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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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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字

楊靈從杜鵑海子回來害怕見韓敏力,傷好後便去往果研所。

害怕與日俱減而磁力與日俱增,他終於又來了。

豈可不來,這裏除了韓敏力還有一半的噸半谷呀!當他快要走到菀柳白莊時,感到腿是軟的,提不起來。

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若在此遇到韓桑柔,當著女兒的面再給他上演一次全武行,就只好終身落荒而逃了。

他像有靈感似的咬破手指,用血在白莊墻上被桃樹半遮半掩處畫了“丫丫”二字,頓時就感到被賦予了信心和力量。

忽見黑鼻兒向他奔來,把前腿搭在他身上,嘴裏高興地哼著。

門虛掩著,吱呀開了,卻是魚麗聽見黑鼻兒的聲音,走出來看。她把楊靈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笑問:“你是楊靈吧?”

也不等回答,扭頭朝裏面喊:“韓姐,你看誰來哪!嘻嘻,你夢好靈哪!”

魚麗夫婦倆從市裏回來辦“病殘”手續。魚麗很快就察覺了韓敏力在害著相思。

她發現韓敏力愛去位於埡口處的泣紅亭眺望。有次魚麗悄悄走去,站在她的側後,俯瞰遼遠不知她看向哪裏。

口中念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韓敏力聽出是魚麗的聲音,仍站著沒動。

魚麗又念:“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韓敏力啐一口道:“嚼舌頭的!”轉身慢慢走回去。

魚麗好奇心大發,想韓敏力天仙般的人材,也會害相思,對方不知是怎樣英俊的一個小夥子呢!就變法兒要套出她的秘密。

這晚她和韓敏力擠在一張小床睡覺,說過去在農場常擠一張小床的,如今這樣親親熱熱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呀!

到天亮她坐起來,搖醒韓敏力問:“韓姐,你有心上人哪?何必瞞著妹兒!”

韓敏力不答腔。她又道:“嘻嘻,是你說夢話把他的名字念了幾遍,洩漏了天機!”

“你瞎扯!”

魚麗道:“好嘛,算我瞎扯,反正我名字聽得清清楚楚的,我去問林之強他們。”

韓敏力雖然懷疑她在詐自己,一陣猶豫後,就還是把心事一古腦兒全跟她說了。

魚麗先是一楞,後頭欣喜地摟著她說:“恭喜你呀,說實話吧,妹兒一直在幫你愁,覺得沒人配得上你。呀,你倆是天生的一對嘛!”說得韓敏力臉通紅。

韓敏力穿件水紅色的毛線衣,正在院子裏洗頭,一頭長發浸在盆子裏。她臉上是香皂水,睜不開眼睛,只擡了擡頭。

楊靈已猜到出來的姑娘是魚麗,魚麗這番表情舉止讓他心放下了一大半,仍有那麽一點兒忐忑,走近叫了聲“丫丫!”

魚麗笑咪咪地接了楊靈的挎包,把瓷盅兒往他手裏一塞:“你來得正是時候,幫忙呀,這盆裏是幹凈熱水,舀來給韓姐沖頭發!”

屋裏白如冰、林之強正欲出來,魚麗沖二人扮個笑臉,他倆就縮回去了。

楊靈手拿著瓷盅兒有些不知所措。韓敏力一手握著濕頭發,拿毛巾揩幹了眼睛,看了楊靈一眼說:“魚麗,死東西!哦,你進屋去坐吧!瓷盅給我,我自己淋。”

其實沖頭發這事,楊靈做得再熟練不過了。媽媽和妹妹每回洗頭,凡有他在,哪回不是他幫著沖洗呢!

說道:“我給你淋。”從盆裏舀起半盅熱水,用手指試了試水溫,慢慢澆在她頭發的泡沫上,看她的手指隨著這股暖暖的水流移動著。

她的後頸巴著點香皂沫,水沖不到,如果再往下淋,水就會流進衣領裏去。媛媛也是這樣的,他也愛這樣看媛媛的後頸,縷縷青絲在白膩的皮膚上游移……

彼時也有一種溫馨和甜蜜,但那是和悅的,寧靜的,不像此時目光帶鉤,立刻就有了一種異想天開。

韓敏力腰勾著,輕輕問他:“到得這樣早?昨晚在下面住的?”

“沒有,我動身得早。我路過還看了一眼蔣彥飛的門,是鎖起的。”

“咋這麽久才來呀?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噢,不來,那除非是死了。”

她看得見他的膠鞋就在自己腳邊,踢了一下說:“剛來,就說不吉利的話。”

楊靈因她這一踢得到了鼓勵,便用手指去抹掉了她後頸上的那點香皂泡沫,使她肩頭很厲害地抖了一下。

白如冰、林之強出來相見,兩人都說:“久仰,久仰!”

林之強又道:“相見恨晚!你上次來過,可惜我一直在學校,今天是星期天。”

楊靈看見韓敏力進她自己房間去了,便拿起魚麗給他放在堂屋裏的挎包,也向北廂房走去。魚麗微笑著跟在後面,替他們把門拉了過來。

楊靈立刻便問韓敏力:“你出去開會時,我來過一次,在竹樓上擱了個口袋……”

“嗯,看見的,是裝的谷種,好品種,你要在這裏撒秧哇?”

“還在吧……”

“在呀!嘻,你怕給你碾米吃了?沒那麽好吃!”

隨著她的話音剛落,他千顆萬顆心放下,又有千顆萬顆心狂跳起來,

一定是神的力量推動,這怯懦者哪有這麽大的膽量,一把就將她擁抱在懷裏。

姑娘盡管早已暗自地以身相許給他了,還是覺得太突然,也太猛烈了,她讓熱騰騰的身子在他懷裏停留了一會,然後就掙脫了。

她側轉身去理了理鬢發,便要開門走出去。

“欸,別忙。”

他從挎包裏取出兩件新樣式的春秋衫:“這件給你,這件給我妹妹的。噢,我不曉得魚麗回來了,不然該送她一件,這件顏色怕她不喜歡。”

“你……回市裏了?”

“我打工的省果研所在賈縣,離市裏很近。”

“謝謝你喲。魚麗也才從市裏回來幾天,你別管她,你的話我轉告她就行了。哦,媛媛年紀小,又漂亮,她該穿這件花的呀。”

“你見過她?”

“沒有見過,只聽我媽和姨媽講過,都喜歡她得不得了。”

“媛媛喜歡素凈的。”

“那你也喜歡素凈?”

“也不見得。比如你穿鮮艷的,艷而不俗,與眾不同。媛媛也是與眾不同,換一種形式罷了。”

“嘻,說你沈默寡言,實際上你還是很會說話的。”

今天卻有幾個和魚麗相好的知妹,約好了要來看她。院子裏陽光明媚,魚麗和白如冰已在院內安一張桌子,擺些瓜子糖果,泡幾杯茶,楊靈、林之強等先坐著聊天。

只見黑鼻兒又興沖沖跑回來,後面便跟著這幾個知妹。

大家見面,親親熱熱,說魚麗生了娃娃,更白了,人也沒見胖。

又問魚麗娃兒誰帶,魚麗說是白如冰他媽。一個穿白底藍花衣裳的知妹笑道:“呀,你有福氣,不像有的知妹在農村自己帶娃娃,苦死了。”

魚麗冷笑道:“喲,這都叫有福氣?現在市裏的人結婚,女的都問男的要三轉一響!”

她轉向白如冰:“餵,不說三轉兩轉,你先給我一轉嘛!”

眾人問:“啥叫三轉一響?”

白如冰笑著說:“一響自然是收音機。三轉,一樣是自行車,還有兩轉你們猜?”

大家紛紛用手在空中劃著圈兒,想有輪子的東西,很快猜到了縫紉機。還剩一樣。

“三輪車?”

“娃娃的搖床?”

“溜冰鞋?”

結果都不是。

有人又故意說:“碾砣!”

林之強湊趣道:“紡棉花的車兒?”眾人哄笑。

楊靈:“是鐘?”

魚麗笑:“說近了。”

幾人先後叫道:“表!”

大家就都笑了。

魚麗又笑:“現在市裏流行一句話,叫泡菜壇子裏撈手表。”

有人又聽不懂。魚麗解釋是挖苦那些面子上光鮮,而背地裏卻省吃儉用的人。

大家便又笑了一陣,靜下片刻,都在飲茶和剝瓜子。

有個長一對水汪汪大眼睛,就是右眼皮上有顆疤豆兒的知妹就說接到家裏的信,給她寄了段的確涼來。問魚麗:“什麽是的確涼呀?”

魚麗笑:“喲,你媽有本事,就扯到的確涼啦?市裏的布店,扯的確涼輪子排得好長!”

疤豆兒:“我姨媽是布店的。”

魚麗:“難怪。的確涼是一種化學方法織的布,不要布票,一塊多錢一尺。”

“哎,比卡其還貴?卡其六角一尺,加布票錢,也不到一塊嘛。”

“說起來你們不相信,的確涼又薄又軟,五顏六色漂亮得很,適合做裙子和襯衣,而且一輩子穿不爛!”

大家果然都在撇嘴和瞇眼睛,表示不相信。

疤豆兒抿著嘴笑:“那我拿這段的確涼做裙子,這一條裙子就可以穿到當老太婆了?”

“只要你像彜胞,一件衣服一輩子不換,咋不可以?”

一個穿棗紅色上衣的知妹也道:“不可能吧?照這樣的話,就算要換洗,一個人一輩子也只要幾件就夠了,那好多裁縫店不都要關門了?”

林之強也道:“不值一駁!這既然是新產品,說它一輩子穿不爛,咋曉得?誰試過呀?”

白如冰:“的確是真的,市裏都這麽說,可能是作過耐磨的試驗吧。”

韓敏力也說:“是真的,我媽來的信也說的確涼顏色很好看,穿起舒服,而且挺括,不縮水,也不起皺,還幹得快!”

穿藍花衣裳的知妹問:“的確涼,是翻譯的吧?到底是哪幾個字?”

白如冰:“可能是譯的日語,就是的確那個的確,涼快的涼,據說譯得很形象呢,做襯衣穿,的確涼快!”

眾人道:“喲,優點都占全了!”

“科學真是太神奇了!”

於是大家都喜形於色,眼前都出現了這種美麗神奇的衣料,有的已拿一件在手,有的已經穿在身上了。

白如冰卻又道:“其實也沒啥,我聽說現在日本已經不興的確涼了,說還是穿棉布舒服,而且棉布才最貴。”

大家都有些發呆。

紅衣知妹轉換話題:“白如冰,我們專門來聽你招工的新聞的。”

白如冰朝白衣知妹努努嘴說:“我已經給她說了嘛,目前市裏還沒有動。”

紅衣知妹又試探著問:“像你們這樣結了婚,對招工到底有沒得影響啊?”

白如冰笑道:“這我有可靠的消息,像我們這樣兩個都是知青的,招工一樣調回。但知青和農民結婚的,恐怕就惱火。你和李小川在農場就好起的,幾年了,結婚算了吧!”

白如冰接著就發牢騷說招工光打雷不下雨,現在連雷也不打了,因而在縣安辦登記有病,申請辦“病殘”回城的知青排成長龍,管他呢,先把戶口弄回去再說!

安辦主任一直躲著,以免扯皮,只派一個臨時工在本本上登記公社、姓名、什麽病。

他笑道:“登記關節炎和腰扭傷的人最多,當農民嘛,這兩種病最容易得,也最好裝。腰扭傷,一捏他就哎喲喲的叫喚,真的假的天才明白,醫生哪裏檢查得出來!”

紅衣知妹問:“發體檢通知是咋回事?”

白如冰:“那是為了指定醫院,規定時間,由安辦帶隊,集體去檢查,免得你做假。據說早先辦病殘回去的,自己找醫院找醫生開證明,做假起碼占了百分之八十。

“認得醫生的最好辦,既認不得醫生,又沒有錢送禮的,搞的花樣就多得很。有的照光時在襯衣口袋裏放幾枚硬幣,就照出肺部有陰影。有的查尿之前在廁所裏做點手腳,結果查出來就是腎盂腎炎。”

穿藍花衣裳的知妹有點羞澀的問:“咋做手腳哇?”

“簡單!屙尿之後用刀兒或者針割破指頭,擠幾滴血進去。然後打個雞蛋,在裏面調點蛋清,再和轉了,送去查。結果百分之百滿意!”

林之強:“這樣鬼鬼祟祟的搞半天,不怕人撞見?”

眾人笑了一會。有人又道:“哼,未必集體去體檢就做不成假了?哄鬼!”

白如冰:“也是。只不過這樣一來,除醫生外,安辦的人也要得些好處,利益均沾嘛!”

紅衣知妹嘆道:“唉,做事趕前不趕後,人家早的辦病殘回去都有一年了,我們現在才開始想。”

有人道:“早的哪裏才一年?有的老知青在文g以前,下鄉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才幾個月,別人的熱情還沒有開始降溫的時候,他就辦病殘回去了。”

穿藍花衣裳的知妹:“咋不?我們農場左嘉就是嘛,他現在工齡都有四、五年了!當時檢查說有肺病,病個鬼!”

林之強看著白如冰嘆道:“當時我們都對左嘉嗤之以鼻,現在回過頭來看,那才真是先知先覺,大徹大悟得早哇!”

大家就問白如冰和魚麗所填的是什麽病。白如冰換上一副嚴肅神情說:“我和魚麗都是真的!她是難產,生娃娃的後遺癥。我有心臟病——你摸摸我的脈。”

他把旁邊一人的手指扯過來按在自己的左手腕上,這人果然覺得他脈跳得異乎尋常的快。

他道:“嘿嘿,我的心跳就是這樣,時快時慢的。另外我還有神經衰弱,但是沒有登記,登記這種病的人是大傻瓜,因為醫生認為這種病‘宜參加適當的體力勞動’。”

大家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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