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人尖開始，再往下的眉骨, 繞過敏感的眼睛, 往下來到翹挺的鼻尖, 落棠的手指一撫過, 有如涼水拂面, 細雪融化。

——無聲無息。

她將她抱在懷裏，卻愈發覺得欲壑難平, 她迫切的需要王芝，她想要她能好起來, 這樣一日一日的吸收她身上的怨氣終究是太慢了。

夜晚是這樣的寂靜。星點消失, 壁上的紫龍仍不見蹤影，而王芝的夢中, 已經有了紫龍的身影。

這一夜對王芝來說是難忘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席卷全身，全身火燒火燎, 說不上來的快意舒適。

一夢至天明。

王芝很少會睡得這麽沈，起來的時候渾身酸軟, 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一般。

“小姐？”見到王芝一直在發呆, 身邊的丫鬟出聲，“您今兒是怎麽了？”

往常的王芝雖然不說話, 但也不會給人這麽壓抑的感覺。

輕輕地瞥了她一眼，王芝想了想昨晚的情形：“昨夜外邊可有安排守夜的？”

王府每夜都有安排會武的家丁守夜，特別是後院，王芝還未出閣, 更是重中之重。

丫鬟被王芝冷冷的眼神嚇得心頭一跳，連聲應話。

“我知道了。”對她這副樣子感到厭煩，王芝一揮手讓她離開，自己走到掛著畫紙的的墻壁上。

眼盲多年，王芝已經熟悉了自己房內的擺設，無需人指引攙扶也能行動自如。紫龍畫好後，王芝便讓人幫她裱裝好懸掛起來。

眼前一片漆黑，王芝仍舊定定的對著紫龍畫：“落棠……你說，要是昨晚我喊出聲來，會怎樣？”

空白龍眼的紫龍沈默不語，落棠化作人形從裏面走出來，從背後環住王芝，親昵地碰了碰她的耳垂。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地上留下兩行人影。

王芝不知道，她的神色全是期待。落棠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王芝這般模樣。

輕嘆一聲，落棠忽然抱住王芝：“讓我抱一會，乖。”

這一聲溫柔至極，王芝發誓，除了早已遠去的幼年時光中母親的呢喃外，她再也沒聽過這樣的聲音了。落棠是貼著王芝耳邊說話的，這一次，王芝真實的感受到了，落棠的呼吸不是夢中溫熱的感覺，而是涼水一般。

沒有人能看到這一幕，王芝閉上眼睛，做出被抱住的樣子，實際上她的面前卻什麽都沒有。唯有一張畫著游龍的畫紙漂浮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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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父撒手人寰了。變故來得猝不及防，等到林大夫趕到，王父的身體已經涼透了。

望著床上幹瘦散發著沈沈死氣的老人，再看旁邊亭亭玉立卻眼瞎煢煢的王芝，林大夫發出一聲感慨的嘆息。一代世家，就這樣沒落了完了。

知曉王父病逝，劉生前來憑吊祭拜，瞟了著一身素衣默默等候的王芝，他同身後的丫鬟對了個眼神。

王芝沒有看到這一幕，存於虛空中的落棠卻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王父前腳剛走，族裏的宗老後腳跟便上門了。王芝還未出嫁，一個獨身的弱質女流手握萬貫家財總是危險的，族裏商議後，決定為王芝留下一部分嫁妝，其他都收走。這已經是王父能為她爭取的最好結果了。早在王父身子還好的時候，也私底下給了王芝不少東西。

王芝說不上是什麽心情來。王父早已油盡燈枯，能做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

“你後悔嗎？”虛空中的落棠開口，無聲的做出口型。

“為何這樣說？”初時聽聞，王芝是驚訝的，以為落棠看出她的小心思。最開始，她拒絕劉生是因為他與丫鬟的毒計，如今她再拒婚，卻是因為落棠。

落棠將手覆在王芝無神的眼睛上，聲音低不可聞，“都是孽緣……”

那夜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卻沒有打一個雷。

天明時分，京城有起早的路過王府，遠遠看到一道紫氣混著黑霧從內升起。

不久，便傳來消息，王家老爺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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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生聽聞王老爺病逝以後，匆匆趕到王府。王芝的丫鬟遙遙看見他，小跑到他身邊小聲道：“劉公子，你別來了，我們家小姐已經不打算住在這王府裏了，老爺不在了，族裏要把這宅子收回去。”王家已經不行了，她也面臨被遣走的境地。

王芝打算留一兩個可靠人，搬到京郊的莊子裏去，還可以趁此機會將背主的丫鬟清洗掉。見到劉生，王芝並不意外，再看到他和自己的丫鬟拉拉扯扯，她眼中的厭惡更甚。

“既然劉公子對你有意，你不妨就跟了他吧，綠衣捧硯，紅袖添香，劉公子也是有福之人。”

劉生自認斯文溫雅之人，哪裏受得了王芝這番冷嘲熱諷，當即道：“王小姐誤會了，小生同您的侍女絕無私情，您這麽武斷，實在冤枉我了。”

王芝斜眼瞥了一下驚愕的丫鬟，想來她也不知劉生翻臉比翻書還快，被他這麽一說，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既然劉公子不要你，那你便歸家去吧。”王芝不想再多說什麽了。

劉生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王芝：“王小姐，小生此次前來，是想著王小姐失怙喪親，伶仃孤苦，特來看望一番，看看還有什麽可以幫一把手的。”

王芝這樣的態度，可不像是領情的樣子。

虛空中的落棠輕輕地哼了一下：“做夢吧他！他就是想趁火打劫的，別管他！”

她身後還跟著另一抹黑色的虛影，黑霧繚繞，若隱若現看得出是一個發色蒼白的老人。正是王父。

他也見了劉生這醜惡的面目，黯淡的眼睛裏滿是後悔。

“你放心走吧，你女兒自有我庇護，有我在，定護她一世安康。”落棠道，“也許你不知道，她的眼睛就是我給弄沒的。”

那時她奉命除妖，到最後，那妖魔分出一縷幽魂逃竄，她急於抓住，一路上毀壞不少地方，致使人間秩序混亂。那幽魂見她緊追不舍，一怒之下，逃入了當時還不過是個女童的王芝體內。那是王芝的丫鬟就在旁邊，妖魔入體，王芝登時就承受不住臉色發白行為混亂，丫鬟一驚之下，見左右無人，竟然丟下王芝一個人跑了。

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妖魔入體的王芝落了水，落棠此時恰好趕到。幽魂正同王芝的靈魂搶奪身體，見到落棠的身影，驚懼之下竟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快速的控住了王芝。不再猶豫，如此妖魔必須滅殺！眼睛乃萬物最有神韻之地，落棠將手覆在王芝的天靈蓋上，將幽魂聚在雙眼之中絞殺殆盡。而後，妖魔沒了，王芝的眼睛卻因為聚集過多的怨氣而失明了。

後來，落棠回去覆命，天帝降下罪責，她雖然除魔有功卻傷及無辜，身受九轉雷劫，龍身盡毀，幸而魂體不滅，還可來到王芝身邊贖去自己的罪過。

“我知道，你別擔心。”王芝輕聲道，“我不會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的。”

滿意地點點頭，落棠瞇眼看清劉生掩藏在眼底貪婪的欲-望，手指轉動，畫了一個圈，一道黑氣瞬間被打入劉生體內。

劉生只覺得驀然發冷。抖了抖肩膀，他冷聲道：“當日王小姐如此羞辱於我，我卻仍舊不計前嫌，本以為能和王小姐重歸於好，看來是我太過天真了。”

“王小姐，他日你定然會後悔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他日金榜入瓊林，落礫化作登天梯。”做了一揖，劉生不再看王芝一眼，拂袖而去。

擰了擰眉，王芝不再將劉生放到心上，王府的榮華富貴已經不在，她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同落棠就此度過餘生。

王家在京郊的宅子與懷恩寺相隔不遠，王芝帶著幾個家丁婆子，打理著王父留給她的莊子，雖然過不上穿金戴銀的日子，卻也不缺吃喝。

王芝覺得這樣就很好，特別是還有落棠在身邊。

她不求富貴，只有一人心，能伴至終老。懷著這樣隱秘的心思，她同落棠的相處也越來越多，閑來無事的時候，她都會喊幾聲落棠，要是能得到回應，就像心中的情感得到了實現一樣。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她還當落棠看不出自己的心計，只是假做不知道罷了。落棠早就想好了，一旦怨氣收集完畢，王芝的眼睛也能好起來，到時她就能看見了，而自己也能離開了。

紙上畫龍，終究是假象，如夢幻泡沫，終會粉碎。這樣的情感希冀，她不能給王芝。

“落棠，落棠，你覺得我能嫁出去嗎？你不是說過要給我找個好人家嗎？”王芝做出開玩笑的樣子，笑吟吟的問她。

強笑一聲，落棠回道：“是啊，我要給你找個好人家嫁出去的。你放心，你這麽好……誰會不要你呢？”

“那要是有人真的不要我呢？”王芝停了一下，鼓起勇氣道，“你娶我嗎？”

落棠不敢回答。

——直到如今，天帝對她的懲罰還在，只要她一說謊，天降落雷，直擊魂體受電鞭灼燒之刑。

“如何？”遲遲得不到回話，王芝頓時有些不確定了，她慌裏慌張的補充，“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你別當真。千萬別誤會，你……你不是說要護我到永遠的嗎？可……可千萬別失約……落棠……”

王芝語無倫次，絞盡腦汁的說了好些話。虛空中的落棠已經回了畫紙，紙上的紫龍背過身，不再面對著王芝。

“……落棠，你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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