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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遷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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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遷們

傍晚圍桌而坐,堆在桌上的只有四十二塊五角幾分錢,另有二十幾斤省糧票、十幾丈布票和一些其他票證。豆腐嘆道:“這地方好窮啊!”

門縫裏九妹探進頭來:“好窮啊,還偷!”

狗娃子跑去關門:“不偷,不偷你吃錘子!”

小寶因火眼只掏了幾斤糧票出來,問他:“你的手氣不好?”

火眼道:“錘子,老子在供銷社擠了三個皮夾子,一共才兩三塊錢,用了。我晚上出去找。”

“你晚上出去,哪裏?”

“這窮地方,這些人的荷包裏,哪來的錢,要找大錢只有晚上。”

桌上堆一堆空皮夾子。浪子問:“哪個拿出去甩了?”

沒人做聲。有人看錢亮一眼。錢亮曉得是因為自己一天無所事事,心頭發毛,老子昨天拿出10塊錢你們就搞忘了?口裏說:“我去吧。”

找根繩子,用兒時從茂生父親那裏學的“童軍打結法”,把這幾十個皮夾子拴做一串,像一根藤上結了無數的瓜。

眾人都被他巧妙的手法吸引,小和尚問:“嘿,你拴——拴穩了?”

“嗯,你甩看。”丟在桌上。

小和尚抓起來,呼呼旋了幾個圈子,眾人躲閃不疊,叫道:“燈泡、燈泡!”

完了笑聲一片,都誇錢亮好手法。錢亮笑道哪裏是我的好手法,是你們的好手法,拿著要出去。都說現在早了點,你等夜深人靜了再出去扔。

錢亮睡一覺醒了,起來提著皮夾子串串出去。旅館附近有個水塘,他懶得走遠,就在塘邊找塊稍大的石頭,將皮夾子串串捆在石頭上,抱起下水走幾步,再走就要淹及□□,也不能拋,便松手沈了下去。

心想多少能管一段時間,浮起來人都走了。

明月在天,水塘一半樹影婆娑,另一半像明鏡。當他在水塘樹陰這邊做這件事情時,覺得另一邊有影子晃過,連忙下蹲,屁-股都打濕了。

手空了定睛看時,水塘對岸兩個人影,一個較高大,上身灰白。一個矮小敦實,戴有帽子。

不由笑了笑,出來這十幾人中只有狗娃子穿的上白下黑,聽說他一年四季都這樣穿。只有火眼戴頂氈帽,定是這二人。

稍遠一幢二層小樓,二人走入樓影中去了。

樹木、街道都睡得迷沈沈的。錢亮上岸甩了甩腳上的泥水,手抹幾下,穿上鞋子。便迎著月光,沿水塘邊快步向那幢小樓走去。

他故意讓那二人能看清楚是自己人。

他走攏就見狗娃子蹲在墻角看著他。“噓!”狗娃子小聲道,“你、你咋來了?”

錢亮也不說啥,趁自己臉上還映著月輝,笑一下之後,這才走攏蹲在狗娃子身邊。

他其實不笑倒好,月光下這一笑,半邊臉都塌下去了,猶如在人的心上剜一刀。

幸好是狗娃子,而且浪子有言在先,穩住了。錢亮問:“他吶?火眼……”

“進去了。”

“哈,曉得這家人有搞頭?”

“是縣、縣太爺……嘿嘿!”

“哈,真的?”

“火眼調查的……他龜兒,一會又說,是供銷社主任。”

小樓上下兩層全是木板墻。“乒乓!”樓上像是罐子、瓶子碰倒了。錢亮心想完了,不由微微張一下嘴。

“嘿嘿,故意的。”狗娃子低聲笑。

“咋要故意?”

狗娃子不語。錢亮為了不顯得嫩,亦不再多問。

“咕咕!咕,咕……咕咕!咕……”這是貓咬住耗子,從喉嚨裏發出的悶吼,低沈威猛,持續一兩分鐘。

狗娃子一直在笑。錢亮頗納悶,不信這是火眼的獨腳戲,想象口銜耗子的大貓,與蹲在桌子下面的火眼,四只綠閃閃的眼珠正互相照射著。

“咳,咳!”有男人咳兩聲嗽,說道:“貓兒,你銜著耗子了?你不要拖在櫃子腳啊!”

接著是女人迷糊的、拖聲拖氣的聲音:“唉,你,起去做啥?”

“我看貓兒銜到耗子沒有,我把它攆出去。”

“唉呀,睡倒,冷!我們的貓兒,它聽話……”

安靜了,男的像聽了老婆的勸。

少歇,貓又開始叫:“咕——咕,咕!咕——咕”聽去略舒緩些了,不像才咬住耗子那樣興奮,像把耗子拖出臥室去了。

又隔一會,幾分鐘吧?蹲在墻腳的錢亮感到時間很漫長。狗娃子更耐不住性子,背一直在墻上磨擦,又幾次站起來看二樓的窗戶。

貓的悶吼聲又起:“咕咕……咕……咕”貓把半死不活的耗子玩弄一番後,又銜在嘴裏,銜遠了。

夫婦倆的鼾聲轉而清晰如放唱片,一長一短,長的像推車,呼嚕嚕地不停。短的像推手磨,推一下歇一下。

唉,好一番苦苦等待。狗娃子站起蹲下無數次說:“龜兒,我放火去了!”

錢亮當他說著玩的,見他真要走,才一把拉住:“嘿!”

“老子去放火,把龜兒逗、逗下來。”

“哪裏放火?”

“前面,看、看了的,有幾堆幹柴。”

放火雖是場熱鬧好戲,可錢亮此刻對貓抓老鼠之謎——也就是火眼的時遷功夫感興趣,遂道:“再等一下!”硬抓住狗娃子的手腕不放。

狗娃子想要揍他,看見月光照著錢亮猙獰的面孔,眼珠翻出,眼白反射的光像針束一樣,才蔫了氣。

又過分把鐘,隱約聽見“吱嘎”一聲,狗娃子興奮說:“嘿,夜貓子來了!”果見火眼扛包東西從墻角轉出來。

二人迎上去。錢亮忙去接火眼的包裹,說你再不來他都要去放火了,全靠我攔著!狗娃子不去解釋,手只管在火眼身上摸。

火眼說:“莫摸莫摸,摸掉了,起碼幾百!”

錢亮回來又睡。夢中有小孩說話的聲音:“嘿,水塘裏是些啥子?”

“咦,浮起來的,好多哇!”

“我們去拿竹竿來撈!”錢亮睜眼一看,天都大亮了,趕快下床跑出去。

嗨,只見水塘有群小鴨子在飄,兩個娃兒在塘邊指指點點,還有個娃兒執根竹竿,蹦蹦跳跳跑過來。

他連忙給了幾個娃兒一個一角錢:“去街上買粑粑吃!這些,”他指著很有紀律地飄游著的一串串小鴨子說,“不曉得是哪個丟的,你們拿去沒得用,我來撈。”

娃兒們不肯接錢。錢亮說:“嘿,是叔叔請你們吃粑粑呀!”娃兒這才接了錢,跑去買粑粑去了。

幸好沒有大人看見。皮夾子並未散開,錢亮竹竿一挑,一古腦兒都上來了。拿著走了很遠,才找到一處溝壑丟了回來。

沐浴著火眼收獲的一口袋東風大家在旅館蹲了一天吃喝打牌。次日分數撥去附近鄉場。

錢亮、子羽跟其中一撥到了縣城西門外十多裏的太平場。

太平場背靠山脈,面朝壩子,是本縣最大鄉場。它甚至還保留有城門洞和城墻,乃因過去縣治就在此處,50年代初幹部上省和專區開會多,嫌這裏不通公路,遂將縣治搬到現在地方。

他倆在場上逛一會,進茶館坐下。忽聞一股異香,子羽低聲道:“這裏面肯定……”

就站起來,和錢亮通過一條窄巷,到了後面。這裏有幾人躺著在吞雲吐霧,煙霧有一種特殊的氣息。子羽瞄了錢亮一眼,見他舊木珠似的眼球有裂縫兒,閃著好奇的光,就附耳說了一句。

“來不來呀?”有個聲音在問。二人都有些垂涎欲滴,並有躍躍欲試的念頭,可是兜裏缺錢,只有出來。

到了牛市,這裏鬧鬧嚷嚷,水牛、黃牛、大牯牛、牛犢都有,還有老得犁不動田的牛,是買去就殺了吃肉的。因為不準私人養大牲畜,這裏買賣雙方都代表集體。

狗娃子、小和尚盯上了一個老農,他身後站著條牯牛,正和人講價錢。周圍的人也有幫著查看牛的,也有在還價的。那老農的錢過手了,數了一遍,做一團塞進綁在小肚前的裹肚內。

裹肚是硬皮子的,不怕刀劃,像很保險,裝錢的人喜歡。可是賊也喜歡,就因為它是硬皮子,手伸進去對方沒感覺。

老漢塞錢進去的手剛拿出來,小和尚的手就進去了,一把全抓出來。順手遞給貼過來的狗娃子,他自己仍原封不動站在那裏。

錢亮離得較遠,看二人的舉動,不知二人已經得手。身體忽被人碰一下,看是狗娃子,幾時轉到背後了。

耳邊飄過一句:“你走!”

錢亮既已加入了賊營,無可奈何只能聽令,機械地邁步向少人的方向走去。走一箭之遠後,才想起被狗娃子碰過一下,應該摸一摸身上。

上衣荷包空的,摸褲子荷包鼓起一砣。他迄今還將穿窬之術視作染缸,不肯跳進去,對狗娃子如此就拉他入夥真是感慨萬千,搖頭嘆息一會才繼續往前走。

這裏老頭在解拴牛的索子,猛發覺錢掉了,嚇呆了,隨即大叫一聲:“我的錢哪?!”

將裹肚翻來翻去看,地上看,將近處遮擋之物背夾、籮筐等掀開了看,猛然拉住買牛的對方,充血的眼睛似在審視對方是否反悔把錢收回了?或幹脆還沒有給錢?剛才付錢數錢過程是一場夢?

這時他周圍半徑兩三丈範圍內的人都自覺不願移動,移動的話也只是聚攏而不離開,因為這筆錢實在太大了,誰願惹懷疑擔幹系?處於核心位置的狗娃子一副焦急的樣子,像老漢影子似的團團轉,幫著找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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