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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片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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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片新天地

青螺山下有個凱風勞改農場,因為鐵路要從附近過,把勞改隊遷走了。原址改建為知青農場,知青從各公社抽調而來。

尹長江當了農場一中隊的中隊長。豆腐、永昌、孫猴、小寶、靳老五、浪子、小和尚、六指、笑虎、笑娃、火眼、白素華、黃心華、九妹……連白駒也逃不掉,都來了,初來之時,大家好歡快呀!

古雲“峨眉山似女子蠶蛾之眉睫,青螺山似女子青螺之發髻”。如此說來青螺還真不讓峨眉了,青螺山綿延數百裏,從金河壩子遙望頂峰終年積雪。

山中除了林海和草場,還有一個個晶瑩的湖泊——小的也許只能叫水氹,嵌在萬綠叢中。

這裏也曾盛行佛事,然而不知何故,“峨眉山開,青螺山閉”,只留下古代廟宇的一些斷垣殘瓦。

山中佛事雖了,花開卻碾壓峨眉。尤其在春夏兩季,索瑪花兒開得如火如荼,有的索瑪花還長成了合圍的大樹,一樹花能開出幾種顏色,堪稱樹精與花精。

也是春夏兩季,林中蘑菇爭奇鬥艷,俯拾即是,大多可食。其中珍品有雞樅菌、松茸菌、青頭菌等,都是吃後“三日不知肉味”的美味。

但這些美景和美味,對過去勞改農場的犯人而言,他們是沒有眼福也沒有口福的呀,恐怕管理人員也少有閑情逸趣去逛山和采蘑菇。

此時知青來了,不知是不是井底之蛙沒見過簸箕大個天,個個都眼熱心跳——天,這裏是勞改農場?這裏比峨眉風景區廬山療養院還好哇!

凱風農場被山環繞,所以勞改隊並沒有“高築墻”,對知青也就沒有心理障礙。西北方向有座隘口,一條緩趨下行的道路通住山下凱風鎮。環山幾座崗亭,這後來就成了知青思鄉望遠、談情說愛的地方。

一中隊更是幸運兒,其宿舍是原管理幹部的住房,沿路種有筆柏,房前砌有花臺,他們來時成行的美人蕉盛開著,火紅的,嫩黃的,黃絹之上灑了些血滴的,襯著肥碩的葉片,真像些穿綠衣的美女在歡迎大家呢!

水渠的水是從山裏引來的,清花綠亮,像一只彈不完的六弦琴,它過去彈的曲子不知道,它今天彈的都是歡樂頌,扣人心扉。

水流到一中隊的地盤,流經石階下,繞過美人蕉,接入了洗衣池。女生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洗頭洗衣服,人再多洗頭洗衣這水也是清亮的!

因為新來乍到,身份也由農民變成了農場工人,有了夥食團、事務長這些,柴米油鹽不用操心了,大家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花槍、靳老五、笑虎、狗娃子、小寶這些過去生產隊的懶蟲都打起了精神,甚至連可稱為思想者的豆腐、永昌,桀驁不馴的孫猴、火眼都有了“而今邁步從頭越”的誘惑閃念。

全中隊每天早上做操後吃飯,晚上有時還要讀報學習,對此大家都沒有怪話。

像擡石頭壘田坎、砌窯燒石灰這樣的重活,過去生產隊時如果叫花槍、靳老五上簡直不可思議,可現在花槍不光上了,還領喊口號:“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他天生一種陰陽怪氣的腔調,想改都改不過來,逗得大家哄笑。尹長江、豆腐都趕緊說:“笑不得笑不得,當心閃了腰!”

大家幹脆就放下了擡杠笑,笑夠了又幹活。

當然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譬如勞改隊留下的大堆紅苕幹,夥食團用來推成粉、做成餅子當飯吃。

此物雖甜,但夾有沙子,還有股黴味。若在生產隊,孫猴、六指等寧肯挨餓也不會吃它的,現在因場部領導說了不可浪費糧食,只好硬咽下去。

農場馬群劃給了一中隊。馬群是農場的重要財產,場領導不放心,親自參加挑選牧馬人的會議。會上男生都躍躍欲試,爭得起火,後來白駒說“我當!”才逐漸安靜了。

場長打量白駒,便笑著對中隊長尹長江點頭:“行,就是他!”

尹長江道:“白駒,你就是牧馬小組的組長了,你再選兩個組員。”

男生又紛紛舉手,白駒面露難色,幹脆隨便指一下眼前浪子和小和尚:“你們兩個。”

白駒、浪子和小和尚這三個馬倌,管好大一群馬!過去牧馬的勞改犯都是輕刑犯,只能在小圈子裏牧馬,現在連馬都解放了。三人每天趕馬從所在山溝裏呈之字拐上行,再波浪式翻越幾道山坡,來到青螺山中的高原地帶。

此地之馬,較為矮小,而敏捷有力。良馬以腰短、尻高、耳錚、目圓為貴。最重要在足,前足並立,間可過拳,後足略曲而蓄力待發者為上品。

馬散開去吃草,馬倌割些苜蓿、草莓和野豌豆,將這些精飼料用來餵帶駒的母馬,然後就躺著曬太陽,到湖邊釣魚,策馬奔馳。

白駒的坐騎是匹棗紅馬,馬鬃和尾巴卻是黑的,馬尾撒開像面扇子,長長的鬃毛被風吹起,就象黑色的波浪翻動。它的清嘯之聲能勾人的魂。

浪子最鐘意一匹黃褐色馬,它白色的披鬃,前額至鼻梁上一道刀形白斑,宛如閃電。一雙大眼睛總是溫馴看著主人。

孫猴、靳老五、六指、笑娃等都是常來的玩伴,愛帶著找山民借的□□,鉆進林子打獵。

山中經由幾道曲徑,便到達一片寬闊的山頂草原。這裏荒草深茂周圍和斜坡是冷杉林帶,成了跑馬的好場所!

孫猴騎馬的姿勢狂傲、趾高氣揚,白駒則瀟灑自如。小和尚樣兒笨笨的像要摔下來的樣子,浪子跳上馬背就覺興奮。

浪子和小和尚在生產隊時也騎馬,也曾在河灘跑馬,但河灘上容易馬失前蹄,高原才跑得快,看得遠,有騰空的感覺和鷹隼般沖刺的感覺。

馬倌下馬後拿飼料餵馬,牽著馬溜達,給馬梳理鬃毛,摸摸馬脖子,貼著臉跟馬說幾句悄悄話,這時的快活也不亞於騎在馬背上呢!

馬群在勞改隊遷走後一段時間,是分散在山民家裏寄養的,剛集中攏來時,一匹匹毛色枯焦、骨頭聳峙,有的還長了癬和虱子。經這三個馬倌的牧放和調養,都變得膘肥肌健,鬃毛絲滑,嘶聲昂揚清亮。

靳老五和九妹當豬倌。靳老五長手長腳,擅長撈蝦捉蟹,當豬倌也有一定自由度,使他有了發揮特長的機會。九妹最會做菜,因為豬場要煮豬飼料,這就有了開小竈的可能。

開小竈最初是很機密的,光被中隊長尹長江曉得了不要緊,如果被場部曉得了就要挨批評,豬倌職位難保。所以外面只有浪子、白駒、孫猴和黃心華經常受邀,夥食團長豆腐也有時光顧。

此情景持續大半年之久,後來發生紋革,農場紀律逐漸松懈,小竈也就成了尋常之事,無所謂了。

九妹為開小竈,經常上山采蘑菇,還不計前嫌,教浪子采蘑菇。

九妹對浪子說,有樹就有菌子,你外行別采那些好看的菌。毒菌的顏色好看,形狀稀奇,傘蓋有的像鬥笠、有的像盤子,柄上還有圓環。

你也不要去采陰暗處的菌,那也有毒。你要采生蟲的、生蛆的、鼠啃過的、鳥啄過的菌,這些菌保險。

九妹會采荒地上和亂墳堆上的雞樅,這菌顧名思義有雞肉的味道,甚至比雞味更鮮。都說雞樅會遁土,太陽照著就不見了,九妹有時天剛亮就叫浪子一同去采雞樅,浪子為了享口福只好跟她去。

九妹說雞樅是成堆的,你在腐土上看見有蓬松的開裂,土被頂起來了,保險是雞樅。

浪子見九妹把土輕輕撥開,露出一堆白生生的圓錐形的小帽兒,哈,雞樅!浪子接過捧在手裏,還和著些腐土,更感覺它的新鮮。

九妹愛拿雞樅氽湯,鮮味滿口,食後五日不知肉味,而且沒用一滴油。

竹蓀國外稱為“真菌之花”,比雞樅還難得。九妹每次找到它都驚叫:“嗨,正勇,來呀,你來呀!”

竹蓀戴個綠帽兒,雪白的身子,妙在下面蛋形的菌托又是粉紅的,像個公主,又像有毒的,引得浪子趴下去看,九妹也趴下去看,兩個的臉都挨在一起了。

這時九妹的心暖融融的,都舍不得將它從竹根上掐下來,想它永遠這樣,他倆也永遠這樣!

但九妹采得多的還是醬色的牛肝菌,胖胖的饅頭菌,黃黃的就像蛋黃一樣的蛋黃菌,像古老的青銅器顏色的銅綠菌這些。

九妹說炒牛肝菌少不了泡菜和辣椒、大蒜,浪子怕吃辣椒,九妹就只好不放辣椒。有回九妹說我放一次辣椒你吃了試看?浪子感激九妹為了他每次不放辣椒,答應一試。

這回九妹加了辣椒、蒜和泡蓮花白,還加了點肉末和油,熱鍋快炒。浪子吃第一口辣得噓氣,第二口熱得淌汗,第三口第四口就接著吃起來了,一種擋不住的誘惑。浪子從此就敢吃辣椒了!

開小竈離不開油,哪來的油?九妹拾的菌一半還拿去趕場賣。買黑市油很貴,九妹拾的雞樅、竹蓀和松茸菌也賣得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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