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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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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雨

誰都想不到,喻小泉會穿一身白衣白裙“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九妹對大家說,頭天下午收工後,她去白素華組上耍,沿山腳走有六七裏路。

經過公社時碰到黃興虎在門口和人說話,問她到哪裏去,說道:“你這時到於田大隊去呀,太陽都要落了,天黑了這條路上就有馬狗,你回來要小心啊!”

此地狼叫馬狗。這晚九妹就住在白素華那裏沒有回來,她回來喻小泉都停在院子裏了。這樣,大家都感到喻小泉之死和黃興虎有關,這晚黃興虎肯定摸到喻小泉那裏去了……

組上知青或在瓦窯,或在勞教,九妹一個人抓不到韁,唯有跟幾個大娘一起守著喻小泉哭泣。

這時白駒來了。接著知青一群接一群也很快趕到。

白駒在知青中綽號及時雨,其意自明。可這次要說他是及時雨,還不如稱之為馬後炮。淚眼不晴的九妹當他走過來時,便哽咽著朝他撇撇嘴:“哼,及時雨!”

眾知青將喻小泉靈堂設在公社大院,全公社一百多知青都來了,連相鄰的公社也來了不少知青。知青們半數為她守靈,半數去縣裏上訪,但驗S結果是自□,且沒有遺言。

白素華等向上面反映了黃興虎的問題,但是沒有把憑。就是有把憑,要說這悲慘後果就是黃造成的,怕也不容易。

對於九妹說的頭天傍晚黃興虎拿馬狗嚇她一事,縣安辦說這正好說明了黃社長對知妹的關心嘛!知青們聽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沒法反駁。

耐人尋味的是並非一個隊的劉桂芝也來憑吊。她在靈前點柱香,鞠了個躬,燒了幾張紙,因周圍也沒個說話的熟人,她就走了。

當時這雖然有點奇怪,也引不出什麽話頭來。過後花槍組上兩個女生故意和她說起此事,她說是從那裏過,看見遺像上這麽漂亮的女生,忍不住傷心,就去行了個禮。

此時正在瓦窯下苦力的知青也要來參加守靈,黃興虎不準。大家因積怨已久,想黃興虎這時恐不敢打人捆人,就借機喧鬧,又是怠工,又是摔飯碗,嚷著要找安辦和上級來的人申訴,反映問題。

黃興虎正暗中慶幸最野的這群知青被管制著,外面的事才沒有鬧大,如何肯讓他們出來守靈!

這幾天他分身有術,花一半時間在公社冷靜沈著張羅喻小泉的事,另一半時間坐鎮瓦窯彈壓,才壓制住了。但這次也沒敢用皮鞭棍棒,只加派了民兵而已。

喻小泉父母第三天才趕到。次日清早出殯,棺木由知青和農民共同擡。擡杠套好了要起肩,孫猴突然來了,面色陰沈如深山峽谷,亂發掩耳,兩手握拳。

全場驚訝不已,或嗡嗡議論交頭接耳,或呆張著嘴準備看西洋鏡。因他的來處不明,沒人敢招呼他。

白駒先站了起來,用明亮興奮的語調叫聲:“孫廣厚,你回來啦!”

這一來,知青跟著都放開喉嚨,紛紛叫道:“孫廣厚!”“孫猴!”

孫猴本出不得眾,寧願打十次架也不願在公眾場合當一次焦點人物。這時他情緒沖動地喉嚨嗚咽著,淚流滿面,穿過人群,走到棺材前,跪下連磕幾個響頭。

起來解了繩索,要打開棺蓋。棺蓋釘死了的,他四處要找鑿子。白素華和九妹等趕快來勸,被他置若罔聞。白素華說喻妹的父母親在這裏,你先要問他們,看他們同不同意。

他才罷了,哭道:“喻小泉我不該走!我不該走!”

白素華等拉著他,指給他看喻小泉的父母,他又給喻小泉父母磕了兩個頭。喻小泉父母一來傷心過度,二來已聽人講過了喻小泉和孫猴的關系,所以對他的舉動,只默默看著。

孫猴磕完頭站起來,用手掌抹幹凈淚水,他個子本來就高,還踮起腳尖來張望,明顯在找誰。

白素華忙說:“你做啥?該上山了,你既然來了,你來參加擡!”拉他去擡棺材。

黃興虎一直在場的,他見孫猴來了,也吃驚不小,趁亂溜出大院。

外面壩子也站滿了人,他和幾個公社、大隊幹部站在人群外說話。有的說孫猴肯定是從勞教地點逃出來的,趕快抓起來。有的則說這裏一兩百知青,抓他鬧起來不好收場。

黃興虎早知白駒其人,召開知青會也見到過,並未放在以上。

這次見他領頭招呼孫猴,似乎起到了某種扭轉局面的作用。便問一個大隊書紀:“白駒這個人……”

大隊書紀道:“白駒不簡單,在知青中有影響力!”

黃興虎眉頭一皺:“你把他叫來!”

白駒很快來了,只見他精神抖擻的樣兒,果然四蹄撒開的一匹白色奔馬。

黃興虎自帶一個虎字,竟把他想成一只雪豹,此後從未刁難過白駒,與此有關。

“黃社長,找我有事?”

黃興虎神色嚴肅:“孫廣厚是從勞教所逃出來的!你們是好朋友,你為不為他著想?”

好朋友是黃興虎信口說的,並不知他們實際關系如何。

白駒眼皮垂下了又擡起來說:“黃社長,我想也是白想。”

“你配合我們民兵,把他看住。考慮到今天的事情特殊,我們不會抓他,管吃,喝點酒都可以。等這件事情完了,你跟民兵一起,送他回看守所去。”

“哎呀,我咋看得住他?”

“白駒,今天的事情,是公社對你的考驗!”

“黃社長,只有你才有本事,管得住孫猴,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你這話……”

“真的!而且對你沒得一點影響,只有好處。”

“那你就不要賣嘴皮了,直說!”

“瓦窯上的知青都想來送喻小泉,而且六指和狗娃子跟喻小泉是一個組的,你就讓他們來吧,把他們都放了!他們十多個人在瓦窯都做了一個多月了,差不多了!”

黃興虎故意還要沈吟一下,因情況緊迫,才馬上說:“放了可以!他們來了會不會鬧?你管不管得住?”

“黃社長,你要相信知哥都是講理和講義氣的,我給你打包票!”

“好!”

黃興虎立刻就對旁邊的曹秘書說:“你去宣布,我說的,監督勞動結束了。”

人群又在喧嘩,還以為棺材擡出來了,卻是孫猴從院子出來了,眾人讓開條路。

黃興虎這才正眼見他,只見如四大金剛中的某一座,氣煞煞威凜凜,風隨地動。

白駒迎上去道:“嘿,做啥子?”

“找他說幾句。”孫猴朝黃興虎努一努嘴。

“民兵有槍!”

“哼,我怕槍?”

“你送死!”

白駒走攏壓低聲音:“跟你說,六指、花槍、笑虎、狗娃子他們十幾個人,關起在瓦窯下苦力,剛才黃社長都答應把他們放出來了,都來送喻小泉,行了!”

說畢擠了擠眼睛。孫猴其實也是很會盤算的,聽了和白駒對視著,說道:“白駒,我還是不甘心……”

他突然又“嗚”一聲,哽咽起來了,把臉別過去揩眼淚。

黃興虎走過來,面無表情,但聲音很沙啞柔和:“孫廣厚,你都來了?這裏事情完了,你下午還是回去。我給你寫個條子,專門叫曹秘書、白駒送你回去。”

孫猴本來要把此人當場踢死、掐死的,然後就跑,亡命天涯。他此時也並非完全改變了主意,而想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黃興虎看在眼裏,想你這個孫猴,真的是個孫猴,你在如來佛面前,你還嫩得很哪!

他手在孫猴肩膀上拍了拍,又跟白駒交換一下眼色,就走開了。

白駒招呼暫不出殯,等一下。

過不多久,從前面巷子走出來一群人,這簡直是群野人,是群殘廢,是群叫花兒哪!

這群人一見停在前面的棺材,就奔了過來,有的跑幾步跌倒了,在地上連滾帶爬,有的邊跑還哭起來了。這裏眾知青都迎了上去,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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