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第95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095章 第95章
（終卷）
一陣烈風卷起深秋蕭瑟。
馬車在狹窄的山路上疾馳, 攆過碎石，巨大的顛簸將雲靜甩出轎廂。緊急之中，她用力扒住邊棱, 兩腳死死鉤住車桁, 艱難地穩住身體。
枯葉揚沙打在她臉上, 看不清前方, 只能摸索著去找韁繩。
身側就是懸崖峭壁，她根本不知會通往何處，若前方無路，就只能跌落萬丈深淵。
她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人追殺了。
向無夜和羽舟為了掩護她，總是把她和丹蓉藏起來, 二人再去應戰。
並不是每次追殺都是朝中派來的人, 有山匪，也有流寇, 好在向無夜尋來門會兄弟一路相護, 這才保下了性命。
這次，馬突然受驚疾奔, 丹蓉也掉了隊，不知是因何故，羽舟和向無夜也一直未追上來。
可一切好像都經歷過, 又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
她的記憶竟有些模糊了。
天色漸暗，山間無人，馬車不停向前, 終於駛入一片密林。
她被枝丫掛住了衣裙，整個人從馬車上摔了下來, 後腦被石頭重重磕了下。
但並沒覺得有多疼。
只是忽然發現這情景似曾相識。
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她以為羽舟和向無夜跟了來, 霍然轉身，卻見馬上是再熟悉不過的挺拔身影，正飛快奔向她。
玉冠高束，星目如炬。
她喜出望外，不顧一切向他跑去。
可她無論怎麽跑也探不到他。人好像越來越遠，眉眼也漸漸模糊。她發瘋般叫他，卻無濟於事，最終在眼前消失。
她還未註意到已跑至懸崖邊，想停下卻來不及，一腳踩空，從高崖墜落。
“姑娘——”
耳邊傳來呼喚聲。
是丹蓉的聲音。
可她為何要喚自己“姑娘”，自己明明已經出嫁，她不該再稱呼“姑娘”的。
丹蓉還在一聲聲喚她，可記憶思緒錯亂得很，全都壓在心上。
不堪重負之時，她只能嘶吼出聲。
再睜眼，發現自己正半坐在一張寬大的榻上，急促地喘著氣。
丹蓉為她輕撫後背，“您又做噩夢了嗎？”
雲靜神情恍惚，“方才是你在叫我嗎？”
丹蓉點頭，低聲道：“您一直在喊......那個人的稱呼。我怕被人發現，就想叫醒您。”
雲靜不禁環顧四周。
這間暖閣很大，層層紗屏暈影朦朧，擺設精致大方，只有門楣和器物上特有的奢華圖騰，露出一絲異國氣息。
她這才想起已經來到了高句麗。
兩年了。
為了躲避追殺，他們先是西行，在山中藏了數月，而後南下繞行向東，隱於市井，直到風聲漸過，才又北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出了大魏。
如今，大魏東北州縣與高句麗邊境城池在鬧饑荒。她們抵達時，有饑民想要湧入王城，入城盤查也比往常嚴了許多。向無夜情急用金葉子賄賂了守城軍士，一行人這才進了城。
近來，邊境糧物貴得很，為省銀錢，幾人一連幾日都未吃過一頓飽飯。
逃亡的日子本就落魄拮據，一路上，雲靜大病過幾場，身子骨本就孱弱，進城沒多久就暈倒在路邊。
她這才反應過來，方才是暈過去了。
此時，她往丹蓉身後望了眼，“怎麽沒見羽舟和向掌門？”
“她們還沒跟過來。”丹蓉道，“您暈倒後，羽舟姑娘就急著去抓藥了。咱們恰被對面府中的貴人瞧見，好心將您接至府裏，婢子就讓向掌門留在府外等羽舟姑娘回來。”
雲靜警覺問：“此處是誰的府邸？”
丹蓉說沒顧上看仔細，“婢子只瞧見公主府三字。”
雲靜略一點頭，下意識一撫胸口，卻沒摸到衣襟裏的玉佩。她驟驚起身，尋遍全身也無果。
“遭了，冰仙風不見了！”剛回來的魂魄霎時又丟得一點不剩。
這一路，她把它藏於心口處，以命相護。每日夢醒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冰仙風拿出來握在手上，確認它還在。
她可以忍受饑餓貧寒，不懼遍體鱗傷，但卻不能沒有冰仙風。
這裏是高句麗王城，達官顯貴誰會不知兩年前大魏發生的那場政變。若被識得的人拿去，便是暴露行蹤，處境岌岌可危。
雲靜跌坐在地。
丹蓉把包裹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半點蹤影，“您暈倒的時候還在呢！婢子記得真真的，絲絳從您衣襟裏露了出來，我還往裏掖了掖。”她急得團團轉，“不會是扶您進府的途中掉的吧？我這就去沿路找找。”說著就要推門。
門卻先被人從外推開了。
正中是一名高發髻女子，在一眾婢女的陪同下進了暖閣。
她唇角帶笑，眉眼深邃，但神色卻蕩漾出一片清淺柔意。一身深紫壓襟寬袍，將她襯得素雅端莊，只有頭頂鑲嵌七顆紅珊瑚的金華勝，才顯出身份不凡。
最前的女長史走到雲靜面前，俯身柔聲提醒：“姑娘有福，是明昭公主救了你。”
明昭公主——
高句麗國君長武王高延的長孫女，與王大孫高羅一母同胞。
姊弟二人皆是高延長子慶華王所出，十五年前，慶華王夫婦戰死沙場，高延悲慟欲絕，對這一雙孫兒倍加寵愛，賜明昭公主府邸，擢升高羅為文川王，又立定他為王位繼承人。
若論高句麗朝中屈指可數的幾位貴人，這位明昭公主當之無愧。
雲靜揖禮言謝，“民女一介無名之輩，擔不起公主殿下如此大恩，現下身子無恙，就不在府中叨擾了。”
她欲要離開，卻被明昭攔下。
明昭端過一碗清粥，“方才，你暈倒在我府門前，你這丫鬟抱著你哭得傷心，我見著實在覺得可憐。臣民有難，明昭豈有不救之理。姑娘瘦弱，吃好東西再離開也不遲。”
這是碗極精致的白粥，濃稠亮澤，還飄著百合香氣，足令久未飽餐之人垂涎欲滴。
可雲靜卻吃不下。
也許是想起城外那些食不果腹的饑民，也許是想起從前在平城的點滴，胃中突然一陣苦澀翻湧，讓她不禁別過臉去。
明昭見狀，默默把粥收了回去。
她遣散了下人，又關切問雲靜：“我瞧姑娘氣質幽蘭，舉止端雅，一看就不似平常人家的千金，是否遇著什麽難處，我可以幫得上忙。”
雲靜不語，背過身，只輕輕搖頭。
丹蓉向明昭行禮表歉，“我家姑娘病弱，精神頭兒也不太好。怕冒犯了公主殿下，您還是先請回吧，讓她靜思片刻也好。”
明昭思索片刻，微笑道了聲好，便出了暖閣。
長史將門掩上，跟在明昭身邊不解問：“這女子有何特別，值得公主如此費心救她？”
明昭眼中落入一片幹凈的雲，“這女子神韻不凡，不像尋常官宦家出身，一顰一蹙往事層出，可我在王城卻從未見過她。而且，我聽見她昏迷中不停囈語‘......殿下’，身邊丫鬟聽後還很緊張的樣子。”
“如今國中被稱殿下之人，除公主外，就只有咱們文川王殿下和陛下的二王子了......”長史疑惑道，“難道您懷疑她口中所喚是二王子？”
明昭輕一點頭，“二王子為爭繼承人，近來接連對阿弟出手，而這女子出現得蹊蹺，倘若真有什麽關聯，倒是可以抓他個把柄在手上。”她扶著長史的手安頓，“給這女子送身得體的衣裙過去，讓她來花廳與本宮共進晚膳。”
長史應後便照做無誤，與雲靜好一通相聊，句句不離公主之意。料是誰受了多大委屈，見此殷勤也不會不為所動。
雲靜知曉，明昭公主此番熱情絕不僅是因為可憐她，定還有其他目的。
自己身份尚且是個秘密，她也絕無意陷入其他人的局中。可既然千辛萬苦來了高句麗，就要尋得一份庇護，但忽然沒了冰仙風，就無法在高羅面前證明身份，為了活下去，她還要想辦法從明昭和高羅處換取一份信任。
長史見她又不言，還欲苦口相勸，雲靜卻從榻上坐起身，“公主仁慈，怎好推卻，待民女更衣後就去陪公主用膳。”
長史頓時眉開眼笑，又撥了兩個婢女為雲靜梳妝，自己候在門外。
雲靜已許久沒有理過妝了。
水藍色雲袖大裳罩在她身上，顯得越發清瘦。
她闔眼靜靜跪在妝臺前，任婢女為她梳起高高的螺髻，長眉輕描出遠山黛暈，櫻唇一經點絳，勝似霞緋。
一縷柔光灑上眼睫，婢女們一時呆在她身後，不知該如何下手，像是怕多些妝容就會毀了這抹天然絕色。
丹蓉謝過兩位婢女，遂陪雲靜往花廳去。
明昭已坐在上首等候，擡臂示意她坐在對面。
雲靜領命，頷首徑直走了過去，即將落座時，忽地瞥見身旁屏風上的字跡。
霍然頓足。
一整篇《觀滄海》墨酣流暢，克而不拘，豪而不縱，一鉤一提彈鋒利落，點隙迂回間盡顯驚鴻風骨。
那是她最熟悉的寫意。
當看見落款那“元珩”二字時，她不禁擡指在墨尾輕觸。一瞬間，他習字的樣子忽然浮現在眼前。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剎那間，淚水洶湧而出。
兩年了，大魏已承認他的消失，她以為這個世上不會再有他的痕跡，而此刻再見，就如把心中想念片片撕碎，散落滿地，拼湊不齊，又越湧越多。
她就這樣對著這幅字無聲抽泣，淚水如顆顆瑩珠滴在地上，令腳下塵土都浸染了悲傷。
“姑娘這是怎麽了？”
明昭一句問，讓雲靜回神。她忙擦去眼淚，平覆心緒，轉身答：“民女素來愛讀言志之詞，方才看見最後幾句，心潮澎湃不已，忍不住落淚，讓公主殿下見笑了。”
“詩是好詩，字也是好字。只是寫字的人......可惜了。”明昭深深一嘆，“幸而國中還能找到他的墨寶，在大魏是不可能再見到了。”
雲靜心中頓時生起一股冷意，只有她知道，這是種永生永世都抹不掉的恨。
這時，府中傳來一聲通報：“文川王殿下到——”
雲靜聞聲擡眸，看見一金玄寬袍的英俊男子，在宮婢和內侍的簇擁下走上臺階，便立刻起身相迎。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身形高大，一對英武濃眉下，闊朗的面容神采奕奕。
高羅簡單向明昭見了個禮，便隨性坐於一旁，仿佛沒看見對面的雲靜，直接與明昭談起政事來：“今歲大旱，四處鬧饑荒，真是百年難遇。那些奸商竟敢肆意擡高糧價，百姓們無錢買糧，只能挨餓。北邊已是餓殍遍野，皇祖父讓朝臣們出對策，偌大的王庭，竟無一人能應答！”
明昭為他盛了碗湯：“據我所知，朝廷倉廩頗豐，為何不發放賑糧？”
高羅嘆道：“除卻國中饑民，大魏饑民也源源不斷湧入，把這些糧都搭進去，恐怕也是杯水車薪......”
“民女倒有法子，能解當下之困。”雲靜開口。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高羅循聲一望，見桌對面有位佳人，正站在艷陽的光暈下，眼尾漾起一抹濃稠秋水，靈動睫羽掩蓋了眸中之色，渾身上下浸透出動人的柔曼。
他忽然對這陌生女子生出些許好奇，想聽她繼續講下去。
但他不知，自己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終卷）
一陣烈風卷起深秋蕭瑟。
馬車在狹窄的山路上疾馳, 攆過碎石，巨大的顛簸將雲靜甩出轎廂。緊急之中，她用力扒住邊棱, 兩腳死死鉤住車桁, 艱難地穩住身體。
枯葉揚沙打在她臉上, 看不清前方, 只能摸索著去找韁繩。
身側就是懸崖峭壁，她根本不知會通往何處，若前方無路，就只能跌落萬丈深淵。
她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人追殺了。
向無夜和羽舟為了掩護她，總是把她和丹蓉藏起來, 二人再去應戰。
並不是每次追殺都是朝中派來的人, 有山匪，也有流寇, 好在向無夜尋來門會兄弟一路相護, 這才保下了性命。
這次，馬突然受驚疾奔, 丹蓉也掉了隊，不知是因何故，羽舟和向無夜也一直未追上來。
可一切好像都經歷過, 又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
她的記憶竟有些模糊了。
天色漸暗，山間無人，馬車不停向前, 終於駛入一片密林。
她被枝丫掛住了衣裙，整個人從馬車上摔了下來, 後腦被石頭重重磕了下。
但並沒覺得有多疼。
只是忽然發現這情景似曾相識。
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她以為羽舟和向無夜跟了來, 霍然轉身，卻見馬上是再熟悉不過的挺拔身影，正飛快奔向她。
玉冠高束，星目如炬。
她喜出望外，不顧一切向他跑去。
可她無論怎麽跑也探不到他。人好像越來越遠，眉眼也漸漸模糊。她發瘋般叫他，卻無濟於事，最終在眼前消失。
她還未註意到已跑至懸崖邊，想停下卻來不及，一腳踩空，從高崖墜落。
“姑娘——”
耳邊傳來呼喚聲。
是丹蓉的聲音。
可她為何要喚自己“姑娘”，自己明明已經出嫁，她不該再稱呼“姑娘”的。
丹蓉還在一聲聲喚她，可記憶思緒錯亂得很，全都壓在心上。
不堪重負之時，她只能嘶吼出聲。
再睜眼，發現自己正半坐在一張寬大的榻上，急促地喘著氣。
丹蓉為她輕撫後背，“您又做噩夢了嗎？”
雲靜神情恍惚，“方才是你在叫我嗎？”
丹蓉點頭，低聲道：“您一直在喊......那個人的稱呼。我怕被人發現，就想叫醒您。”
雲靜不禁環顧四周。
這間暖閣很大，層層紗屏暈影朦朧，擺設精致大方，只有門楣和器物上特有的奢華圖騰，露出一絲異國氣息。
她這才想起已經來到了高句麗。
兩年了。
為了躲避追殺，他們先是西行，在山中藏了數月，而後南下繞行向東，隱於市井，直到風聲漸過，才又北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出了大魏。
如今，大魏東北州縣與高句麗邊境城池在鬧饑荒。她們抵達時，有饑民想要湧入王城，入城盤查也比往常嚴了許多。向無夜情急用金葉子賄賂了守城軍士，一行人這才進了城。
近來，邊境糧物貴得很，為省銀錢，幾人一連幾日都未吃過一頓飽飯。
逃亡的日子本就落魄拮據，一路上，雲靜大病過幾場，身子骨本就孱弱，進城沒多久就暈倒在路邊。
她這才反應過來，方才是暈過去了。
此時，她往丹蓉身後望了眼，“怎麽沒見羽舟和向掌門？”
“她們還沒跟過來。”丹蓉道，“您暈倒後，羽舟姑娘就急著去抓藥了。咱們恰被對面府中的貴人瞧見，好心將您接至府裏，婢子就讓向掌門留在府外等羽舟姑娘回來。”
雲靜警覺問：“此處是誰的府邸？”
丹蓉說沒顧上看仔細，“婢子只瞧見公主府三字。”
雲靜略一點頭，下意識一撫胸口，卻沒摸到衣襟裏的玉佩。她驟驚起身，尋遍全身也無果。
“遭了，冰仙風不見了！”剛回來的魂魄霎時又丟得一點不剩。
這一路，她把它藏於心口處，以命相護。每日夢醒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冰仙風拿出來握在手上，確認它還在。
她可以忍受饑餓貧寒，不懼遍體鱗傷，但卻不能沒有冰仙風。
這裏是高句麗王城，達官顯貴誰會不知兩年前大魏發生的那場政變。若被識得的人拿去，便是暴露行蹤，處境岌岌可危。
雲靜跌坐在地。
丹蓉把包裹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半點蹤影，“您暈倒的時候還在呢！婢子記得真真的，絲絳從您衣襟裏露了出來，我還往裏掖了掖。”她急得團團轉，“不會是扶您進府的途中掉的吧？我這就去沿路找找。”說著就要推門。
門卻先被人從外推開了。
正中是一名高發髻女子，在一眾婢女的陪同下進了暖閣。
她唇角帶笑，眉眼深邃，但神色卻蕩漾出一片清淺柔意。一身深紫壓襟寬袍，將她襯得素雅端莊，只有頭頂鑲嵌七顆紅珊瑚的金華勝，才顯出身份不凡。
最前的女長史走到雲靜面前，俯身柔聲提醒：“姑娘有福，是明昭公主救了你。”
明昭公主——
高句麗國君長武王高延的長孫女，與王大孫高羅一母同胞。
姊弟二人皆是高延長子慶華王所出，十五年前，慶華王夫婦戰死沙場，高延悲慟欲絕，對這一雙孫兒倍加寵愛，賜明昭公主府邸，擢升高羅為文川王，又立定他為王位繼承人。
若論高句麗朝中屈指可數的幾位貴人，這位明昭公主當之無愧。
雲靜揖禮言謝，“民女一介無名之輩，擔不起公主殿下如此大恩，現下身子無恙，就不在府中叨擾了。”
她欲要離開，卻被明昭攔下。
明昭端過一碗清粥，“方才，你暈倒在我府門前，你這丫鬟抱著你哭得傷心，我見著實在覺得可憐。臣民有難，明昭豈有不救之理。姑娘瘦弱，吃好東西再離開也不遲。”
這是碗極精致的白粥，濃稠亮澤，還飄著百合香氣，足令久未飽餐之人垂涎欲滴。
可雲靜卻吃不下。
也許是想起城外那些食不果腹的饑民，也許是想起從前在平城的點滴，胃中突然一陣苦澀翻湧，讓她不禁別過臉去。
明昭見狀，默默把粥收了回去。
她遣散了下人，又關切問雲靜：“我瞧姑娘氣質幽蘭，舉止端雅，一看就不似平常人家的千金，是否遇著什麽難處，我可以幫得上忙。”
雲靜不語，背過身，只輕輕搖頭。
丹蓉向明昭行禮表歉，“我家姑娘病弱，精神頭兒也不太好。怕冒犯了公主殿下，您還是先請回吧，讓她靜思片刻也好。”
明昭思索片刻，微笑道了聲好，便出了暖閣。
長史將門掩上，跟在明昭身邊不解問：“這女子有何特別，值得公主如此費心救她？”
明昭眼中落入一片幹凈的雲，“這女子神韻不凡，不像尋常官宦家出身，一顰一蹙往事層出，可我在王城卻從未見過她。而且，我聽見她昏迷中不停囈語‘......殿下’，身邊丫鬟聽後還很緊張的樣子。”
“如今國中被稱殿下之人，除公主外，就只有咱們文川王殿下和陛下的二王子了......”長史疑惑道，“難道您懷疑她口中所喚是二王子？”
明昭輕一點頭，“二王子為爭繼承人，近來接連對阿弟出手，而這女子出現得蹊蹺，倘若真有什麽關聯，倒是可以抓他個把柄在手上。”她扶著長史的手安頓，“給這女子送身得體的衣裙過去，讓她來花廳與本宮共進晚膳。”
長史應後便照做無誤，與雲靜好一通相聊，句句不離公主之意。料是誰受了多大委屈，見此殷勤也不會不為所動。
雲靜知曉，明昭公主此番熱情絕不僅是因為可憐她，定還有其他目的。
自己身份尚且是個秘密，她也絕無意陷入其他人的局中。可既然千辛萬苦來了高句麗，就要尋得一份庇護，但忽然沒了冰仙風，就無法在高羅面前證明身份，為了活下去，她還要想辦法從明昭和高羅處換取一份信任。
長史見她又不言，還欲苦口相勸，雲靜卻從榻上坐起身，“公主仁慈，怎好推卻，待民女更衣後就去陪公主用膳。”
長史頓時眉開眼笑，又撥了兩個婢女為雲靜梳妝，自己候在門外。
雲靜已許久沒有理過妝了。
水藍色雲袖大裳罩在她身上，顯得越發清瘦。
她闔眼靜靜跪在妝臺前，任婢女為她梳起高高的螺髻，長眉輕描出遠山黛暈，櫻唇一經點絳，勝似霞緋。
一縷柔光灑上眼睫，婢女們一時呆在她身後，不知該如何下手，像是怕多些妝容就會毀了這抹天然絕色。
丹蓉謝過兩位婢女，遂陪雲靜往花廳去。
明昭已坐在上首等候，擡臂示意她坐在對面。
雲靜領命，頷首徑直走了過去，即將落座時，忽地瞥見身旁屏風上的字跡。
霍然頓足。
一整篇《觀滄海》墨酣流暢，克而不拘，豪而不縱，一鉤一提彈鋒利落，點隙迂回間盡顯驚鴻風骨。
那是她最熟悉的寫意。
當看見落款那“元珩”二字時，她不禁擡指在墨尾輕觸。一瞬間，他習字的樣子忽然浮現在眼前。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剎那間，淚水洶湧而出。
兩年了，大魏已承認他的消失，她以為這個世上不會再有他的痕跡，而此刻再見，就如把心中想念片片撕碎，散落滿地，拼湊不齊，又越湧越多。
她就這樣對著這幅字無聲抽泣，淚水如顆顆瑩珠滴在地上，令腳下塵土都浸染了悲傷。
“姑娘這是怎麽了？”
明昭一句問，讓雲靜回神。她忙擦去眼淚，平覆心緒，轉身答：“民女素來愛讀言志之詞，方才看見最後幾句，心潮澎湃不已，忍不住落淚，讓公主殿下見笑了。”
“詩是好詩，字也是好字。只是寫字的人......可惜了。”明昭深深一嘆，“幸而國中還能找到他的墨寶，在大魏是不可能再見到了。”
雲靜心中頓時生起一股冷意，只有她知道，這是種永生永世都抹不掉的恨。
這時，府中傳來一聲通報：“文川王殿下到——”
雲靜聞聲擡眸，看見一金玄寬袍的英俊男子，在宮婢和內侍的簇擁下走上臺階，便立刻起身相迎。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身形高大，一對英武濃眉下，闊朗的面容神采奕奕。
高羅簡單向明昭見了個禮，便隨性坐於一旁，仿佛沒看見對面的雲靜，直接與明昭談起政事來：“今歲大旱，四處鬧饑荒，真是百年難遇。那些奸商竟敢肆意擡高糧價，百姓們無錢買糧，只能挨餓。北邊已是餓殍遍野，皇祖父讓朝臣們出對策，偌大的王庭，竟無一人能應答！”
明昭為他盛了碗湯：“據我所知，朝廷倉廩頗豐，為何不發放賑糧？”
高羅嘆道：“除卻國中饑民，大魏饑民也源源不斷湧入，把這些糧都搭進去，恐怕也是杯水車薪......”
“民女倒有法子，能解當下之困。”雲靜開口。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高羅循聲一望，見桌對面有位佳人，正站在艷陽的光暈下，眼尾漾起一抹濃稠秋水，靈動睫羽掩蓋了眸中之色，渾身上下浸透出動人的柔曼。
他忽然對這陌生女子生出些許好奇，想聽她繼續講下去。
但他不知，自己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