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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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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昔

“我很小的時候便隨著母妃一同離開了常安。”婁啟不曾想過,這阿四卻也對朝政有些了解,聽起來倒像是對朝廷極其了解,卻也擁有百般怨念一般。

“你母妃是哪位?”

婁啟思量片刻,說道:“雪妃。”

他說起這個名號來倒是陌生得很,雖然早有聽聞母妃之前的名號,後來回到雪山之後,也漸漸沒有人問,便也逐漸消失在了歷史河流之中。如果不是那段時間常安來人想要他回去的時候提起過這個名號,要不然此時此刻他也想不起來。

阿四思索片刻,觸及了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那位踏雪而來,盛極一時,卻又被遣回拉結羅雪山的妃子?”

婁啟當真未曾聽過母妃有過這般境遇,只知道自從懂事以來,大家便在山上安樂祥和地生活著,對於常安的事情,他知之甚少。

但想著這十幾年間,應當沒有什麽別的雪妃,然後他遲疑地點了點頭。

“你認識我母妃?”

阿四轉而將眼神投向婁啟,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回應:“只是聽聞而已。”

“那孩子不是早就在回去的路上夭折了嗎?”阿四緊接著疑惑地問道,他還在懸崖之上的時候,確實是這樣聽聞的。

婁啟一時無言,好像確實聽說過自己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但是具體是什麽情況他也不了解,只好攤開手來,看了看自己一周,說道:“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阿四也順著他的目光,上下打量起來他。片刻之後,才如同認可了他一般地說道:“‘死亡’對那時候的你來說,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估計是雪妃不想再讓你趟這趟渾水吧。”

婁啟似懂非懂,茫然地點頭,對阿四所言的渾水很是好奇,但一時也沒有想到他口中的渾水,到底是什麽。

“朝黨之爭,殺人於無形。皇位之爭,誅心於無蹤。”阿四一副要講大道理的模樣,狀似憂心忡忡地問道:“從拉結羅雪山到常安,必然經過斷腸崖,你恐怕是被人算計了。”

婁啟鎖眉深思,倒是覺得他的分析有些道理。至於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乃是去往常安,無需多問,婁啟已經從他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阿四已經猜了出來。

“你還是不出去為好。”阿四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囁喏道:“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碰到朝廷的人。”

“什麽?”婁啟一時沒聽清楚。

“你還是不出去為好。”阿四又重覆了一遍,“照昨天的那般狀態,估計有人費了不少心思想要阻止你回常安。倒是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竟這般大大咧咧地便要去往常安。”

婁啟盯著他不說話,眨巴著眼睛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母妃想讓我來,我便來了。”

“怎麽可能,你母妃又不是傻的,難不成真想看著你白白送命?”阿四看著婁啟不爭氣的樣子,又說道:“不然便是你母妃在背後悄悄布置了許多力量,等著那些人自投羅網。不過看現在這副場景,估計這計劃是失敗了。”

婁啟就這樣看著阿四站起身來,在河流中的鵝卵石中踱步。他盯著他的雙腳,生怕一個不小心踩到一些尖銳的石塊。

“母妃應該不會這樣將我送到危險的地方,即便是,那麽也只會讓我鍛煉毅力。”婁啟擡起頭來,對著阿四說道。

“鍛煉毅力可用不著送死。要不然——”阿四忽然想到了些什麽,忽然停頓,轉而俯視婁啟,好像要將他看出一個洞來。

最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行不行啊,像你這般,才不會是下一代呢。”

“下一代什麽?”

“下一代皇帝啊。”

“你怎麽知道那人......父皇......”婁啟對著稱號太不熟悉,以至於說出口的時候都要頓上幾聲:“父皇他病危?”

阿四回頭看他:“我不知道啊,那位皇帝要死了?”

婁啟噤聲,忽然覺得阿四比自己還要口無遮攔。

阿四猜出了婁啟的心思,不免刺上他一番:“怕什麽,這裏只有咱們兩人,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怎麽,你還對這位素未謀面的‘父皇’心疼啊?也不看看他是怎麽對待你們母子的。”

婁啟一時間無言,倒不是心疼,只是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心思,母妃常年對著那副畫像出神,直到長大之後自己才明白過來那人是誰。

其實後來在雪山宮殿之中漫長的日子中,那人確實來過一次,大約是自己六歲那年,見到了自己也只有短短一句“居然已經長這麽大了。”

而後那人便對著怒氣沖沖的母妃說起話來,什麽“我知道那時候散播小啟假死是故意為之......”等等話語,那時候的婁啟聽不懂,現在回想起來也記不清那麽多了。再加上那時候他從來沒有見過像那般生氣的母妃,也沒有過多註意那人說了些什麽。

如今想起來,再聯系起阿四所言,估計那時候母妃從常安回來的時候,便已然將生病的自己死訊傳播。

就像是阿四說的,恐怕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參與進皇位之爭中。

母妃是為了自己鋪路,一時間婁啟有些叛逆心理作祟,他從來沒有聽過母妃講起從前的事情,對於那人也知之甚少,他當然不會心疼,只是現在卻也有些不服氣。

“你說我不會成為下一代皇帝,怎麽不行?”婁啟下意識地反駁。

阿四倒是有意思地看著他,略感出一些趣味來,“你有這個野心?”

陽光漸漸從遠方移動而來,那過長時間遮擋了太陽的烏雲也漸漸被風吹散,漸漸消失在天邊。普照在兩人的身上,好一片溫暖光景。

說實在的,婁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自從有記憶以來,母妃也從來沒有要求他非要做些什麽。除卻曾經因為太過貪玩被送去雷昭寺教養了一番,而後便是這一次要將自己送去常安。除此之外,他向來是任意而為。

他自詡為一位紈絝子弟,從來沒有將自己看作是皇儲之一,只當是自己是早已被貶謫的閑散王爺。

所以此番阿四提起這個問題來,婁啟也不過是趁了一時嘴快,再加上只是因為阿四對自己的懷疑否定,才說出那番話來,實際上仔細想想卻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風在兩人之間通過,一陣又一陣,時間好像在此刻靜止,所有的事物在此刻陷入寂靜的泥沼,再難走出。

如果自己將來能夠成為繼承皇位之人的話,成為那人的話,婁啟心想。

還是算了吧。

不如在自己的雪山上來得逍遙自在,還有母妃顧著,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何必去受那些沒必要的苦楚。

婁啟輕聲回應道:“......大抵是沒有。”

阿四等到了這句話,看起來倒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這不就得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剛剛那塊石頭上,托腮看著河流不語不言。兩人之間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沈默,婁啟誠實地將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以後也是別想為好。”阿四懶洋洋地回應,他感受著陽光的撫摸,經過了好一番交談,此刻也漸漸疲累下來。

可此番交談卻已經在婁啟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以後他還時常去看望看望,早已再難恢覆從前無所知無所求的模樣。

阿四的腳落在水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撲打水面,引來鎖鏈與水面交響。

婁啟只是楞楞地盯著這一幕,忽然說道:“我還想再去那裏一次。”

阿四停止了動作,轉頭看他。

“我想為他們立一塊無名碑。”

即便不相熟悉,但總歸他們是為了自己而死。婁啟總是過不去心裏這道坎,立一塊碑也只不過是那小小的補償而已。

“是雪山的人?”

“從常安來的。”

阿四偏頭一臉無所謂:“那便沒有這個必要了。他們殺了他們自己的人,怪到你自己的頭上又做什麽。”

“可是,無論怎麽說都是因為我——”婁啟沒了下文,但阿四也已經明白了。

他猶豫了片刻,這期間婁啟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好似期待能夠得到他的同意一般:“你要去便去吧。”

婁啟這才又樂呵呵地站了起來,想要再次如同昨日一般慢悠悠地摸索過去。

對面人看到了他的動作,什麽也不說,徑直將他擄起,手臂緊緊從腋下穿過,摟著他便快步踏過河流,逆行而上。

阿四甚至還沒有穿鞋,腳步輕盈地點在水面之上:“你不嫌慢,我還嫌慢呢。”

婁啟早先便聽聞這種江湖上流傳的輕功,在雷昭寺內又一次也得見玄慈方丈施展,可是自己求了幾年,卻一直沒有求動方丈教授自己這番本領。

昨晚上看到阿四杖打角熊的時候倒沒有這種感覺,但是這時候又見到了多年渴望的武功,婁啟又驚又喜,扭頭抱住了阿四的腰身便不想松手。

“師父在上!”婁啟擡頭眨巴著狗狗眼看他,“可不可以教授徒兒此種武功!”

阿四強扒著他緊握不放的手掌,也沒能將他的手臂扒下來。

等從水面之上繞過了那木棍紮成的圍欄之後,轉瞬之間便到了地方,他才揮袖猛地一甩將婁啟甩了出去,後者踉踉蹌蹌地勉強才保持住了平衡,剛笑著想要再次撲上來,猛然看到這腳下一片新鮮土壤頓時失了笑容。

阿四只想著他確實是小孩心性,看到什麽便是什麽,情感轉換倒也快,指不定轉眼便將這武功的事情忘記了。

那邊的婁啟消停下來,蹲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邊的阿四便跑進草叢堆之中,沒一會兒便尋來了一塊方方正正的木板,還有一塊較為尖銳的石塊。

此後他便遠遠地站立在一旁,等待著婁啟。

婁啟其實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麽,只是心中總歸是有一股沖動,逼迫著他必須做一些事情,無論這些事情是什麽。

而對於他來說,立碑是他此時此刻最想要做的事情。

這些尚未得知名字的男男女女,便就此葬送在了這裏。

他的頭猛然一痛,不禁雙手緊緊抱頭,妄圖減輕些痛苦一般。後面一直觀察著他的阿四想要上前,但那痛楚只是轉瞬之間,婁啟瞬間恢覆了正常。

只是還維持著那抱頭的動作,埋頭在一片黑暗之中,婁啟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在懸崖之上,血腥漫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怎麽也洗脫不掉的氣味。

駿馬嘶鳴,車輛傾倒,眾人四散,刀槍劍戟聲鳴動,光影交錯之間,血色與白衣相連,迸濺的緋紅點落塵埃,潔白的衣裙染上汙漬,尖叫此起彼伏,偌大的空間之內驟然安靜,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分明艷陽高照,可是卻後背發涼。

他擡眼望去,一片猩紅。

他想要看清些什麽,看清面前人的模樣,卻怎麽也看不清,眼皮似有千金重,那人就在眼前,一雙黑靴進入視野,還伴隨著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金屬與地面摩擦的聲響。

他想要看清,想要擡頭,卻怎麽也擡不起來。

他努力著努力著,脖頸上卻好像壓著什麽東西一般,稍微動一下都是艱難無比。

身後傳來叫喊聲,那人好像是在叫喊自己的名字。

“婁啟——婁啟——”

這聲音是那麽的陌生,又是那麽的熟悉,到底是在哪裏聽過?

向後伸去,妄圖推開脖頸上的重物,他用盡了全身力氣,終於掙脫開來。

婁啟擡起頭來,陽光有些刺眼,新鮮的土壤散發出一股青草的香氣。他猛然起身,一個踉蹌,後背卻被人接住。

那人輕聲呼應:“婁啟!”

是阿四。

“你沒事吧?”

婁啟偏頭看去,那人仍舊是平常的表情,沒有什麽多餘的情感輸出。

他搖了搖頭,松了口氣,回應道自己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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