通道了，她心中驀然升起難以名狀的激動，幾乎要一個箭步跳下雲頭，踩在這南天門下冰磚般精致典雅的地面上。琉璃為地、金繩界道，想必也便是如此！不過顯然陌言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駕著腳下雲頭，徑直從南天門中穿過去了，想必前方已是神界之內。

見她目中疑惑，陌言亦半是思索半是解釋地道：“唔……師姐，天楚哥這會應該不在淩波殿，我先送你去另一處宮闕歇息吧，然後我便掉頭去趁著鏡幻城徹底坍塌前找到掌門師兄他們。”

“好。”她點頭，一切聽從他的安排，同時想起曾在《六界通典神闕》中記載，神界地域廣袤無垠，在這無疆神域上分布大大小小的宮闕無數座，且神界地廣人稀，常常禦空而行千百裏不見人影宮闕。至於每座宮闕中，常居三兩位神仙，通常是三五好友共居一殿，既免去獨居孤寂，又能時常切磋修為，神魔大戰時則並肩而戰，默契配合。果然，她隨陌言駕雲在神界穿行了許久，始終不見一位神仙，甚至有種錯覺這茫茫神界就只有他們兩人。

又行了很長一段路程，她終於覺出此處神界與南天門有所不同，似乎他們是向著極北的方向而行，因為行得越久，四周越冷，似乎周圍溫度驟降，甚至天空中簌簌落落飄下些許雪花，她記得掌門師兄曾說起，神界也有四季，卻並非如人界交替進行，而是依照地域劃分，有的地方終年百花爭艷，而有的地方千載萬裏冰封，此時看來他們是行到千載萬裏冰封的地界了。

直到她冷得發抖，覺得他們幾乎要在這冰天雪地中飛掠到絕望時，陌言終於降下速度，緩沖了長長一段弧形距離，驀然腳下一空，兩人雙雙落在地面。她暗暗松了口氣，環視四周，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座美得讓人窒息的屋宇。

屋宇不算特別高大，卻也隱隱透著恢弘，比起想象中宏偉磅礴的宮闕，這裏反倒更多的是夢幻般的精巧雅致，這裏的一切都是冰藍色的，仿佛讓人覺得置身於一座冰宮之旁，宮殿正門前的院落間流淌著杳無盡頭的冰河。

望著這奇景，她心中忽而激蕩，這神界一隅的角落，處處透著家鄉的意蘊。這看似精雅的宮殿冰河，卻盡顯極北之地雪山莽原的蕭瑟寂寥。她想起那座遠在故鄉的長白山，以及山下那無人問津的茫茫雪原，那裏的一切，都是那般蒼涼豪邁，壯闊得帶著策馬江山對酒當歌的豪放。她忽然很想知道，如今神界這座同樣豪邁壯闊的鐵馬冰河之旁，住著的是怎樣一位令人傾慕英雄豪傑。

神游之間，身旁陌言大步走到宮殿大門處，單手比劃，做了個有些奇怪的動作，像是開啟什麽機關，隨著他動作停止，幾道冰藍色的光芒輕盈一閃，似乎是個什麽法陣被解開了，隨即他轉身，道，“師姐，我已和裏面的人打好招呼了，你只管進去吧，我趕快回鏡幻城救其他人，回頭再來找你，放心，我神界的朋友們都已知道你的身份，不會為難你的。”

她微笑點頭，目送著陌言的身影再次飛掠而起，消失在雲霧飄渺的冰雪中，然後深吸一口氣，平覆略略緊張的心緒，她也想知道，住在這蒼涼冰河旁瓊樓玉宇中的，究竟是個什麽人物。

輕移蓮步，走進殿堂大門的同時，她微微仰頭，看到牌匾上雲淡風輕的三個大字：澄夢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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