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氣溫的逐漸轉涼伴隨著陽光勢力的減弱，上午的光線並不刺眼，遠遠灑在操場，有些暖暖的，垂出少女駐足在跑道上的長長身影。

寧憬看到，對視的那一瞬間，少女眸光一閃，漆黑的眼眸頃刻變得晶瑩透亮，觸動著他的心弦為之一顫。

她蒼白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宛如山間披著月光流淌的溪水，恬然嫻靜。

下一秒，陳乃昔站直身體，叉腰仰天深呼了一口氣，又繼續向前跑動。

似乎是卯足了勁趕超前方的運動員，陳乃昔跑的速度很快，當她掠過身前時，寧憬聽到少女低聲說了句：“終點等我。”

站在少年周圍的同學都微微一怔，互相詢問有沒有聽到跑過去的那個女生說了什麽。

寧憬沒有走動，站在原處瞇眼看著因距離拉遠而變小的身影，若有所思。

嘖，真不知道她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他會去終點等她。

陳乃昔跑步是真的快，可能是因為她個矮人小身子輕，在跑道上沖刺時像只目標明確的兔子，不達終點絕不罷休。

目光又朝終點處望去，那裏已經拉好了撞線條，隨時等待第一名達到。

寧憬想了想，轉身避過周圍的同學，朝那邊的走去。

看她今天從接力賽就開始賣力的份上，且去期待一下是否真的能拿到第一好了。

因為腿傷，寧憬走路並不快，在終點的跑道邊找了一個位置觀看，領先的跑手距離這裏也不過五十來米。

之前被甩開距離的陳乃昔已經追上，死死黏在一班那個漂亮女生身後。女生不甘示弱，繼續保持最快的速度向前沖刺。

可陳乃昔那小身體裏不知道藏了多少能量，比賽接近尾聲還能繼續加速，在兩人要到終點之前，她以微弱的優勢撞到終點的白色布條。

全程跑完，陳乃昔卻沒有停下。繼續往前沖了幾米，她跑到最外的那條跑道上，在寧憬身邊剎住車，沙啞著聲音說：“看吧寧憬，我就說……”

剩下的幾個字未說出口，陳乃昔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寧憬才剛見她到自己面前，蒼白的小臉上掛著‘求誇獎’的笑容，話到一半，身子便軟綿綿地倒向了他。

電光石火間，寧憬扔掉一只拐杖，跨上跑道去扶陳乃昔。

少女直直倒進他的懷中，雖說陳乃昔個頭不高，但也是好幾十斤的重量，甫一接到她的瞬間，寧憬往後踉蹌兩步，受傷的左腿頓時因為腳下用力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餵！”勉強穩住身體，寧憬把另一只拐杖扔掉，抱著靠在他身前的陳乃昔拍了拍她的臉。

站在身邊的學生註意到這裏的情況，齊刷刷地看過來。

寧憬對著身旁最近的男生說了一句：“同學，拜托幫一下忙，讓她平躺在地上。”

那個男生呆楞一下，然後點點頭過來扶住陳乃昔，讓她躺在塑膠跑道上。

寧憬腿不方便蹲，只好對著陳乃昔側坐，一手擡起她的下肢促進血液供應，一手去掐她的中沖和合谷穴。

這裏的騷動徹底吸引了在操場上觀賽的學生，沒一會，寧憬和陳乃昔身旁就被圍得水洩不通，甚至還有原處的學生聽聞這裏出事跑過來看的。

寧憬忙著給陳乃昔掐穴位，看到陳乃昔身旁的幾雙腳越靠越近，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放下陳乃昔的手，寧憬擡頭沖著周圍的學生喊：“請讓一讓，不要圍著。”

離他最近的幾個人聽了想往外走，耐不住後面人多，還是一些忙著看熱鬧不肯挪步的人，擠了半天才走出去。

充當裁判的老師聽聞這邊的狀況，連忙過來驅散學生：“都別圍著看熱鬧，保持空氣暢通，知道校醫在哪的快去找校醫。”

走到陳乃昔身邊，老師看到還在給她做急救的寧憬，問了句：“怎麽樣了？”

“不知道，暈倒後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老師又對周圍兩個男生喊：“男生來幫幫忙，把她背到醫務室。”

被看著的那兩個男生也沒猶豫，走過來把陳乃昔背在其中一人的背上，小跑著往醫務室趕。

寧憬撿起拐杖，跟了上去。

時值校運會，醫務室的校醫都需要在工作崗位待命，陳乃昔的舅媽也在，看到有暈倒的學生，她迎上招呼：“快快快，放到這裏來。”

一見那姑娘是自己的外甥女，舅媽驚呼一聲：“乃昔？！這怎麽回事，怎麽暈倒了？”

“她跑完八百米後忽然暈倒，我掐了她的中沖也沒有反應。”跟在後面進來的寧憬解釋。

舅媽看到寧憬，來不及驚訝為什麽他會跟著陳乃昔過來，忙著吩咐：“同學，請你們幫忙去找一下高一教物理的賈主任，就他說外甥女暈倒了趕快過來，寧憬你把枕頭墊在她的腳下，讓她保持頭低腳高，我去找東西。”

說完，跟隨陳乃昔過來的另外兩個男生結伴離開，寧憬按照乃昔舅媽的吩咐把枕頭放到陳乃昔腳踝下。

校醫找了東西過來，寧憬退到一邊等候。

陳乃昔臉色很不好，蒼白到近似發青，宛如一張白紙，一戳就能破，她額頭和鼻尖都出了點冷汗，呼吸緩慢，不知情況具體如何。看著她這安靜的模樣寧憬倒寧願她還是像平時那樣鬧騰一點。

沒有一會，乃昔的舅舅賈主任和班主任陳老師趕到了醫務室，從舅媽那裏聽說送去醫院看看，後者被嚇得臉色都變了，乃昔舅媽安慰她：“乃昔沒事，送去醫院只是檢查一下，你別擔心。”

“真、真的沒事嗎？”陳老師問。

“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一會就能到了，這裏有我和賈主任，沒事的。”給班主任吃了一記定心劑，舅媽走過寧憬身邊時，隨口問道：“你的腿恢覆得怎麽樣了？”

寧憬老實回答：“現在有點疼。”

“那一會你和乃昔一起去醫院看一看吧，剛好讓賈主任陪著你。”

他的腿倒是有專門的主治醫生治療，跑這一趟實在沒有必要，但知會醫生必然會傳到父親耳裏，為了避免麻煩，加上陳乃昔沒醒過來總覺得有件事懸在心頭，便答應了。

救護車來了後，寧憬和賈主任帶乃昔去了醫院。乃昔爸得到消息，身上的綠色手術服還沒脫呢就站醫院門口等著，等來了人便神色緊張地跟在同事們身後去檢查，至於賈主任，陪寧憬去看了看腿的情況。

其實寧憬這邊並無大礙，醫生看過後讓他好好註意療養，過些時日便會恢覆。

給醫生道了謝，寧憬和賈主任起身走出房間，忽然聽到一道溫和的女音喚他：“小憬？”

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並不吵鬧，叫住寧憬的女人連同她的聲音一起吸引了少年的註意力。

身體猛地一怔，剛遞向前的拐杖觸到地面，與主人的身體形成一個銳角。寧憬看著和她不過五步遠的女人，抓著拐杖的手驀地收緊，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般，一陣冰涼。

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醫院撞見這個讓他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的女人，容慧。

“怎麽來醫院了？出什麽事了嗎？”容慧很是年輕，二十七、八歲的模樣，戴著一副無框金色邊眼鏡，笑容同她的聲音一樣，溫和柔美。

寧憬沒有收斂眼神流露出來的厭惡，冷冷道：“和你無關。”

“小……”

女人剛要開口，寧憬已經轉身離開，並不想和她交談。

跟隨賈主任去了陳乃昔在的病房，到門口時寧憬就被乃昔爸叫住好好道謝了一番。因為剛才碰見容慧，寧憬心情很是不好，但在乃昔爸面前還是努力克制住了。

給這位長輩說了不用客氣，寧憬詢問陳乃昔的情況：“叔叔，她醒了嗎？”

“還沒有，你進去休息一下吧，我去換身衣服。”然後又對賈主任說，“幫忙去給乃昔買點稀飯，我估計她早上沒吃飯。”

賈主任怒道：“這臭丫頭，跑步怎麽不吃早飯呢，你也是，我姐不在家就由她胡來。”

兩個人邊在這頭訓著陳乃昔邊離開，寧憬才往病房裏走去。

推開門，裏頭只有一張床上有人，而躺在上面的家夥正伸直雙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

這哪是昏迷後醒來的人，說她剛睡醒還差不多吧？

寧憬有些不快：“你是裝暈還是在睡覺？”

陳乃昔連忙從床上坐起，打量四周，然後抱著膝蓋看向寧憬：“暈倒了是真的，剛睡醒也是真的。”

“呵，你可真行。”

看他忽然嘲諷似的笑了笑，陳乃昔有些心慌，生怕他誤會自己耍什麽心計，急忙辯解：“我……我沒有想在你面前暈倒的。”

“一個八百而已，身體重要還是第一重要？”

陳乃昔把半個腦袋都藏在膝蓋後面，只留出眼睛盯著寧憬所站的方向，半晌，被被褥遮擋的低音傳來：“你重要。”

“我說了，你來看我就會跑第一的。”

寧憬簡直被她給氣笑了。

安靜下來的病房有種詭異的沈寂，陳乃昔的眼神緊盯寧憬不放，仔細地捕捉著他神色間的嚴肅與慍怒。陳乃昔感覺得到，他很不高興。

抱緊膝蓋，陳乃昔又道：“寧……寧憬，你在生氣嗎？”

她聲音不大，其中蘊藏著點小心翼翼，見她如此誠惶誠恐地模樣，寧憬也不忍心真去生她什麽氣。至少，她想在自己面前拿第一的那顆赤忱之心是真，不應該被斥責。

“沒生你的氣。”

“可是你看起來很不開心……”

“和你無關。”寧憬眼眸微擡，面色見不改平日的冷漠與疏離，“走了，你好好休息。”

直覺告訴陳乃昔，寧憬並沒有撒謊，只是籠罩在他周遭的那層低氣壓，和……在奶茶店潑了他一袖子水那次極為相似。

寧憬本是不願意與外人多說什麽的性格，表現在外多為冷漠，此時的他，像是有極力隱瞞的東西，生怕世人察覺，努力掩飾逃避。僅是這微弱的區別，陳乃昔察覺了些不對。

“寧憬！”她喊了一聲，躋拉著鞋跑到寧憬面前，“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你不要不開心，只要心情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輕笑一聲，寧憬拄著拐杖，向外離開。

不要不開心，談何容易。

真若說得那般輕巧，他也不會一直陷在這潭泥沼裏無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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