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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的沈默,在昏暗的燭光下發酵。窗外,秋風蕭瑟,吹落了一地的梧桐。風吹過檐角,發出嗚咽般的哀鳴,似乎連老天都在為這對苦命鴛鴦哀悼。

不知過了多久,唐曉蝶才重新開口,聲音嘶啞而疲憊:“阿燦,我累了。我受盡欺淩,備嘗艱辛,幾度瀕臨崩潰。如今,我只想在有生之年,尋得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一個可以蔭蔽我的避風港。我不奢求他有多完美t,只求他待我真誠。柳先生雖非良人,但他寬厚仁慈,願意接納我的過去。我若嫁與他,至少還能保全自己,不必再受流言蜚語之苦。這或許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對我而言,已是最好的結局了。阿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畢竟不是我,無法體會我內心的千回百轉。我的路,我自己會走。你是男人,你不會懂。從今往後,你我只是普通朋友,互不幹涉,互不虧欠,好嗎?”

陳燦耀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蝶兒,你說得沒錯,作為男人,我或許無法體會你內心的煎熬。可我是你的朋友啊!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走入歧途,看著你把自己葬送在一個不相稱的男人身邊?你說你需要依靠,需要庇護,可這個依靠,這個庇護,難道非得是一個丈夫嗎?如今社會開明,女子自食其力,已是常態。你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靠自己的才華,在這世上闖出一片天地。何況,你還有我這個朋友啊!我在朝中為官,頗有薄面。若有人欺負你,我第一個不饒他!你的茶攤生意,我也可以從中助你一臂之力。我真心希望你能三思啊!一旦嫁作商人婦,你今後的人生,就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我已經想好了。”唐曉蝶煩躁地說,“你說,是他挑唆我,打壓我,讓我不得不嫁給他。可是,你呢?你在做什麽?我知道你有錦繡前程,可我沒有。我和羅辰離畔,我來到長安,我住地下室,我長漂,我和歹人作對,已經耗費了我所有的力氣和勇氣。你不懂。你的路,還很長很長。將來,你一定能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一個能與你比肩而立的賢內助。而我,註定要在柳府蝸居一隅,在錦衣玉食中了卻殘生。這是我的宿命,我無力改變,也不想改變。阿燦,你別勸我了。”

說到這裏,唐曉蝶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哽咽,深吸一口氣,端起茶盞,想要掩飾內心的酸楚。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似在感受歲月留下的苦澀與無奈。

半晌,她才苦笑一聲,幽幽說道:“阿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畢竟不是我,無法體會我內心的百轉千回。男人和女人,註定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的路,我自己會走。往後你我不過是尋常舊友,互不相欠,各自安好,不好嗎?”

窗欞上,斑駁的影子被秋風吹得左右搖曳,似在無聲嘆息。陳燦耀望著眼前的唐曉蝶,曾經的意氣風發,已經被歲月和生活磨礪得疲憊不堪。她憔悴的面容上,已經看不到半分少女的青春靚麗,留下的只有滄桑與無奈,像是一朵萎靡的花,再也綻放不出昔日的絢爛。

可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必須以朋友的身份,以兄長的口吻,好好開解面前這個倔強的女子。

陳燦耀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蝶兒,你說得沒錯,作為男人,我或許無法體會你內心的煎熬。可我是你多年的摯友啊,怎能眼睜睜看著你走上歧途,看著你將自己的人生葬送在一個並不相稱的男人身上?你說你需要依靠,需要庇護,這個我都理解。可這個依靠,這個庇護,就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嗎?要知道,婚姻是一輩子的事,關乎你的幸福,關乎你的一生。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你真的甘心就這樣將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一個並不十分了解的男人嗎?”

唐曉蝶說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一絲決絕的神色,坐直身子,平靜地望向陳燦耀,一字一句地說:“阿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畢竟不能左右我的人生。我是一個有主見的女人,不會因為旁人的看法就改變心意。我要嫁給柳先生,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這一次,我不想再逃避,不想再仿徨。我要勇敢地面對自己的命運,去開啟嶄新的人生。從今往後,你我各自安好,互不相欠。感情的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你我今後,只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再無其他。”

陳燦耀聞言,心中一急,竟猛然脫口而出:“蝶兒,你不是非要一個歸宿嗎?那你嫁給我,我娶你!”

這一席話,宛如平地驚雷,在寂靜的夜色中炸響。唐曉蝶怔怔地望著他,雙唇微顫,眼中盡是不可置信。她怎麽也沒想到,陳燦耀竟會在此時此刻,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屋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只聽得兩人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

唐曉蝶怔怔地望著他,雙唇微顫,眼中盡是不可置信。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面:兒時的嬉戲玩鬧,談詩作賦,在揚州的別離悲歡。她與他走過人生的每個篇章,早已情同手足,親若兄妹。可如今,他的一句話,卻生生撕開了時光的罅隙,將那些深埋於心的情愫,殘忍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唐曉蝶只覺得頭暈目眩,心亂如麻。她呆立良久,才勉強開口,聲音微微發顫:“阿燦,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我們……我們怎麽能……你……你別說傻話。我們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就……”

陳燦耀似乎沒料到自己會沖動至此,懊惱地抓了抓頭發,臉上寫滿尷尬和無措。良久,才結結巴巴地開口解釋:“蝶兒,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太擔心你了。我怕你受苦,怕你……”

此情此景,他想說的有太多,想做的也有太多。可到底,還是被現實扼住了喉嚨,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唐曉蝶默默註視著面前的男人,目光悲憫而堅定,緩緩起身,負手而立,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微笑。半晌,她才幽幽開口,聲音低沈而哀婉:“阿燦,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女扮男裝,才有資格和你們一起念書。那時的我們,都還年少無知,不懂世事艱難。後來,你入仕為官,而我,卻只能在商海浮沈,自謀生路。若是我仍是當年的唐家嫡女,或許,我們還有可能攜手到老。可如今,我已是個離異女人,早已身敗名裂。這門親事,怕是再無可能了。”

唐曉蝶說到這裏,眼眶微紅,聲音也有些哽咽。屋外秋風蕭瑟,吹得窗欞咿呀作響。昏黃的燭光搖曳,映照著她清臒的面龐,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唐曉蝶擡手拭去淚水,自嘲般笑了笑,語氣愈發淒婉:“你是堂堂士族之後,國子監祭酒之子。你們家向來恪守禮教,門第森嚴。我不過一個商賈之女,品級低微,本就配不上你。如今再加上這一番身世,只怕連做個妾室,都是癡心妄想了。阿燦,你我都是聰明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如今說這些,不過是揭我傷疤,徒增煩惱。你我沒有可能,這是天意,是造化弄人。與其苦苦掙紮,不如就此放手,各自尋歸宿。”

陳燦耀聞言,只覺得心如刀割。唐曉蝶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刃一般,狠狠地剜在他的心坎上。他痛苦地閉上雙眼,臉色慘白如紙。是啊,蝶兒說得何其殘忍,卻又何其在理。身在商賈之家的她,又怎會不懂門第觀念的殘酷?又怎會不明白,這個世間對女子的苛刻要求?他們之間,隔著如此天塹,又有什麽資格,去奢談什麽海誓山盟,天長地久?

陳燦耀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他想要反駁,想要爭辯,想要說服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子。可是,面對唐曉蝶決絕的眼神,一切言語都變得蒼白無力。

唐曉蝶看著他為難的神色,苦笑一聲,幽幽說道:“阿燦,你看,連你都無法反駁我的話。這就是現實啊。你憑什麽管我?憑什麽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是,我就是要嫁給柳廷遠,就是要用婚姻換取庇護,不行嗎?我已經受夠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受夠了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與其日後悔恨,不如嫁一個可以托付的人。這是我的人生,我的選擇,旁人無權置喙。”

“陳大人,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們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唐曉蝶別過臉去,不願再看陳燦耀一眼。她怕自己會心軟,怕自己會動搖。此時此刻,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堅強,都需要狠下心腸。

陳燦耀怔怔地望著唐曉蝶,只覺得她從未如此陌生,如此遙遠。他們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山海,再也無法觸碰彼此的心。一時間,陳燦耀竟不知該說什麽,該做什麽。是啊,他還有什麽資格去幹涉唐曉蝶的決定?還有什麽立場去指責她的選擇?

陳燦耀也知自己無能為力,無顏久留。他最後深深望了唐曉蝶一眼,眼底盡是不舍和傷感。良久,他才幽幽嘆息一聲,似是放下了所有。轉t身離去時,背影蕭索淒涼,像個失魂落魄的游魂。推門而出的剎那,他回望唐曉蝶,目光灼灼,像是要將她的身影永遠銘刻於心。下一秒,他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再不敢有片刻遲疑。若是再多看她一眼,只怕就再也不願離去。

夜風蕭瑟,雨聲陣陣。屋內光影交錯,人影寂寥。茫茫夜色中,只餘一盞孤燈,伴著滿室的淒清。

那曾經,竟是如此短暫;這往後,竟是如此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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