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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雪披著雨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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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雪披著雨紗來

昨晚,楊靈因見陳聞道朝尹家墳園走去,覺得奇怪,所以就尾隨在夏夢蝶後面,後來他便一直走入墳園。

這裏是小星一隊最大一片林地,對他來說是個小小的植物園和昆蟲園,他常來這裏溜達,觀察生物,采摘標本,故對這片地方了如指掌。

置身幽暝世界,他一點不怕。在他眼中,夜與清晨相差無幾,還更幽靜。他走到墳地中央,看見陳聞道所扔煙頭中,有一只還在冒煙。便也在此坐下。

開始他腦中只有月亮的斑影和空中飛動的光羽,這樣過了許久,他又被草間的春蟲所吸引。他聆聽它們細聲的吟唱,睜大一雙夜眼,饒有興味地觀察那些搖曳多姿的細微的生命,見它們受著春氣的感應,正在月光下忙忙碌碌。

忽聽見幾聲急促的鳥叫,擡頭見兩只鳥影從墳園西南角騰起,繞樹三匝無枝可依,遂閃著爛銀色翅膀向河灘飛去。

楊靈一驚,暗想那裏有人,一定是盜墓賊。今年米縣盜墓之風熾盛,盜墓賊因所掘的皆舊社會地主的墓,所以膽子很壯,覺得此舉就是在搞階級鬥爭和破四舊嘛,而四清工作隊對此也不大管。

他馬上想起墳園西南角那座古墓。碑文模糊,實際本村都是近百年來各地移民,對古墓都說不清楚年代。墓前一株大皂角樹,樹根有個大洞子。

樹洞背北風,放牛娃冬天在那裏烤火,將洞壁燒成了木炭。然而樹還是枝繁葉茂。這兩年周圍灌木長高了,放牛娃不再到那裏去。

他便悄悄走過去,漸漸聽到了“抗抗”的挖擊聲,看見果有二人在那裏掘墓,大樹橫杈上還騎著個放哨的。一張黑臉,他也認得出樹上那人是本隊一個叫尹三的社員,三應是排行,不過記分簿就寫的是尹三。

另二人卻不認識。這幾人像是接著昨晚的活在幹,不多一會,掘墓成功。一人打電筒鉆入,物件從裏面遞出來,接的人將其放在樹洞邊。

楊靈潛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了其中兩件玉器,仍躲在附近,要看事情的結局。心想分贓不平狗咬狗,玉器飛了,這三個家夥不打架才怪。

不出所料,這兩件玉器的丟失引起了盜賊內訌。那兩賊斷定是段老二做的手腳,逼他拿出,鬧到最後竟將他捅了一刀。兩賊又在附近亂找一氣,楊靈自恃身輕足捷,就躲在不遠處,腳被撓了一下,嚇得差點縱身就跑。

二人後來卷起其餘東西跑了。尹六仍在痛苦地呻吟。他吃力地翻動身體面朝天躺著,從左胸冒出團東西,在突突地跳,噴出黑色的血液。

楊靈對此倒也驚愕了一下,但心裏只執著於一件事,這墳坡雖叫尹家墳坡,早就是個荒墳坡了,村中姓尹的就只有尹三這一家。

這古墓的墓主如果姓尹,尹三真乃大逆不道,活該!但我也願意將這兩件玉器中的一件,設法交給他兒子——只要他說得出來。他便走了出去,手上顯眼地拿著玉。

尹六發黯的眼神驚訝、怨恨,聲音沙啞地說:“楊娃,是你……”

“這座墓,墓主的名字,你說得出來不?”

“……”

此時夏夢蝶問起,楊靈又在想昨晚的事。他栽得快,一會就和夏夢蝶拉開了距離。夏夢蝶只得說:“你幫我一下,栽過來兩窩好不好?我還有別的話同你說!”

他就栽寬一些等她趕上來,兩人並排著栽。

夏夢蝶說了關於回城匯報團的事,並說想讓陳聞道當代表。她見楊靈神色興奮,心裏很高興,便分析了陳聞道各方面的條件,需要在階j鬥爭方面有所作為才行,要楊靈幫著出主意。

楊靈靈機一動說:“淘井嘛!”

夏夢蝶一聽覺得有理。可是和昨晚在陳聞道面前刻意表現自己的成熟與聰明不同,這時她偏用幼稚和迷惑不解的口氣問:“啥呀,淘井?”

“嗯!”

“咦,你們去年不是碰過釘子,隊上幹部和社員都反對嘛!而且淘井也不算階級鬥爭呀。”

“他們反對,是由於封建迷信,這正好就叫階級鬥爭!還有,淘井是為了消滅血吸蟲病。工作組不是說,消滅血吸蟲病,舊社會幾百年做不到的事,我們要在一兩年內實現,目的就是要顯示時代的優越性!”

米縣是血吸蟲病高發區。在與消滅血吸蟲病有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發表後,縣四清工作團對滅螺和治療血吸蟲病非常重視。縣衛生防疫站來大明檢查,發現每條水溝都有釘螺,在有的溝每寸距離就挖出了好幾個,密度之大使人吃驚。

溝水滲入水塘,人吃水塘的生水怎麽不得病?這裏一些大人娃兒,上身瘦得像個骨頭架,腳像幹柴棍,但是肚皮滾圓,這正是血吸蟲病的表癥。

夏夢蝶便笑著說:“哦,那好,我就沒有想到。嘿,福秀是血防員,我叫她過來,問問她。”

她就伸直了腰桿向遠處田塊尋視,找到福秀後,就不時看她一眼。如其所料,福秀隨時都會向楊靈這邊張望,見夏夢蝶在招手,就跑過來了。

夏夢蝶笑著讓她下田在自己和楊靈中間栽秧,同時就對她講淘井的事。福秀馬上便說,好哇,縣上布置滅螺戰役,正是淘井的好機會。

夏蝶和楊靈便覺得這事得抓緊進行,要搶在縣防疫站下來宣傳飲水衛生,面布置滅螺戰役之前動手,這樣才能夠成為典型,被樹為學習的榜樣,晚了就不吃香。

夏夢蝶隨後又提到隊上的瞞產私分問題,問楊靈有沒有線索?

楊靈不吭聲,只是搖了搖頭,使她感到要撬開他的牙關決非易事。

下午下起了毛毛雨,栽秧地點也移到了尹家墳園南邊的一大片水田。墳坡下的田坎邊幾株垂柳,柳條上漸漸結起了細水珠兒,變沈了,在小風中紋絲不動。

鳥兒在毛茸茸的天空如舟戲水,甩下一串串清脆溜圓的漿聲。鷺鷥在廣漠的水田上空巡視地盤,落下來,單腿獨立。這裏人說鷺鷥肉是酸的,所以不打它,故它們十分悠閑。

雨簾不同於黑夜楊靈的夜眼起不了作用,那鷺鷥在楊靈眼中開始朦朧、變形,化成了尹三的骷髏架。

他昨晚後半夜聽見從尹家墳方向傳來狼嚎。一早將柳石喚出黑屋子說這件事,沒睡醒的柳石碰著陳聞道的床,床上扯呼嚕的陳聞道還嘟嘟囔囔呵責了一句,搞得更不敢將事情對陳聞道說了。

這二人商量將玉器賣了去買臺顯微鏡,到時候讓陳聞道驚喜。兩個初中生對各方面拿不準,覺需要有個老辣點的幫著出主意,此人無二只有一個封岳,同時也是白駒的朋友,保密是沒得說的。

這時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一頭大牯牛踩著濕漉漉的草徑,從尹家墳園的林中轉出來,牛背上騎著個穿軍便服的姑娘。她頭戴一頂輕巧的鬥笠,柳細的身子在笠下悠悠地晃動。雨絲兒被林中旋風吹得東撲西閃,像繚繞在她周圍的白紗巾。

後面還跟著一頭牛,兩頭牛中間是兩個扛著犁耙的使牛匠。

魏明芳看清了來者,就喊:“嘿,你們看,小艾來啦!”

小艾叫艾雪,是大隊四清工作組副組長,年齡最小,又是唯一的女的。她雖然頗有幾分幹部架子,但婦女們對她還是顯得很親熱。

牯牛慢條斯理地走近了,細雨中露出一張黃黃的瓜子臉兒,翹鼻兒薄嘴皮兒,雙眼細觀如青天白雲兒。眉尖兒挑起,分明含有一股兒嬌氣,一股兒傲氣。

小李和魏明芳、夏夢蝶等忙迎上去招呼。

她笑道:“聽說你們隊開秧門了,可能不光全公社,在全縣都是打頭炮。二隊兩頭牛閑著沒事,我帶來支援你們,還有使牛匠也來了。今天來晚了,明天早點來!”

魏明芳就要扶她下來。她笑道:“哎,你讓開,馬跑著我也能上下,不用說牛這大笨蛋了。這裏窄,我再騎幾步,到那邊寬處下。”

邊說就用繩子在牛屁股上敲了兩下,大牯牛就篤篤篤地小跑起來。大家知道她是省公安幹校學生,非同一般姑娘,就都笑著閃開。她姿態自如地坐著,扭頭與栽秧的婦女們打招呼,說著話兒。

她騎的是條缺鼻兒牛。牛鼻前端因其脾氣犟、不服從牛鼻繩的擺布而磨缺了,兩只鼻孔呲著,總像在淌血,鼻繩只好套在嘴側,這就更難牽制它。

缺鼻牛跑了幾十米遠還不歇腳,擡著頭在遠望什麽,大家都覺得奇怪。它突然離了路,蹦過一方草坪,跨進田裏,繼續朝前沖,艾雪險些被顛下來,眾人齊聲驚呼。

只見前方一道土坎上,霍地冒出個龐然大物,卻是本隊一頭名叫二黑的牯牛。二黑毛色油亮,脖頸有水桶粗,它掙脫了犁頭跑到土坎上昂首站立著,搖晃著一副巨大的盤角,模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艾雪受牛一顛,“喲”了一聲,慌亂中忘了施展所說的“馬跑著也能上下”的本領,在兩牛接觸之前及時跳下。這很可能是她穿著膠鞋和長褲,面對稀泥田猶豫了那麽一瞬,而這瞬間的猶豫就喪失了機會。

二牛先在田中交戰。四只大角前沖後拗,一對肥碩的屁-股左轉右旋,每一次頂撞與轉身都激起大股的泥浪,田裏如揚沸湯。

繼而又縱上田坎,在土丘上兇狠地對壘,盤角持久的磨擦碰撞,其聲嘩嘩,似見火星。

艾雪趴在牛背上,腿夾不住寬大的牛背,虧她仍像個熟練的牧童那樣緊貼在牛身上。

眾人都看傻了,曉得艾雪的性命危險,只能幹著急。幾個男工持扁擔鋤頭圍上去,但是都被兩頭牛的紅眼珠子唬住了,不敢靠攏。

牛鏖戰幾十回合之後,雙方前額、耳朵都掛了彩,缺鼻牛的頸項也淌著血,二黑帶血的盤角隨時可能把艾雪挑翻。

缺鼻牛前月才閹割了,盡管胸背仍很壯碩,但是頸項細了一圈,缺乏後勁。幾番惡鬥之後,它被對手抵得倒退,終於敗了陣,扭頭就逃。

這下艾雪更險!缺鼻牛竄上草坪,二黑在後窮追,艾雪趴成大字的身體已經明顯歪斜,眼看支持不住了。

這時傳來得得的馬蹄聲,因為下雨,三旋的馬群提前從河壩上來了。三旋因被艾雪訓過,有點恨艾雪,但他此時目睹險情,仍舊熱血上湧,大喊快給他一把鋤頭。

他接過遞來的鋤頭,一夾馬沖上去,照二黑屁-股上挖了一鋤。二黑被激怒了,轉過身來,三旋便調轉馬頭跑。不料馬的後腿滑下田埂,蹬不上來,眼看二黑快沖攏了。

眾人正在驚惶,忽見二黑一聲哀叫,頭晃得像撥浪鼓。又見楊靈拿著彈弓,臉色蒼白,又安上一顆石子,防備一眼受傷的二黑向他沖來,就要彈它另一只眼睛。

三旋的馬縱上田埂,眾人喊:“跑尹家墳!跑尹家墳!”

三旋策馬往尹家墳飛跑。二黑一只眼珠子瞪得像小紅燈籠,一只眼珠子吊著,在後猛追,一馬一牛消失在叢林中。

大家都松一口氣,曉得牛在亂墳崗轉身困難,要攆上三旋根本不可能。

忽聽林中傳來三旋的叫聲:“哎呀,這裏殺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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