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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羽的初戀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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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羽的初戀樂章

子羽來到蝸居,把尹長江托他帶的兩塊腌制的馬肉和些菌幹之類,交給林芬。林芬正在做飯,要留他吃了飯走。子羽說不吃了,怕晚了收渡。

林芬說現在還沒有漲水,你踩過去嘛。子羽還是要走,他雖然住在河邊,但是從來沒有趟水過河,也不知道河灘的深淺。林芬說那就馬上給你下碗面吃。

這時一道翠綠飄進了小院。

他好生驚喜,試著叫聲:“秋霞!”

“你是——”

“鄙人封岳。久仰芳名,聽說秋霞是才女,而且口琴吹得好——林芬的歌唱得好。”

林芬笑道:“你誇她就誇她嘛,何必把我扯出來?我又不會吃她的醋。”

秋霞說:“你是農場的?”

“不是,我去耍,我是河對面的。”

林芬說:“長江托他帶來的包裹——哎,他剛才說,孫猴他們又出事了,弄去關起,還有浪子……”

秋霞乍一驚:“咦?”

臉上表情很快又顯得無所謂,對子羽道:“呃,你要走?吃飯了,不準走!”

子羽笑道:“我今天真的怕晚了過不了河。你們安心請我的話,我改天來,如何?”

林芬、秋霞便都道好呀,隨時歡迎!

子羽走後,林芬對秋霞道:“難怪浪子又好久沒有來,原來出了事!”

“哼,管他呢!”

自從浪子去了農場,與秋霞熱戀的關系逐漸冷卻了。浪子臨去農場前,秋霞問他:“你會不會寫信啊?”

浪子老實說:“寫得短,家裏寫幾封信,我回一封。”

秋霞擠了擠嘴角,一聲聽不見的“哼!”

浪子趕快添一句:“我到了就先給你寫信!”

浪子到了很快給秋霞寫信這點是兌了現的,在秋霞回信給他之後,第二封信也回得比較快。然後,怎麽說呢,一個故意拖延拖延,一個就真的拖延起來了。

這天秋霞出早工摘棉花,忽然聽到浪子在喊她。扭頭一看,浪子騎馬站在一道土坎上,背後是正在升起的太陽,好英俊哪,就像個青銅騎士!

秋霞趕快把自己兜裏的棉花都給了旁邊的女社員,說不摘了回去。她走了幾步,浪子把馬拴在樹上跑過來了,兩人站在田埂上說話。

雖然浪子見了秋霞很興奮,但秋霞還是覺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他經常回頭去看黃驃馬。問道:“你怕它跑了哇?”

“不是,韁繩拴得短,我怕它掙到坎腳下去吃下面的草,把頸子吊起了。”

秋霞知他還要去縣城,說那你現在去縣城,回來再來吧,我和林芬等你吃晚飯。浪子面露難色,說他太陽落山前必須回農場去。秋霞臉頓時就拉長了,淡淡說句那你走,就摘棉花去了。

又有次浪子帶了一大塊新鮮馬肉來,是匹摔死的馬。這是秋霞和林芬第一次吃馬肉,覺得和吃牛肉差不多,嫩一些吧。

浪子一直在講農場的事情,吹起床哨,勞動喊號子,牧馬,打獵,崗亭……秋霞開始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就不大高興了,想岔開。浪子渾然不覺,又說起青螺山的蘑菇來了。

浪子盡管坦蕩陽光,還是曉得不提九妹的名字。秋霞偏要問他:“這麽好吃,是九妹做來吃的吧?”

浪子以笑代答。他倆過去一起趕過幾回場,但是沒有一起去過縣城。秋霞說想進縣城去買雙塑料涼鞋,浪子說那好,我們騎馬去!但此後他再無消息。

子羽隔兩天就背著吉他來了。秋霞頗驚喜:“咦,你會彈吉他?”

這時已日薄西山,兩個姑娘說:“你咋這時候來?你怕來早了我們請不起你吃飯?”

他道:“我才去了農場回來,不好又耽擱出工。而且我來早了你們在出工,我彈吉他給空氣聽哪?”

秋霞說:“你咋不說彈給雀兒聽?你彈的吉他要是能把雀兒召集起來的話……”

林芬笑道:“話沒說完,把話說完嘛!”

秋霞在她手背上掐一下。子羽既稱詩人,當然聽得出林芬的話外音,也善觀察秋霞的小動作,來就醉了。

林芬便去燒開水泡茶。子羽自己搬出張小板凳,在院子裏坐下來,吉他擱腿上斜抱著,撥了兩下,覺發聲直觸心扉今非昔比。

朱三娘在屋裏打草鞋。朱三娘手巧,會剪紙、做燈籠,這些現在沒啥用處了,空餘時間只好跟其他婦女一樣打草鞋。秋霞走過去說:“大媽,聽彈吉他。”

知青在農村對年紀大的婦女都叫大媽,男的叫大伯。

“呃呃。”

“樂器,好聽!”

朱三娘丈夫姓李,李大爺當使牛匠。收工之後餵了牛回來,走進院子,腰拴草繩,嘴裏叼著葉子煙竿。秋霞笑著說:“大伯,聽吉他!”進他們屋裏拿兩條長板凳出來,放在子羽左右,拉李大爺坐下。

朱三娘便拿個瓜瓢,裝些紅苕果、葵花子、花生枯,後者是花生榨油後的枯子,掰成小塊,嚼著很香,偶爾有石子之類。又拿個凳子,放在子羽面前,瓜瓢放在凳子上。

秋霞笑道:“他手不得空。”

“他手不得空,你餵他。”

朱三娘隨口一句玩笑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秋霞頓時臉上熱烘烘的,作勢去揪朱三娘的嘴巴。她當然不可能真的揪,所以朱三娘根本都不避閃。

她多少有些尷尬地把手收回來,同時瞄了子羽一眼。子羽也正在看她,二目產生摩擦。

她已聽說子羽的詩名,又還會樂器——從剛才兩聲試撥弦,那種姿勢和韻味,就看出來了。

如果,生活中好多也沒有如果,子羽此時以外國電影鏡頭中的親吻也來親吻一下她的臉蛋,她都會接受,還他以嗔怪而又深情的一瞥,他們的關系立馬就會確定下來,很快白熱化。

林芬泡杯茶出來也放在凳子上,自己坐在子羽對面。秋霞故意離得遠些,坐在自家門邊剝瓜子兒。

子羽彈起《月亮河》來了,秋霞欣賞吉他抱著的姿勢,覺得比二胡呀、提琴呀親切,又比同樣抱在懷裏的琵琶瀟灑隨意。嘿,吉他就像鄰家的男孩,那麽加上彈吉他的就成了兩個男孩,她竊笑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怪念頭。

子羽目光一邊與琴弦交流,一邊在捕捉遠處那對斜睨、亮幽的眼神,覺得仰之彌高,探之彌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他的頭腦不假思索,《綠袖子》、《墜入愛河》、《聖母瑪利亞》接著彈下去。

林芬不知這些曲子名字,只聽出都是外國曲子。都覺得這六根琴弦間流淌的聲音好美妙呀,宛如天籟!一曲竟了,子羽手去抓花生枯。

秋霞說:“哎呀,要不得,不要黃興虎聽到了!”

林芬說:“還在黃興虎,都下臺了!”

秋霞說:“暫時下臺。四清工作隊,一樣的!”

子羽說:“那我彈一支罵地主的!”

他彈《三套車》,秋霞、林芬便唱了起來。演奏立即改成伴奏。

秋霞唱歌的舌頭就像鳥兒的舌頭,有分叉,尾音卷曲、平滑,有點咬字不清,故爾特別宛轉柔和,這麽說吧,她飄忽的眼神能霸占子羽的頭腦,歌聲又撥開心扉後就蕩漾在斯,人整個都投降了。

歌聲琴聲引來許多街坊,大人娃兒都有,朱三娘忙去拿幾條長凳出來給大家坐。等曲子完了,小院裏充滿歡聲笑語。

林芬笑著對子羽道:“《三套車》同樣,一聽就曉得是外國歌曲,他哪裏管是不是罵地主的!”

子羽問秋霞和林芬再唱哪支歌。秋霞說:“林芬,你唱,我拿口琴來,跟他合奏。”進去拿支口琴出來。

籬笆邊有個草垛,秋霞眼看著草垛在夕陽中的尖頂,吹起了旋律很優美抒情的《聽媽媽說那過去的事情》,子羽於是合奏,林芬跟著輕輕唱——

月亮在白棉花般的雲朵裏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下面,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那時候,媽媽沒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兩只手上,汗水濕透了地主的田野,媽媽她吃著野菜和谷糠……

再後面就是狗咬、討債和要飯,憶苦思甜歌曲都離不開這些內容。

完了子羽說:“還真像,有月亮,晚風,棉花般的白雲……”

“還有媽媽。”林芬笑著指了指朱三娘和另兩個大媽。

子羽問朱三娘:“哎,你過去要飯沒有哇?”

因為朱三娘是工商兼地主,秋霞馬上斜子羽一眼。

朱三娘笑道:“我沒要過飯,舊社會我開茶館,經常打發要飯的,飯團、洋芋。有的挎口袋,就舀碗苞谷籽。我們這塊地方好,要飯的都是從下面來的,災荒年辰,一群一群從宛丘街子上過。”

朱三娘兒子寶寶也來了,坐在一群娃兒背後,也笑道:“這首歌就是高高的谷堆不像,這裏只有個草堆。要糧站才有高高的谷堆。”

其他人也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來。很自覺,絕沒人提起就在幾年前這裏發生的事。

林芬怕黃興虎和工作隊在門口聽,對娃兒們說:“嘿,他們吉他、口琴伴奏,你們一起唱支歌!”

說了幾支兒歌,包括“小鳥在前面帶路”、“讓我們蕩起雙槳”、“小白船”,娃兒們都目光空洞地搖頭。

寶寶笑道:“他們學校根本不教唱歌!”

娃兒們道:“要教!教語錄歌!”

子羽和秋霞就彈奏起“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娃兒們頓時都唱得搖頭晃腦,津津有味,有的把嗓子羽喊啞了。

天黑了,子羽要走。林芬說帶他到街上有男生的組上去住,他說算了,我擇床鋪。

子羽其實是有潔癖,不幸下了鄉。很多男知青鋪蓋經年不洗,不洗腳就上床,還自鳴得意“洗腳不如洗鋪蓋,洗鋪蓋不如翻轉蓋,翻轉蓋不如拆了賣,賣了好買新鋪蓋。”

秋霞問:“那你咋過河呀,你不是害怕踩水?”

子羽見她還記得自己上次來說的話,而且是對林芬說的,不無激動,忙說:“哪裏,我不是害怕,是不曉得灘口,我現在曉得了。”

林芬說:“街上下河邊的近路,我們給你指一下。”

林芬和秋霞送他到了下河灘去的土崖邊。秋霞看著海一樣迷茫的月光,把子羽和吉他融化進去了。她覺得背負吉他走在月光下的子羽像一首詩,而過去對浪子,她頂多就叫了聲“浪裏白跳”,這和詩是兩回事。

子羽遂成蝸居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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