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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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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碑

也不知道是搭錯了哪根筋,只不過隔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卻引發了一些曾經的記憶。

這當然算不上什麽壞事,只是卻讓婁啟好生頭痛了一番,直到現在還隱隱作痛。

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手接過了阿四遞過來的木板,卻沒有接過那石頭。

阿四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眼神,近乎圓形的眼睛也在眉頭的壓迫下變的扁長。

“還是無名碑吧。”婁啟解釋道,“實在不知道應該刻什麽字。”

阿四應聲,眉頭才舒展開來。然後一鼓作氣地將手中的石塊隨手甩了出去,便落在了河面之上,還成功打了幾個水漂。

婁啟將那塊木板擦了又擦,本來就算不上臟的木板此刻更是潔凈起來,甚至連多餘的樹皮也被剝離幹凈。

他在這塊不大不小的圓形填坑周邊走了又走,又環顧四周,查看了一番地形。

然後尋了一處向陽的邊界點,在上面比劃再比劃,看這個位置是否恰當。

這些動作在阿四看來簡直是純粹無意義,並且浪費時間,但是所幸他們如今最多的就是時間,於是乎阿四便也隨著他查看起來。

他只不過照樣學樣,除了看到早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色——比如對面山壁上的一棵斜生松樹,這邊西方的一株淡粉色野花之外,他再看不出些什麽來。

說實在的,婁啟也不過是看到曾經的那些風水先生的模樣,現如今也照樣學樣罷了。至於真實的風水學說,他真是一點都不懂。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欣賞美景,並且找到一個他認為風景最美的地方。

直到他端著木板在朝南的方向找到了一個邊界點,這個地方正好能看到緩緩流淌的河流還有那些鳥語花香,後面又背靠山壁——總不能讓無名碑正對山壁去,要不然豈不是成了長時間的面壁思過?

就在這一點上,婁啟將木板輕輕放下,選了一面更為光滑好看的一面當做無名碑的正面。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在土中翻出了一個小洞,同樣小心翼翼地將木板插了進去。

最後再用周圍細碎的土壤將其壓實,好固定住面前這塊無名碑。直到了最後,婁啟確定完這個位置的確不錯之後,他才蹲在了無名碑旁,遙望遠方。

“一定很累吧?”婁啟問道。

這句話當然是問旁邊唯一的活人阿四的,他卻沒有反應過來,只當是婁啟對地內亡靈的感慨與安慰。只等到婁啟又回過頭來看著他問了一遍,阿四才意識到婁啟的問題是什麽。

累,當然累。這麽多的屍體在一天之內要全部處理完,又是挖洞,又是搬運,又是埋葬,當然累了。婁啟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實在是沒有意義。

可是已經等待許久的阿四卻無意地回答道:“還可以,好歹算是讓自己有事情可做了。”

婁啟不禁瞥他一眼,這是有多無聊才會覺得埋葬那些奇形怪狀、淒慘無比的屍體算是有事情可做?

他雖然沒有見過,但也知道,自己這般保住了性命並且還尚且完整已然是幸運無比。若是那些人徑直從斷腸崖上墜落,直直地落在地上,究竟會摔成什麽模樣,他連想都不敢想。

即便阿四再怎麽膽大,再怎麽對這些屍體無感,將這麽可怕的事情說得那麽輕松,婁啟總是覺得不太理解。

但看著阿四真誠的眼神,婁啟忽然又能理解了。這麽多年待在崖底,即便表面上感受不到,孤獨仍然會在陰暗的地方逐漸生長。已經在這裏待了還未到一天的婁啟已然感覺有些無聊——這還是在有人陪著自己說話的情況下,如果不是的話。那麽只會如同阿四一般,十幾年如一日,甚至將自己的名字也早已忘卻。

所以即便是屍體,好歹也曾經是活生生的人。哪怕支離破碎,卻也比一直以來沒有消息的好。這當然不是說阿四希望出現更多屍體,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希望這些人全部都仍活著。即便落到永遠都出不去的斷腸崖底,這麽多人,總歸還是能想到出去的辦法。

可是事實是殘酷的,有多少人能幸運地在斷腸崖落下,還能活下去?

這麽多年婁啟不相信落下去的人很少。那麽如果人很多的話,這麽多年,也不過活了他們兩人而已。

簡直就是被上天無限眷顧的生命。大家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婁啟倒很是期待,自己的後福是什麽。

不過還是先出去再說。

婁啟又偏頭看向身旁好似心不在焉的阿四,心想:如果出去的話,能找到出口的話,好好帶他去看一下如今的世界吧。

婁啟就這樣微微擡頭看著那人,腳上的傷口雖然還有點痛,但即便經歷了昨天那番鬧騰,卻也算不上很疼了。

他最終還是癡癡地道謝。

阿四卻眼神飄忽起來,不太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坦白道謝,隨口拽了一句:“我也只是想給自己找點樂呵而已......”

話一出口,兩人皆楞在原地。阿四也一副很是懊惱的模樣,皺著眉頭不敢去看婁啟,之後還是婁啟終於憋不住了笑,噗呲一聲,兩人才都樂了起來。

日光輝煌,風輕草涼。這片土地之下埋葬了許多無辜亡魂,那是陽光怎麽也照不到的地方。

“估計有八十九人。”阿四上前走了一步,蹲在了婁啟一旁,“我搬的時候稍微數了一下。”

八十九人......婁啟不免回想起當時出動的人來,許是有百人隊伍,加上自己便算是一百零一。如此說來,恐怕還有十餘人未曾落崖。

“這只是大概數量,這崖底雖然不大,只是倒是有些偏僻角落我進不去,也看不仔細。若是有人落在那些角落,或者不甚落入了角熊的巢穴之中,我便是無能為力了。”

婁啟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經足夠了。”

“我埋得夠深,即便實在擁擠,但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婁啟點頭算作回應,又向他投去了欽佩的目光。崖底條件實在有限,如果實在太淺,估計會有太多的問題。一邊是角熊循著氣味而來,拱土食肉。另一邊又怕暴雨來臨,沖刷浮動。無論是哪一種,這些人待在下面總歸不能安寧。

但阿四想得長遠,埋得足夠深也算是許多問題都考慮到了。這地方也算是在河流的下游,也算是方便了他們以後的許多問題。

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我還真挺佩服你的,這麽短的時間——”

話音未落便被阿四搶斷了話語權,“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不用說明,也是指他腿上的傷。

“哎,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識好歹,我是誇你呢!”

阿四一個眼神拋過去,幾乎拿著鼻孔對著他,很明顯的意思“我還用得著你誇?”

如果婁啟的武功也足夠厲害,並且腿上還沒有傷的話,他一定要好好整治一番面前這人才是。管他什麽救命不救命,幫忙不幫忙,先揍爽了再說。

婁啟已經與他相處了這一段時間,卻還是沒有將這人的性格摸清楚。有時候他是那麽冷漠,連理都不帶理你一下。可是有時候又覺得那人是總在不經意間盯著自己,遲遲不肯移開視線的那種類型。

可是都逃不過一個說話不過腦子,什麽話能戳他痛楚便說什麽話,什麽話能懟他便說什麽話。總之,就是幾乎他的發言沒有一句能讓婁啟稱心如意的。

但對面的人還總是意識不到這些問題,就感覺自己說的話沒有任何問題一般。

婁啟又能說什麽,只能認為這人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人,已經忘記了該怎麽與人正常交流。

兩人便看著這面前這一方土地安靜下來。

“阿四啊,你還想上去嗎?”婁啟突然打破了這寧靜氛圍,剛剛過去正午,此時的陽光也熱烈,其實曬得人有點不想說話,可是婁啟總是想要將這句話問出來。

阿四同他蹲在一處,遙望著面前河水悠悠,山崖高聳。他的眼神望得很遠,微微瞇眼遮擋太陽的強烈光照,卻還能看出他的目光幽深。

良久,他才回答:“不想了。”

婁啟驚訝:“為什麽?你不想報仇?上面還有你師兄呢!背叛的人都歐不應該有什麽好下場,更何況他還親手將你推了下來!”

阿四悠悠地睥睨他,“關你什麽事?”

婁啟一時啞口無言,自然不關他事。他像是被兇的小孩子一般低下頭,口中呢喃著抱歉。

阿四向來看不得這些,又覺得是自己太過分了,轉而回答:“十幾年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在下面待得之間越久,忘記的東西也越多。說不定再過個幾年,我連這些事情都要忘記了。”

他又嘴角勾起,一臉玩味地說道:“說不定你也會變得和我一樣,也慢慢忘記了。”

“不會的。”婁啟堅定地回答,“如果會的話,那麽我就先把自己的名字刻到石壁上。”

婁啟對著空氣比劃著,跑過去,做出一些搞笑的動作來。

阿四只是那樣遠遠地看著他,淡淡地微笑著,一時間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湧上心頭。

風飄飄,葉搖搖,陽光之下,兩人一動一靜,一鬧一笑,各懷心事,又皆難說出口。

時光便這樣悠悠走過,迷醉了兩個人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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