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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羽到凱風農場來玩,詩人這叫采風,看見人都坐在飯堂裏開會。尹長江看見他便出來,帶他到稍遠處站著說道:“在□□——你來得正好!”

子羽不免一楞,問:“你們也開始搞四青?”

“鬼的個四青!孫猴、浪子他們又出了事情,挨抓了。”

“啥子事?你說我來得正好,嚇我呀?”

“哈,我說正好的意思是,他們為啥子事白駒會給你說。馬餓不得,他還是放馬去了。我說你來得好,是我想帶點東西去宛丘五隊,不曉得我們要關好久,托你幫我帶去。你既來之則安之,住一夜,明天一早走吧!”

白駒對女畢摩的記憶,始終半夢半醒,朦朧於懷,心裏一直記得需有人相助之語。不久之後的有天坐渡船,聽見在彈吉他,下船後便循聲而去,就此結識了子羽。

交談甚得,覺其可靠,肚裏又有丘壑,結為了幾乎唯一的朋友。有時便會到子羽那裏落腳。對人說子羽是他表哥,子羽也就只好跟著他這樣說。

農場尹長江和永昌也都將子羽引為同調,所以子羽跟他二人也比較熟。

時近中午,尹長江便去夥食團舀半瓢水,拿了兩個饅頭,讓子羽喝水後啃著饅頭去山上牧場。

農場□□,除白駒放馬例外,男生都必須參加。中隊長尹長江叫白駒挑兩個女生跟他放馬,白駒挑了青豆、魚兒兩個孤兒。

子羽來見到白駒便問:“咋回事?又有些人栽了?”

白駒道,“龜兒,過去的事情,你其實都曉得。就是那次幾爺子發神經,封官許願,打精神牙祭。”

“你還好!”青豆在旁邊笑道。

“還笑!”白駒把眼一瞪。

白駒對女生和顏悅色,青豆很少見他這種表情,吐吐舌頭。推他一下說:“哎,我們看著馬群,你跟表哥那邊去說悄悄話吧,走遠點!”

米縣有個月亮湖。

月亮湖環湖百裏,沿岸峭壁聳立,也有幾處淺水灣,星星點點散布著漁家村落。湖水清澈碧綠,晴天泛著笑靨,雨天拖著如煙的長裙,就像個情竇初開俏麗動人的野女子。

據說湖水下面有座“孟獲城”,是地震後所淹沒的。老居民都說在中午,只要波平浪靜,陽光射進湖裏,就可以看見古時的城墻,還有街市,人影幢幢。

孫猴、靳老五等一群知青來這裏玩。大家站在水邊,都睜大眼睛在偵索水下的街市。

花槍突發異想說:“嘿,如果又來個大地震,就好了!”

火眼說:“好錘子,你龜兒就想趁火打劫!”

花槍問大家:“你們猜我想的啥子?”

靳老五道:“火眼說了嘛,你想全縣城的房子都震垮了,專門壓死男的,剩下的盡是女的!”

“呸呸!如果又來個地震,城又升起來了,還跟沈下去之前,一模一樣,吃的用的都有。知青就占領了,當成獨力王國!”

眾皆笑逐顏開。浪子搶著道:“那,我當皇地!”

孫猴笑道:“好好,就是你的皇地,你是小皇地。那你就來封部長!”

浪子真的就挺胸凸肚,做起皇地的派頭:“聽著,豆哥,你當工業部長,羅雲秀,你是婦女部長……”

九妹就站在他旁邊,所以他封了工業部長之後接著就封婦女部長。九妹“呸”一聲,揍他一拳。

靳老五笑道:“九妹小女娃兒,又不是婦女。並且也沒有婦女部長,只有婦聯主任!”

浪子接著封:“猴哥當國防……”

孫猴鼻孔一哼。

“嘻,嫌官小了?”

“不是嫌官小了,可能是嫌沒得兵。”六指在旁邊打趣。

“陶覆樂當農業部長……”

“不幹不幹!”笑娃臉上開朵花,“我要當鐵道部長——嘻嘻,火車一響,黃金萬兩!”

“要得,狗娃子當農業部長!”

狗娃子一臉不屑:“龜兒,他不當的,我當。”

“你當不當?”浪子笑著逼近問他。狗娃子個子比浪子高大,可是較量輸過三次,其中兩次直接被摔倒,第三次他情急之下摟著浪子的肩頭就啃,口剛一張開口,就被當裁判的六指判輸。

此刻是在湖邊,弄一身水不好耍。他向豆腐背後躲閃:“當!當——龜兒,屈打成招!”

豆腐等聽了都笑起來,笑虎笑得直不起腰:“招?嘻嘻,你等著,哈咦,有招的時候!”

後來事發挨抓,大家回憶起笑虎對狗娃子說的,一語成讖。

現在四清已近尾聲,這場皇地夢不知怎麽會沈渣泛起,成了一件“有預謀、有組織、有綱領”的大案,來到農場抓涉案知青。

到養豬場抓靳老五和九妹時,九妹大哭大鬧,在地上滾,硬不肯俯首就擒,說我又沒有犯法,非要說出到底為什麽事情。

來的人諷刺說:“‘婦女部長,’還興在地上打滾哪?”

九妹聽就明白了,頓時就喊冤,說自己那次根本沒有接受封的官,跑去采蘑菇去了。工作隊的人在挨個問了靳老五、孫猴等之後,覺得所言屬實,於是就放過了九妹。

白駒也“不幸”在場一小會。

他是正從女畢摩那裏出來,走到了這裏,正好碰見,就呆了一會。

當時不遠處有幾行垂柳,有個中年婦女,和藹可親的樣兒,坐在那裏,面朝著他們在聽。看就是外地調來的人,星期天來湖邊耍。

白駒對此類話題甚是敏感。目光掃見那婦女,覺得怎麽像媽媽的樣子?這時就走開,向那垂柳處走去。

九妹年紀雖小,對這群人亂說話也有些忌諱,也跟在白駒後面,就此離開,後來就采蘑菇去了。

二人已走得很遠,小和尚叫:“白駒,你還沒有封官!”

孫猴笑道:“人家白駒在野,不想當官。”

不料白駒走幾步,那女人便轉身背向著他,去上船游湖。他繼續走到泊船處,並站了站。覺得自己可笑,媽媽怎麽可能到這裏來了,且穿著也不像,便斷了此念。

但是白駒盡管比九妹還“清白”,九妹是封了不接受,而他根本什麽都沒有封,卻沒這麽容易,抓到縣上折騰了半天一夜,第二天才放出。

這群人解釋不清的主要就在於究竟是有預謀還是臨時起意。白駒放出來時,豆腐悄悄對他說,當時不遠處有幾排柳樹,有個像女幹部的,坐在那裏,面朝著他們在聽。要能找到來證明一下就好。

這一說白駒馬上就想起了。那兒並有個小漁村,他去一走訪,很快打聽到婦女姓白,丈夫是縣文史館的館長,夫妻二人是漁村的常客,常來買魚和劃船游玩。

文史館是很小一個單位,一排數間房,後面有個小院。他從其中一間的窗戶一眼就認出了坐在桌邊的女子,因為已有經歷,才沒有驚叫起來——

媽,你好久來的?你怎麽坐在這裏呀!

白駒長相朝媽。進去目光一接觸,白駒渾身發熱滾燙的話湧上喉嚨口卻盡量克制著,女人反而先笑了起來。

一交談,女人便說記得那次的事情,而且只記得他一人的相貌。白駒笑著說我其實只站了一小會就離開了,女人笑著說可能是你的樣兒好記嘛,白生生的,不高不矮,很健康。

過後白駒讓辦案的來找白娘,白娘證明那是個“偶發事件”,對下結論起了作用。案子經過一個月關押折騰,定性為“一場偶然發生的□□言論”,事先無預謀、無綱領,後來也無行動。

結論是從寬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一切煙消雲散,散不了的是七個人身上再次受刑的烙印,及知青和白娘、杜先生的關系。

女人本叫白芷,渝州人,再婚嫁給一個姓杜的軍官後,改名叫白芷芬。軍官從渝州調防到此地,後成了起義將領。杜先生原本就是個儒將,文史館設立後擔任了館長,她也在此上班。

白駒從此來縣城必在杜家出入。對自己的萍蹤浪跡,他對子羽可說到三分,對白娘夫婦能說到五六分。

他雖見第一次面就認定了白娘是媽媽的孿生姐妹,卻止步於此,完全不去打聽白娘的經歷方面。他的道理只有他才曉得,也許他覺得時機不到吧,目前就要這樣才好。

他有次去白娘家裏小坐,見她在火爐上用小鐵鍋炕咖啡渣,說道:“這個還能……呃,你們好節儉!”

她苦笑說:“哪裏是節儉,是沒有咖啡賣。這個是從月亮湖幹部療養院弄來的,炕一下,熬了將就喝。”

白駒下次來,進辦公室送給白娘一個布袋子就走了。白娘以為是花生之類,未在意。回去和丈夫打開,上好的咖啡豆,足足有五公斤!兩個高興得跳。

後來浪子、長江、孫猴和秋霞等都和白娘、杜先生有來往,其中孫猴和白娘關系尤為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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