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蜚語如刀

關燈
蜚語如刀

少城很小,發生在城關小學的這件事,又被添油加醋,很快全城都曉得了。

次日就有本校的□□在辦公室裏交頭接耳,漱玉進來,便都望著她笑。漱玉覺得有趣,同事間的感情像變親密了。

她放學回家的路上,路邊賣茶和瓜子的老太婆拉著她的手說:“嗬,你辦喜事那天,像我們這樣人家,不好來吃你的喜酒,但是喜糖總要吃兩顆呀!”

漱玉笑了起來:“你老人家,今天怎麽想起說這個呀?你是聽見有人找我爹說媒了吧?”

她走近城門洞,碰見幾個賣完東西挑空籮筐回去的農夫,內中有兩個學生家長。

這兩個家長勉強笑著和漱玉打過了招呼,就面帶愁容道:“溫老師,二天你跟東工走了,我們家娃兒,唉……”

漱玉疑惑道:“我跟東工走了?我怎麽會跟東工走呀?聽不懂你說的話。”

後來她邊走邊想,“跟東工走”,這莫非就是我的心事?他們怎麽會曉得我的心事呀!不由得笑了,笑過之後又輕輕嘆氣。

走進家裏,元珍在前廳坐著,手裏拿把檀香扇兒,在逗懷裏的小貓。

看見她就把貓兒推下去了,站起說:“玉兒,我們到後面花園去,說幾句話。”

她問:“做啥呀?就在這裏說嘛。”

“一會兒你爹回來了!”

“爹回來了,他又不吃人!”

漱玉撲哧笑了,想繼母今天也真有趣呢。

元珍詭異地一笑,擠了擠嘴角:“哼,我怕他曉得了這事,不光不吃人,會連飯也吃不下呢!”

原來一日之間,流言蜚語已幾次飛進元珍耳內了。最先飛進耳內的是漱玉大鬧城關小學的傳聞,她一笑置之,昨天女兒已把經過簡單說了說。

接著飛來漱玉和游校長談婚論嫁的消息,她稍微楞了楞而已,同樣報之以一笑。

隨後傳來她丈夫的表態:那邊先要離婚,女兒斷不能給人做小!

元珍這才有點著急。因為她知道傳言雖層層加碼,山雨欲來風滿樓,卻非空穴來風。而且她甚至比“當事人”還更清楚和更有預感,這傳言很有可能成真!她對此喜憂參半。

她前次之所以叫漱玉請游校長到家裏來,就是出於她當太太和當繼母的本能,一方面替丈夫擴大社交的圈子,一方面又有順著漱玉好讓她與游校長多接觸的意思。

游校長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報紙上,追逐名人是女人的天性呢,不管是自己追逐還是替女兒追逐,不管是作為生活中的花絮還是真要實現婚姻的夢想。

既如此,流言所傳正遂了她的願,她所以喜。

那她又何以憂?她憂的是如果真有此事,將置丈夫於很難堪很痛苦的境地。她曉得要問丈夫的權重,那首先是飲譽少城的家族聲望,然後才是清純乖巧的女兒。

所以元珍此時的心情很覆雜,甚至有點惶悚,她竟不知是該潑冷水好呢還是與之站在同一戰壕才好。

或者幹脆置身事外?這她肯定做不到,而且她覺得無論是妻子身份還是繼母身份,這樣也最缺德。

她此時便往後花園走去。

漱玉跟在後面,又笑著問她:“什麽事呀,有這樣嚴重?”

因為爹對她總是和顏悅色聽之任之的,她也從未見過爹吃不下飯的樣子。

元珍在臨江那道垂著紫藤的石欄邊坐下之後,方擡頭說道:“玉兒,是為你的事,你想一想吧。”

這裏說話不用擔心被人聽見。

“我的事?”

“嗯!”

漱玉的頭腦這才開了竅,道:“是不是昨天的事呀,我到城關小學去接游校長的兒子思禮?這有什麽呀?我跟你講過了嘛!”

“你講得很簡單。”

“就這些嘛!最可笑的是那位馬秀才,他問我與思禮是何關系。我說,你想我與他是何關系都行,好了吧?”

元珍不禁莞爾。又問:“你說你以為游校長要送思禮到一碗水來,結果沒有,你所以就跑進城去。游校長先跟你說過要你教思禮?”

“他沒有。”

“他既然沒有跟你說過,那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呀?”

“我會猜……呃,你問這些做啥呀,我進屋去了。”

“別忙呀,正經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呢。而且,這件事情,你要先過了我這一關,才好去過你爹那一關呢!”

“過什麽關,你逗我做啥呀!嘻,今天也真好笑!我回來從橋邊賣老蔭茶的張婆婆那裏過,她說要吃我的喜酒。後來碰到學生家長,他又說怕我跟東工走了。回來,你又說這些……哼!”

元珍聽笑了。

她收斂了笑容道:“既然這樣,玉兒,你已經十八歲,不小了,我十九歲嫁給你爹,只比你現在大一歲。我就把城裏的風言風語對你說了吧,現在少城的人都說,你在和東工的游校長戀愛……”

“媽!”

漱玉叫了這一聲,臉頓時就紅到耳根了,口張了張,卻沒有再說什麽。

元珍也故意不說了,看她的神情。她便低頭站了起來,慢慢走向後檐下的回廊。迎面碰見了父親,她只好機械地叫了聲“爹”。

元珍見丈夫的神色有些怪異,他紅著臉皺著眉頭,想攔住女兒,又反而顯得比女兒還膽怯。元珍連忙向他擺了擺手,他便借此讓開路,並看著女兒慢慢轉過回廊。

元珍遂挽著丈夫跟進屋去,過了內甬道,過了敞廳,到了樓梯間,看漱玉還在慢慢上樓梯,夫妻倆從來沒有見過漱玉走路像這樣慢。

他倆遂進了臥室。元珍先摸了摸丈夫的額頭,看他是否病了,然後出去端了茶進來,遞在他手上。

溫慶和在妻子的溫存之下,神態才逐漸恢覆了正常,問道:“玉兒為啥那副樣子,人都像變癡了一樣?”

元珍道:“她那副樣子?你沒照鏡子看看你,我還以為你在發燒呢,幸好不燒。”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還用問,肯定也傳到你的耳朵頭了,我在問她。事情是真是假都還沒有搞清楚,你就急成這樣。”

“未必你聽了不急?”

“哼,不過就是說她跟哪個相好了。女兒家,有哪個不思春?哪個不嫁人?只不過在少城,自由戀愛的太少了,才這樣大驚小怪!”

“哪個!說的是……東工游校長!”

“我曉得是游校長。”

“豈止是相好了!”

原來流言的滋生與傳播,在裏巷茶肆與在深宅大院裏,又有不同。

有些知書的人在茶肆裏先將漱玉與游慎敏的愛情故事品味一番之後,就放言抨擊素女這個名號之不雅,以驗證他們的先見之明,說一個好端端的大家閨秀因此就誤入了歧途。

他們進而就眉飛色舞地談論《洞玄子》、《棗林雜俎》等雜書中的人物如何□□,讓那些不知書的茶客和路人們聽得雲裏霧裏,意亂情迷,兩眼放光,一臉壞笑,竟以為所言的女主角就是本城溫家的千金呢!

而溫慶和的熟人好友都不敢隱瞞,紛紛來向他通報,溫慶和一方面故作鎮靜,一方面痛徹心扉、氣得半死。

此種穢語溫慶和是極不願說出口的,他只能支支吾吾。

但元珍也就意會了,連忙道:“哼,那些胡說八道你根本不要聽!玉兒的品行,少城一直哪個不誇,她是不是那種輕佻的女孩兒?那些說瞎話斷子絕孫的人,終歸連自己都不會信,嚼舌頭罷了!不過……”

“不過什麽,說呀!”

“要單說玉兒愛上了東工游校長這件事,我看有幾分真。”

遂將剛才和漱玉的對話說了,道:“她愛上了游校長,這本來只是個萌芽,也許人不去碰它,會一直埋在心裏……但是如今就很能說了。”

溫慶和聽她轉達了和女兒的談話之後,情緒稍好了一點。他一向只知疼愛女兒,加上素來耳聞目睹的,全都是女兒清純可愛乖巧柔順的品性,今天之事真把他氣糊塗了。

他又帶點生氣地說道:“既如此,你剛才就不應該把事情說破呀!你既然說破了,那當時為啥又不教訓她,就讓她走了?”

元珍淡淡一笑,道:“哼,怪我呀?玉兒的任性,全是你慣成的!依我看,現在事已至此了,我們與其幹涉她,不如先慢慢打聽一下,游校長家庭各方面的情況。”

溫慶和沒料到元珍竟這樣說,他楞一下之後,便焦燥地手拍著床欄,用斷然的口氣說道:“游校長親口對我說過,他夫人現在天津,還打聽什麽呀?我溫家的女兒豈可與人作妾!”

元珍害怕被女傭聽見了,趕快去捂他的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