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王芝茫然的眼神，輕飄飄的畫紙緩緩懸浮起來, 畫上的紫龍睜著空白的雙眼, 輕輕嘆氣：“我在的。”像中毒一樣, 只要王芝露出一點難受的表情, 她就受不了, 一丁點都看不得。

聽到落棠的回話，王芝這才松了口氣 , 她還以為落棠生氣了，不願意理她了。

“太好了落棠, 其實……我只要有人和我說說話就好了。”

落棠從畫上走出來, 盯著她認真道：“你的眼睛都會好的，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

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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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貴如油, 這幾日一直下雨，連綿不絕，好似沒有盡頭一樣。莊子裏的人上上下下的忙著, 播種插秧防潮，就只有王芝一個沒事人。

自那日她貿然說出了心中的所想以後, 她便不太敢同落棠說話了。一個人靜坐了半天, 實在是無事可做的她終於忍不住喚了聲落棠。

畫著紫龍的畫紙被卷成畫軸隨身攜帶，只要一探手就能摸到。王芝叫了一聲沒等到回答, 耐住心思又等了等，再次叫人。

還是沒有回答。

“不是說不生氣了嗎？”王芝猛地將畫軸一把拉開，如蔥玉指向前摸索。

什麽都沒有，畫紙一片潔白光滑, 上面的紫龍不翼而飛。

指尖一頓，王芝從最下面開始重新向上摸去，她記得，這畫完成後，摸上去是鱗片的感覺。

——那是落棠的龍身。

落棠，是不在了嗎？王芝呆住了，落棠居然不說一聲就走了。

窗外的小雨淅淅瀝瀝的，她聽見雨滴落在瓦當上的嘀嗒聲，聽到雷霆響動的轟鳴聲，就是沒有落棠在時的輕風聲。

“小姐，外面來了個大官人，想要借宿。”有婆子進來稟告。

無精打采的揮揮手，王芝道：“我們這兒不接待外客，讓他們到別處去就是了，還特意過來幹什麽？”這宅子就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要是來客是女的還好，男的自然是婉拒。

“不是……”那婆子吞吞吐吐，眼神閃爍，終是道，“那個人，是……是劉公子。”

“劉公子？”擰了擰眉頭，王芝道，“不是說沒有關系了嗎，又與我何幹？”

婆子露出為難的神色：“他說一定要見您，說是……說是想讓您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原來是做了官來逞威風。不屑的冷哼一聲，王芝起身前去看個究竟。

大堂之中，劉生穿著嶄新的官袍邁著小步慢慢踱走打量。

這裏真是太寒酸了。他嘖了一聲，得意洋洋，王芝現在應該是後悔死了吧。等會見到他，會不會主動求自己帶走她呢？一想到昔日的大小姐不得不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樣子，他忍不住的搓了搓手，到時候自己可得擺足架子才是。

王芝一掀簾子便看到劉生滿是小人得志的模樣。她盈盈一拜，道：“不知大官人喚小女前來有何事，我家僅有我一人，恕不接待男客，官人還是請回吧。”

好似沒聽到似的，劉生道：“王芝，你後悔到腸子都青了吧？我現在可是做了官，還得到上峰的賞識，平步青雲榮華富貴，當初你羞辱我的時候可沒想到我會有今日吧？也是，你是大小姐嘛，不過如今，我們倒了個個，你吃糠咽菜，我吃香喝辣……”他呼啦啦地說了一堆，無非就是炫耀顯擺。

王芝平靜地等他說完，淡淡道：“官人知道我獨居還特意要見我人，現在人見也見過了，官人請吧。”

這是要送客了。對王芝來說，劉生過得好不好都與她沒有關系了。此刻她唯一掛心的，只有落棠。

“站住！”見王芝要走，周圍的婆子也圍上來準備送人，劉生指著王芝道，“你就不打算回頭嗎？”

“回頭？”王芝看向他，眼裏滿是疑惑。

劉生喊道：“而今我飛黃騰達，難道你就不想依附於我，哪怕做個妾也好嗎？”

不再回頭，王芝走入深宅：“劉公子想多了，請回吧。”

“你！”劉生瞪眼，實在不敢相信王芝竟然會放棄，“你就不留戀過去的一切嗎？現在是我在高位！”

“所以我就該給您為妾？”王芝挑眉，冷笑道，“我勸您還是註意一下自己的言行，這青雲路可不好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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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雨終於停了。雲化雨散了個幹凈，繁星滿天，月光穿過半掩的窗扉溜進房內。

細風順著縫隙撩起床帳，點點星光落在帳上，然而這些王芝都看不見。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白天劉生的話猶如在耳，榮華富貴她不稀罕，劉生初入官場尚且稚嫩，今日她一席話便鎮住了她。只是，劉生若是這麽一直下去，終有一天位極人臣，到時候恐怕會反殺過來。看他賊心不死，發達了仍不忘找過來，她著實當心。

——這麽個禍患，她遲早會給劉生當妾室。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王芝強令自己入睡。想那麽多也沒有用，劉生的官路不是她能決定的，只是……從前那個說陪她一起的人，已經不在了。

籠罩在帳上的星點幽幽晃晃，慢慢凝成一條龍形。等到王芝睡著了，落棠才化作人形，凝神看了王芝許久，閉眼將唇印在她的眼睛上。黑色的怨氣絲絲繞繞，慢慢地從王芝眼睛裏被吸出來進入落棠體內。她原本半透明的魂體被怨氣所汙染，慢慢變化成黑色。

再次轉身化作魂體龍形，落棠靠近王芝慢慢呵出一口氣來。白色的霧氣盤旋在王芝頭頂，落棠再次呵出一口氣，凝成更大的霧團。

眼前霧團形成，落棠不再猶疑，猛地推進王芝眼中。做完這些，她的龍身已經完全化作黑色，無力再支撐，她猛地跌落下去，魂體穿過王芝，消散於無形。

眼睛，我還給你。對不起，我不能實現我的諾言了，不需要原諒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睡熟的王芝只感覺忽然一冷，腳筋抽動猛地坐起來。

“落棠？”她四處張望，仔細傾聽空氣中的聲響。

站起來一直向前走去，王芝只覺得眼前好似有光一般，指引著她不斷向前：“是你嗎落棠？”

她走到了窗戶那邊，猛地頓住腳步：“落棠，是你吧……我，我看到了……看到了光，你……你還在嗎？”

是的，她沒看錯，她真的看到了光。當空皓月，萬千星辰，連樹葉上即將滴落的露珠都看得清清楚楚。

當日，她曾說她想要看清楚，可當她看清楚了，落棠卻消失了。眼角酸澀，她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淚來：“落棠……我，我不想要眼睛了，你留下來好不好。”

四周寂靜，一絲風都沒有。

落棠……真的消失了，那道低沈好聽的女聲好像夢一般，夢醒後，她也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真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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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是最近幾家公子送來的禮物，您看是放在哪裏好？”

“還回去。”眼也不擡，王芝轉身走開，“以後不要再收了。”

“可是……”

“沒有可是。”冷冷的說完話，王芝徑直離開。

自從她的眼睛好了以後，原先附近的幾個員外就動了心思，本來他們還嫌棄她是個孤女又帶有眼疾的，這下沒什麽好挑剔了，孤女嘛，才好掌控。更何況，王芝還是京城王家的小姐，雖然住在這裏，但嫁妝估計也不少。

如意算盤敲得劈啪響，就怕錯過了好機會。可惜，王芝一個都看不上。

她來到懷恩寺聆聽大師講經。不論是否失明，來到懷恩寺她總能得到寧靜。

“大師，我知道您智慧通透，我想問您，怎麽能知道真偽？”

“施主為何一定要執著於真假呢？”大師慈眉善目，雙手合掌一拜，“世間只有緣法，該遇見的自是機遇，莫怕莫躲，該來的總會來。”

以前王芝看不見，不知大師的動作神情，這次她敏銳的註意到了，大師並不是正對著她的，他是在向誰行禮？

王芝瞇起眼睛，不想錯過大師神情的任何變化：“大師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女施主所想的，難道不是確認世間之事的真假嗎？”大師微微一笑，眼睛卻看向空中的紫色虛影，“心中有便是有，假若沒有，便是真的也是無用。”

餘光瞥向虛空，王芝還是什麽都沒看到失望的搖搖頭，向大師道謝。

回到家中，翻箱倒櫃將早已是一片空白的畫軸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王芝忽然淚流滿面，哽咽道：“大師說相信你就在，那麽，我說這不是一場夢，你會不會出現？”

她閉上眼睛，感受細微風聲，嘴唇輕微顫抖：“落棠，你在的對不對？我知道，你從沒離開過，是不是？”

沒有回應。

晴空驀然閃過雷電，緊接著就是傾盆大雨。雷雨季來了。

失落的將畫軸放下，王芝擦幹眼淚，安靜的將自己裹緊被子裏。

落棠，你在哪裏，沒有你的時候，明明是那麽熱的天氣，被窩也會覺得好冷。

雷雨過後的清晨，空氣清新無比，蟬鳴一陣一陣的。

“小姐，門外來了個叫花子。”下人進來稟告，“好像是……之前的劉公子。”

“叫花子？劉公子？”王芝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管是誰，給他些吃食打發就是了。”

“不是，一起來的，還有個紫衣姑娘，說是給您請罪來的。”下人補充說。

“紫衣姑娘？！”王芝忽地站起來，“快帶路！”

木門打開，一身紫衣的女子站在門口，眉眼如畫，笑意盈盈，身後跟著個垂頭喪腦的叫花子。

“我叫落棠，路過貴府，腹中饑餓，可否討些吃食借宿一晚？”

“當然可以。”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王芝捂住下半張臉，“住多久都可以。”

落棠將劉生向前一推：“那真是太好了。聽聞這家夥得罪了小姐，又因為貪汙受賄被除了官職，這是我的住宿費，不知小姐可還滿意。”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芝抿唇一笑：“自是滿意的。”

我散盡所有的法力，拋棄龍族身份，只想化作人，和你走完百年。從此以後，一屋兩人三餐四季，我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最普通的生活，做世間最快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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