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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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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第92章

前不久, 魏帝閱過國史初稿後,突然龍顏大怒,召裴老太師和裴恪前來問話。

是因在國史中直書先帝當年起兵時, 手下翼西倫部落肆意殺戮、暴劫搶掠的殘忍行徑。

至今, 民間仍隱匿相傳死難者的名字與記述。

盡管裴恪在禦前解釋, 編修史書要尊重史實, 留給後人評說。

裴老太師還搬出先帝生前所囑:“翼西倫部首領阿木雅占領城池之後,傲慢自負,目中無人,所有暴虐行徑皆是自發而為。先帝知曉,極為震怒, 派人親去將他斬殺, 將頭顱掛於城墻,以平民憤!先帝曾說, 寫史乃寫實, 若不詳實,以何警示後世!”

可魏帝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勃然怒稱既然是阿木雅一人之錯,那便頌揚先帝仁善愛民,盡除暴臣即可。把這段不堪之史留下, 難道要讓世世代代的臣民來指責先祖野蠻麽?

如此編史,實乃犯上逾矩,跋扈不遜!

裴氏因此入獄。

魏帝又命廷尉寺四處捜找民間記述翼西倫部落罪行的書著, 在最繁華的市坊中焚毀。尤其是國子監和著作曹,被徹徹底底翻洗。

最初, 老太師和裴恪被強制休沐之時,裴旸就有極其不祥的預感。如今被吊在此處, 他心中不是低落,也不是驚懼,而是一種深深的錯失感。

他與元珩都懷疑馮瑞履和晉王有異,但不約而同相信馮瑞履的嫌疑更大,卻忽略了另一種可能——馮瑞履在替晉王賣命。

包括廷尉寺卿王宥堂。這位陛下信任的三法司重臣,居然另奉其主。

為何?

一個二十年來只問宗室內事的閑王,為何會有臣子對其忠心耿耿?

此時,晉王笑道:“本王知道小裴大人不是凡人,必須親自來會會。你執掌禦史臺,作皇兄手足這麽多年,手裏定握有皇兄把柄和百官秘辛。只要把這些告訴本王,就可放你一條生路。”

裴旸垂下的雙目泛出一陣寒涼。

此言一出,他便知魏帝大勢已去,晉王布局將成,否則元信本人也不會輕易露面。

他冷哼:“裴某只效忠陛下一人,為何要告訴你?”

晉王眸光陰翳,拿起匕首,猝不及防插.入裴旸腹內,“聽聞裴大人審訊罪臣,也是這麽捅刀子的。”話音一落,又緩緩將匕首拔出。

裴旸緊咬下唇,強忍疼痛。

匕首在腹部漸移,又猛地紮入另一側,“不說可以,本王讓你去陰曹地府見裴氏全族!”

鮮血瞬間湧出,裴旸渾身發抖,顆顆汗珠從額前掉落,拼全力從唇間擠出一句:“放過裴氏全族,我可助你成就大業!”

“如何助?”

“如今,多數朝臣皆為楚王效力,若楚王黨羽繼續壯大,恐不好對付,是以扳倒楚王是眼下最要緊之事。鄭闊臨死前曾親口供述,是楚王用他的幼子要挾,派他去北境聯絡獨孤聞。連同毒害越王,揭露安國公收養罪臣一事均為楚王授意。都是我派人偽裝出楚王要殺他滅口的假象,他才肯說出這些。此乃楚王通敵叛國的有力罪證,一旦公開,他定威望掃地。”

元信雙目幽幽,死死盯著他,像在分辨他的誠意。

裴旸示弱道:“身為臣子,貴在審時度勢,裴某不在乎誰是天子,只求能立於朝堂,為天子效力。禦史中尉職權之重,想必不用我多言,晉王殿下若能保裴氏全族無恙,今後裴某必將鞍前馬後,為您效忠!”

元信拭去匕首上的血,沈思不語。

裴旸接著道:“越王被貶之時,裴某把擁護他的朝臣都趕出了朝堂。由此可證,裴某所言句句可信。殿下若不用我這樣的臣子,那便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元信忽從袖中掏出一顆藥丸,塞入他口中,迫其咽下,“這是南嶺疆的金蠶蠱毒,發作時會有萬千蟲蟻噬骨之痛,如無解藥,七日內,身將化膿血而亡。解藥在本王身上,你若聽話,才可保得一命!”又吩咐王宥堂為他解開鐵鐐,“明日,本王會把裴家人放了,你可派人護送他們回河東安置。小裴大人傷得不輕,回府靜養幾日吧。”

隨後,他註視著王宥堂帶走裴旸,自己也離開了此處。

進了宮,隨侍把他擡下馬車,素輿的木輪轉動不休,徑直往朱明閣去。

元琪已在此處理政多日,此時正與藍珞璃嬉笑,見他入閣,沈臉不悅:“皇叔怎不經通報就進來?”

元信陡然站起,大步向二人靠近。

元琪一時楞住,以為自己眼花了,“皇叔腿......痊愈了?”

元信不語,霍地拔出一旁佩劍,直入元琪胸膛。

藍珞璃嚇地向後一跌,欲要獻媚裝可憐,衣上一條長緞猛地被人撕下,套上自己脖頸。

元信用力扯了一陣,面無神色看她斷了氣。

而後,他將長緞繞上房梁,把人掛了上去,又把劍柄扔下,重新坐回素輿,去了賢妃的永安殿。

殿前侍衛為他開了門,又送上三柱香,便恭個禮退走。

元信回身一望,禁衛、侍從,滿目皆為自己所有,不禁長舒一口氣,對著正中牌位嘆道:“珈妤,我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這裏了!”

他敬香拜過三拜,雙頰微顫,像要訴盡平生情。

*

天安殿的暖閣裏,魏帝不情願地從龍榻走下,步履有些蹣跚。

龐玉正在到處翻找物件:“被七殿下刮花的金石鎮紙近來不見了,也不知被這幫小奴婢收哪去了,陛下以後想七殿下的時候,連個念想都沒有啊。”

魏帝展了展雙臂,說不必找了,“不知為何,朕看見它就想起老五,氣得朕頭疼,眼不見為凈!”

龐玉趕緊停下手裏的活,轉身去扶他,“陛下今日的精氣神兒看著不錯呢!”

“朕終於知道,為何那麽多江湖隱士嗜飲那藥散了。”魏帝眉飛色舞,“飲後神清氣爽啊!”他扶上龐玉手臂,“陪朕去後宮走走......”

龐玉陪他出了天安殿,好言道:“可那藥必定傷身吶,陛下還是不飲得好。”

魏帝望了眼陰沈沈的天長嘆:“自從老三那個不孝子謀逆,朕心裏總是不痛快。他們大概是見朕老了,就敢跳出來和朕作對!哼!可朕偏偏不認這個邪!瞧老八那得意勁兒,以為自己翅膀硬了,朕治不了他了?總有一天要讓他明白,這天下是朕的,誰也休想奪走!”

龐玉趁機說:“奴拙見,要讓楚王殿下收斂,還得越王殿下回京幫襯著您才行啊。”

“老五......”魏帝微頓,不滿道,“朕覆了他親王之位,就是為了回來能幫朕平衡老八之勢,誰曾想竟如此不爭氣?!”

龐玉勉強一笑,扶魏帝穿過花園。

禦花園裏紅梅競放,在素來寒勝的平城中別有一番景致。

魏帝觀賞了半晌,總覺這紅色太過艷麗,有些刺目,不禁感慨:“怪不得玲兒每年都鬧著要去老五府上看白梅,這紅梅著實令人膩煩了。”

話至此,目光上移間,落在了墻後永安殿的檐角,驀地發現自己已許久未見故人,便拉著龐玉去了西後宮。

行至院前,他盯著牌匾看了片刻,仿佛看見賢妃孤傲冷淡的臉,忽就覺著這點思念委實沒有必要,遂幹脆轉身回去。

剛一擡步,似聽見殿裏有說話聲。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循聲走近,看見殿裏有個人正跪著哭訴。

“在北涼作人質那年,我受盡虐待,險些送命,幸虧被你救下。為了我,你還去求你父王善待我,我才能從俘虜籠中離開。你說,我是你見過最英俊勇武的男兒,不該受此之苦......”元信摸著自己的臉,痛哭流涕,“沒了你,我要這張臉和這副身軀又有何用!”

魏帝驚異地瞪大雙眼,抓緊龐玉的手,藏在柱後。

“我們本約好去南邊久居,你還為我懷了玲兒,可為什麽偏偏是你來和親?!”元信近乎發瘋一般,“皇兄垂涎你的美貌,硬生生把你從我身邊搶走,這份仇怨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可我沒有放棄過,我發誓要把你奪回來!可我布了那麽多年的局,全都毀在景明寺那場大火裏!我不得不再次藏匿,再次隱忍,再等時機。可沒想到慧貴妃會對你下手,害死了你和我們的小皇子!”

他毫無顧忌在殿中哭喊:“如今,她和她的兒子也死了,大仇總算得報!”他抱起牌位深情道,“珈妤,你都看見了嗎?如今這宮城和朝廷都在我手中,天下已唾手可得!這樣,等我死了,你就可以永遠陪在我身邊。你我雖生不能同衾,但求死能同穴!”

魏帝背靠廊柱,雙腿無力,喉中不停有腥氣冒出。

龐玉情急之下打算喊人:“來......”卻被魏帝制止。

倘若真如晉王所言,宮城已在他掌控之中,那此時驚動,無異於送死。

必須暗中查清朝中真相,再做決定。

魏帝飛快回了天安殿,剛進暖閣,鮮血就如泉水般從鼻竅和口中噴出,腳下一軟,摔在地上。

這一摔,像摔碎了魂,嘴裏念叨著:“奕塵呢......朕的兒子呢......”

龐玉把他扶上榻,手忙腳亂掏出帕子擦拭血跡,急到幾近哭出聲:“陛下,不然就把五殿下召回京吧!”

“他不肯回來......”魏帝喘著粗氣,悔恨的淚從眼角流下,“因為慕容氏,這孩子一定恨透了朕......朕傷了他的心吶......”

龐玉把憋在心裏的話,順著眼淚一股腦兒傾倒:“您若早一些冊立東宮,就不會是這般局面了!”

“這儲君立與不立,又有何差別。”魏帝輕輕搖頭,“皇位只有一個,只要欲心不死,終究都只是成王敗寇。”

口中鮮血止不住往外流,他只能啞聲嘆氣:“只怕,一切都晚了......”

龐玉目睹眼前雙目漸漸渙散,已無能為力。

須臾間,風聲獗唳,大片雪花洋洋灑灑落下。

魏帝望著窗外,眼裏出現多年未有的深情旖旎,口齒清晰地問了聲:

“過年了,慶陽侯府的白梅快開了吧?”

他好像又回到了侯府,看見滿院的白梅,她就站在那片潔白中,亭亭玉立,秀美冰清,一回頭見他來了,笑著親昵喚他:“三郎——”

他也不禁喊出她的名,向她奔去:“文奚......”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可眼前的人卻越來越遠,怎麽追也追不到。

雙眼漸漸闔上,幻影灰飛煙滅。

他伸手死死拽著龐玉,含了最後一口氣,動了動唇,“還能還清麽......”

一氣吐盡。

縱是一朝天子,此時此刻,僵硬的身體也只剩下軀殼。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陛下——”

龐玉俯身長拜,在冰冷的地上重重磕了個頭。

閣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龐玉警覺向外望去,本能用身體擋住魏帝。

一侍衛隔著門稟道:“啟奏陛下,楚王殿下於朱明閣暴斃,尚書令馮大人已報宗正寺,現與晉王殿下和眾臣工在前殿等陛下主持大局。”

龐玉抹去淚水,若無其事答:“知道了。”

楚王一死,能名正言順繼承大統之人就只剩元珩與幼皇子元琮。

而元琮尚不滿十一歲。

還有比元珩更合適的人麽?

可他遠在徐州,宮城又受晉王所控,消息根本無法傳遞。

還有別路可選嗎?

陛下在位近三十年,當真就沒想過要立儲嗎?

龐玉忽然想起魏帝的話:“只怕,一切都晚了。”如果他知道晚了,為何不趁著最後一口氣留下遺詔,仍空感嘆“晚了”。

難道他的意思是——即便立了儲,只怕一切也都太晚。

還有最後一句:“文奚,還能還清麽......”

到底做了何事才會有這般祈求!

一絲亮光在瞳中閃耀,龐玉霍然站起,開始從書櫥和暗格中翻找。

魏帝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蕩——

“奕塵呢......朕的兒子呢......”

”不知為何,朕看見它就想起老五,氣得朕頭疼,眼不見為凈!”

那金石鎮紙又不是元珩之物,陛下怎會說看見他就想起老五,此物一直用不離手,怎就偏這幾日不見了。

龐玉楞了下,回到龍榻前,從魏帝腦後抽出玉枕,使勁一抖。

“咣當”一聲,那鎮紙摔在地,一卷金色的錦帛從旁側掉出。

龐玉激動將它展開,看見“大魏皇帝令”幾字,懸吊的心開始搖落,他將遺詔通篇掃了遍,對著魏帝不由斥責道:“陛下!您糊塗啊!您就是再要面子,也不能跟自己的兒子置氣啊!”

他深深一嘆,把詔書藏於袖中,鄭重走出暖閣。

此時,正殿。

群臣正焦急等待魏帝。

殿門轟然一開,內侍宮女身著縞素,手拿靈幡開始懸掛。

龐玉端著遺詔走入殿中,高聲宣道:“陛下駕崩,留有遺詔,眾臣工聽令!”

為首的馮瑞履幾人猶疑跪地,盯著黃帛詔書滿目陰沈。

龐玉高昂之音響徹大殿:“大魏皇帝令:帝應繼天立極、撫禦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皇五子珩,純順皇後所出,朕之嫡子也。溫恭睿哲,允文允武,天縱英姿,神鑒昭遠。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正萬年之統。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朕七日而殯,著皇太子於柩前即位。欽此!”(註)

“等等——”

晉王忽然開口,“本王身為宗正寺卿,理應核驗詔書真偽。下詔立儲事關重大,僅憑你個閹人一面之詞,怎可盡信?!”

龐玉一笑,“閹不閹的,這詔書該是真的就是真的。”

遺詔宣過,晉王黨羽皆低頭不語。

階下一朝臣大膽請奏:“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應請太子殿下盡快回宮,主持大行皇帝喪儀,而後登基即位。”

馮瑞履不屑一哼,“這詔書吾等必須驗過才作數!”他走至龐玉面前,一把奪下。

展開細看了番,眉頭猝然一凝,手指龐玉大叫一聲:“你竟敢矯詔!”

群臣震驚嘩然。

“我殺了你這個閹人!”王宥堂抽劍,極快劃過龐玉脖頸。

有忠直之臣本想建言,卻目睹龐玉倒地,全都默了聲。

晉王接過詔書,看了眼便道:“沒想到秦時的趙高矯詔,在今日還能重演!皇兄生前從未有立儲之意,又怎會多出一紙立儲詔書,定是假的!”

言訖,他幹脆利落將詔書丟入火盆。

馮瑞履向晉王一拱手,“請殿下主持大局,選立即位之人!”

晉王謙遜一笑,幽幽道來:“越王解禁後,楚王殿下曾派人迎他回京,誰知他竟不肯!如今人在何處,是死是活尚且不知,這樣隨性,怎可擔儲君之位?!這皇位應由大行皇帝皇十一子繼承!”

伴著話尾,純妃拉著元琮的手走入大殿。

馮瑞履當即跪拜:“陛下萬歲!”

朝臣都跟著拜了下去:“陛下萬歲!太後千歲!”

元琮看了眼母妃,又看了眼火盆裏正化為灰燼的東西,一臉懵怔。

待群臣散盡,王宥堂對晉王道:“主公才配得上是大魏國君。”

“本王即刻登位太突兀,定會讓朝臣們心中生疑。”元信滿不在乎,“先讓元琮當幾日皇帝罷,不過就是個傀儡而已。”

王宥堂問:“徐州那邊......”

“死士還餘多少人?”

“一千,均是高手。”

“去吧。”元信的唇角歪出一抹邪魅,“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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