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商人看著屏幕上那架醜得可憐簡陋得危險偏偏又炫技似的飛得十分風騷的飛行器，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誰都想不出自由市還有這等人物。

年輕將軍看出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此人是誰，微微頷首，把顯示屏放在一邊，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

他握著瓷杯的手上戴著雪白的手套，手指修長，喝茶的儀態優雅。

羅蒙垂著頭，心裏憋悶。他忽然想起佐奇，在自由市所有的大人物中，他和佐奇年紀最接近，也最要好。要是佐奇在這兒的話，他一定會說，媽的，咱們怎麽被這種娘們兒似的人艹死了。

真的。這家夥長了一雙惡心的桃花眼，要不是眼神太過平靜無波，必然會有顧盼多情談笑生姿之類的評語，簡直和花街“後巷”那些男娼一個德性。

“不是就好。這種危險的人物想必還有很多，務必肅清。諸位怎麽能留在危機四伏的戰場呢？”俊美的年輕將軍放下手中的茶杯，“我這就派一支船隊護送各位離開……”他說到這裏對他們禮貌微笑，“前往帝都。”

羅蒙不禁低聲驚呼一聲。他原以為他們最糟糕的命運不過是被剝奪所有在自由市積累的財富並遭到驅逐，可沒想到，這位將軍打算把他們當作俘虜送到帝都去！

他們當然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們身後的家族、商業夥伴、利益集團自然會和帝都掌權者周旋，想方設法將他們贖回去，可在帝都當階下囚的日子裏，誰能保證他們身後的家族、商業夥伴、利益集團會不會找到更佳的代理者？然後，他們的命運會是什麽樣的？

“諸位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我聽說，在蘇蘭托，像諸位這樣擁有極大的財富、影響力和權柄的人，被稱為‘大君’。皇帝陛下身處東宮時就對各位的事跡十分向往，在我離開帝都時就囑咐我一定將各位護送到帝都……”年輕將軍再次微笑，笑容令他身後花瓶中的花朵相形失色，“各位大君難道不想見見我們的陛下麽？”

這室內彌散著參雜玫瑰和芍藥花香的紅茶香氣和他的聲音一樣溫煦，可他話中隱含的意思所有人都聽得明白。

去的話，會受到皇帝的接見。

不去？皇帝陛下也許會樂意接見各位放在防腐匣子裏的頭顱。

賈巴的腦子動的最快，既然在奇襲自由市之前就交代了要把他們帶回帝都，那麽這位皇帝陛下必定還有後招。最直觀的，就是，他們成了帝都的俘虜，他們背後的利益集團中就會出現暫時的權力真空，誰都想利用這機會把他們原本握在手中的權力分割吞食，權力會進行大洗牌，而商盟中的人為了爭權奪利自顧不暇，誰還有時間管帝國或是東西聯邦的爛事。

沒準為了把商盟的水攪得更混一點，皇帝陛下還會再把他們在適當的時候“護送”回商盟，或者將帝國某種特產商品交給他們專營，以透露出友好和拉攏的信號。

不管怎麽樣，必須先保住性命。

他將右手放在左胸，彎腰向蒙巴頓將軍行了個表示忠誠的禮，“在下賈巴，為能得到皇帝陛下的征召感到萬分榮幸。”

年輕的將軍輕微頷首，再次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喝了一口，“想必其他幾位也和賈巴先生的想法是一樣的。”他放下茶杯站起來，“波爾金上尉——”

“是。”門外的會客室裏不知何時站了另一個軍官，他高聲答應著，跑到門口向蒙巴頓將軍行了個端正的軍禮。

“你立即準備啟程返回帝都。路途上請代我好好招待諸君。”蒙巴頓站起身，將桌上的軍帽戴正，戴著白手套的手正了正領結，他說著向隔間另一端走去。

說來也奇怪，自從這位秀色可以令花朵失色的將軍站起來後，羅蒙再也不覺得他娘們兒氣了。

他很高，肩膀其實很寬，軍帽的帽檐在他堪稱艷麗的臉上投上一道陰影，將他溫和平靜的眼睛遮在陰影當中，眼神無法辨識；他腰間掛的佩劍垂在筆直腿側，劍鞘上毫無裝飾，行走時自有一種不動聲色的肅殺霸氣。

他在隔間墻壁前停下，在裝飾著彩繪絲綢墻板的墻壁上輕輕按一下。

繁花掩映之下，原來那裏還藏著一扇門。這隔間還通往另一個房間。

他站在門口，又擡手正了正軍帽帽檐，那扇隱藏在花朵後面的表面貼著刺繡絲綢的門無聲打開，他並沒有回頭，“那麽我現在就向我的上峰匯報，諸位將在二十分鐘後啟程前往帝都。”

羅蒙疑惑的看向賈巴，驚訝的發現賈巴也是一臉迷惑。

原來……蒙巴頓家族出身的將軍，竟然還不是這支奇襲自由市的遠征軍的最高首領麽？

那麽，比他更高地位的，是誰？

門打開的瞬間，羅蒙做出了一個明知十分無禮卻非做不可的動作，他轉過頭，盯著門縫窺視——

門後的房間裏放著一座洛可可式長沙發，沙發背對著門，沙發面是鴨蛋青色的絲緞，上面用五彩絲線繡著拇指指甲大小的各種飛鳥，一雙光著的腳翹在沙發一側的扶手上，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搭在沙發另一側的扶手上，而一顆紅色的蘋果正從半空中做著自由落體運動。

在這短暫的一瞬間，羅蒙只能看出沙發上躺著一個人，好像是個年輕男人，他正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拋蘋果，還有，那個人光著一雙腳。然後，門就在他們熱切的註視中合上了。

蒙巴頓將軍的上峰很顯然並沒打算要見他們。

波爾金上尉對他們做個手勢，“請——”

羅蒙他們不得不跟著他走出會客室。

從長長的尾艙返回，一路由波爾金上尉領著走進一艘樣子極為普通的運輸飛船，羅蒙再也沒心思猜測那長沙發上躺的是什麽人了。

被俘，失去自由，即將被送往帝都，他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這些事實，可當他們乘坐的飛船起飛，脫離自由市的重力場時，他才真正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的身體處於暫時的失重狀態，心裏有什麽地方也一樣處於失重狀態。

他想起自己吉兇未蔔的前程，還有他已經拋棄在身後的自由市。他的情婦翠西還躲在他們愛巢的地下室裏等他帶人去接她呢。她，其他幾個商人的情婦，賈巴的那些美麗侍女們，還有自由市裏現在居住的這些人……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麽。

但他連問蒙巴頓將軍那些人將會受到什麽處理都沒問。不僅他沒問，他們誰都沒問。

自由市主要街道的燈光再次亮起了，這燈光比平時微弱很多。德梅爾在茍延殘喘而已，而盤踞在海關外的黑色龍翼戰艦隨時會把它撕裂或吞噬。

盤踞著的黑色龍翼戰艦裏，在那道合攏的門後，一道寒光在年輕的蒙巴頓將軍的面前閃過，他停住腳步，做著自由落體運動的蘋果發出一聲輕嗤聲，在空中分成均勻的八份，繼而落在一只邊緣描著金色花紋的雪白骨瓷盤裏。

躺在沙發上的人懶洋洋打個哈欠，“你是說，他們剛才已經被你打發走了？這會兒在回帝都的路上？那我們策劃了兩個小時的巷戰什麽的，受降儀式什麽的都沒用了？哦，有人要吃塊蘋果麽？”

“……您只是在著陸後洗了個澡然後睡了兩個小時。並沒有策劃任何巷戰和著陸戰。還有，請您不要再用我的佩劍切蘋果了可以麽？還有！請不要把切過蘋果的佩劍往我的衣服上蹭！我穿的是全套的軍禮服！代表的是帝國軍人的榮譽！不是抹布！”在蒙巴頓將軍出聲之前，站在沙發前的一個軍官忍無可忍出聲，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終於轉變為大喊。

“嘖。希禮你總是太過註重外表。龐倍，你要吃塊蘋果麽？”

“謝謝，殿下。”龐倍·蒙巴頓從盤中取了一塊蘋果。

他捏著那塊蘋果，並沒有吃，“殿下，您要接見這些非法居住在這裏的居民代表麽？”

希禮轉過頭又對龐倍大喊，“你是說那些把這裏變成滋生犯罪的溫床，包庇甚至暗中鼓動各路試圖破壞帝國疆土完整和穩定的叛逆的那群自由商人麽？殿下怎麽能接見這些人？”

“希禮，你的正義感基準是不是調得太高了？哈哈。”

“殿下！請不要再用我的軍服擦你的佩劍了！而且我只是嵌入了感官輔助芯片，不是改裝成智能人了！”

“好了，好了！龐倍，你來處理這些人吧。我只對打仗感興趣。”沙發上的人伸個懶腰，轉過頭問，“希禮，你確定研究院那些人給你嵌入的是最先進的芯片麽？你不覺得自己的聽覺還是有問題麽？”

“那麽，特來安德隆號呢？”龐倍請示。

“按照原計劃處理。”

“我的聽覺沒問題啊。”希禮回答。

龐倍對希禮微笑，“殿下的言外之意是，為什麽你總是大聲嚷嚷而不自覺呢。”

“我什麽時候做出那種失禮的事了？”希禮大怒。

另外兩人完全無視他，“後續部隊呢？”

“將在四十五分鐘後到達自由市，已經為他們清理了停機坪。”

“蘇芳那邊呢？”

“從蘇芳調集的陸戰部隊將會在十六個小時後到達海拉。”

“行了，沒什麽別的事兒的話我想走了，這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地方麽？我聽說蘇芳有一個角鬥場……”

“那種地方絕對不可以！”希禮握緊雙拳大喊，他一邊喊著一邊推龐倍的手臂，“這裏軍銜最高的家夥你說句話呀！”

“我也不建議殿下您現在去那種地方。”龐倍停頓一下，又說，“在您接到成為蘇蘭托下一任執政官的正式敕命之前，或許您可以考慮在蘇蘭托境內四處看看，您還有五天的自由活動時間。希禮，你覺得呢？”

“很不錯。”希禮想了想又說，“你完成和蘇芳陸戰部隊的交接之後過來和我們匯合，我會通知你地點。”

龐倍點點頭，“好的。還有，薇露會和正式敕命一起到蘇芳。”

“什麽？”沙發上的人猛地坐起來，“她為什麽還要跟來？”

龐倍微笑，“一直到您二十一歲為止，薇露會一直侍奉您左右。她不能上戰場，但是一定會在蘇芳等著您的。”

“唉——”

希禮嘿嘿笑一聲。

自由市那些沒在最初的暴-亂中幸存下來的居民們完全不知道他們接下來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他們提心吊膽藏在避難所裏，仿徨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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