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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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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第91章

這個年關, 雲澈澗無雪,不似冬日凜寒。雲靜坐在窗邊,迎著細風微涼, 等待又一歲新啟。

她手握書卷, 雙目卻望向遠處, 溪澗縱橫, 如心緒萬千。

一聲聲鞭鳴倏忽響起,在靜謐已久的山中並不真實。

她起初並未在意,直到這聲響近乎喧嘩在耳邊,蹄聲急促仿佛是他的心跳與絮語,步步踏在她心上。

循聲而望, 看見一隊人馬穿過林中窄道, 最前方的人雙肩寬展,脊背峻挺。

像是他。

她只看見背影, 不敢確認, 只覺心情就像荒原中偶見綠茵,皸裂大地突灑甘霖, 重現生機。

恍惚間,門前一聲高昂的駿馬嘶鳴。

煞一移目,見他勒韁下馬, 大步跨上石階,匆匆步履透出心切。

她不由站起,迫不及待向外奔去。

門前, 他已立在廊下。

一身古琮色衣袍沾滿漠北蒼寥,在毓秀山水的襯托下, 竟生出曠遠隔世之感。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時隔半載重逢,也許是因為情怯, 又或是過去這段時日太過悲傷跌宕,令人語塞,又不知該如何面對彼此。

只是相對而視越久,心中壓抑的思念就越發猖獗。

那些糾葛在一起的因由對錯,情緣離愁,怕是再也理不清了。

眼前忽地飄過幾片純白花瓣。

雲靜不知,今歲後山的白梅竟開得這樣早,飄飄灑灑掛在他肩上,仿佛不忍見他如此破碎零落,想一廂情願添抹靈動生氣。

終究,他還是擡步走到她面前。

一瞬間,她看清了他清瘦的面容,疲憊的眉眼,不變的,仍是目中深情盈溢。

雲靜當即讓人去備熱水,又陪元珩進了凈室,褪去他一身舊衣。

她並未與他一起入水,只是坐在他身後,默默為他擦洗傷痕累累的身體,讓那些令人厭倦的浮塵遠離。

而後,她將幹凈的寢衣換在他身上,攏過他腦後散發,仔細梳理。

元珩闔著雙眼,檀木軟齒自頭頂劃下,將腦中一團沈重緩緩梳開。她雖未曾言語,但身上的木蘭清香縈繞在四周,呼吸時斷時續輕噴在耳邊,雲袖薄紗不經意掠過肩頸,將他心中暗湧的相思化為奔騰覆水,難抑難收。

他握著她的腕子,遽然將人拉至面前,傾身而下。

吻落下那一瞬,雲靜心中的覆雜之情,恰如多條溪澗亂淌,也匯入這股思念之流,在體內肆虐。

纖細的腰被他雙臂緊箍,她甘願在他懷中沈陷,把所有悲慟、脆弱與無奈傾洩而出。

直至情動無法遏制,他幹脆把她抱起,在床榻上繼續傾訴。

縱然數月未見,他也並不向她強勢索取。雲靜能覺出,他把想念與擔憂都融進溫柔相擁,讓她在綿延不斷的溫存中逐漸無骨。

柔幔飄舞,遮不住玉影纏綿,落日紅霞早已不見,枕邊滲出一縷月光為燭,灑落在榻間,在一雙如雪光滑之上鋪了一層銀輝。

銀輝又在搖動間破碎,與漫天飛揚的梅瓣一同混入香塵。

他不知饜足,托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自下而上看峰巒櫻蕊描摹出動人之弧,將神魂交付於她眼中秋水氤氳。

一陣急促悅鳴過去,帳中重回安靜。

雲靜無力支撐,整個人像懸在半空,被元珩撈入懷裏。

他吻了下她的額頭,觸了觸濃密眼睫,吻著臉頰一路向下,最終又失控品啄起她紅潤櫻唇。

“我很怕。”他終於開口輕語,“怕你會怨我。”

雲靜回應著他的吻,“這一切並不因你而起,我怎會怨怪。”

她趴在他胸前柔聲說:“這幾月,我時常去雲華寺的殿中聽經,忽然就明白寺裏那位小師傅為我解簽的話。世事既然總是無因、無常、無明。何不‘放下一念’,不追憶從前,不糾於過往是非,因為公道自在人心。”

這般通透令元珩動容不已,“當年我決定回京,本是為真相,是為志向,但後來我才明白,這一行,也是為遇見你。既然遇見,希望我的沛梵不再漂泊南北,有我之處,即為你鄉。”

他要讓他知道,她不是孤苦無依,他要給她一個真正的家,真正的依靠。

雲靜從邊櫥拿出一個錦盒,“這次來別苑,沒打算帶多少行裝,但臨行前,我還是把這幾樣東西帶上了。”

揭開蓋,裏面有他送她的“竹雨松風”,一把蔚藍玻璃酒壺,有他留在府裏的牙骨折扇,還有一個大紅色的小方盒。

元珩不記得這小紅盒是何物,好奇打開,見兩綹烏發被一根櫻線緊系。

——是大婚當晚,從二人腦後剪下的發絲。

那時,他只是奉旨把她娶進門,心思完全不在婚事上,行結發禮是個什麽情形,都已記不清了。

雲靜也是如此,大婚所用之物,都被嬤嬤婢女們收著,她也未在意,直到那日離京,打開榻邊櫃櫥才發現此物。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珩郎也不要忘了,你還有我。”雲靜眸光瀲灩,“若此生註定無根無蒂,在險惡中沈浮,我便只求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一時間,所有甜蜜與苦痛在元珩心中翻滾,他不由收緊雙臂,把她攏在懷中,“獨行半世,能有你同我榮辱與共,生死相隨,此生足已。錯之源頭就在於我們生來就是錯,錯在生於王侯之家。”

“倘若有來世,只願你我生於尋常布衣,再永結為好。”

願來世仍為夫妻——

書卷炊煙,悠然田園。

雲華寺一聲鐘響,昭示拂曉已至。

元珩不禁向外一望,“昨日回來怎麽沒見羽舟?我特意囑咐過讓她陪著你,不得離開。”

雲靜道:“向無夜來信,定州有秋歌的蹤跡,讓羽舟同去。”

元珩蹙眉思忖了一陣,“你來這幾月,有在寺中見過虛真大師麽?”

雲靜說沒有,“小徒兒說他外出雲游有段時日了。”

*

拂曉之時,定州昌城的郊外仍是暗夜漆黑。

羽舟和向無夜穿梭在雜叢中,四目搜尋,卻只見一片荒野。

“一個黑袍女子,背著柄長劍,兜帽遮臉,自進了定州界內就一直跟著我,見我發現了她,一轉身就跑進密林。”向無夜走向林中深處。

羽舟問:“你如何想起要來定州?”

“自從北境起戰事後,江湖上有人冒充天傾門弟子,四處尋高手挑釁,從濟州打到青州,如今又聽說在定州,我想會會此人,便來了。”

沒曾想,一來就發現了疑似秋歌的女子,真是意外之喜。

二人摸黑順著林中窄徑小心向前,直到走出這片密林,忽然看見那黑袍女子就站在一棵杏樹下。

向無夜緩緩走近,“你是何人?為何要跟蹤我?”

女子拱手,朝向無夜屈膝行禮,“屬下見過少盟主!”

向無夜頓足,見她擡首,掀開兜帽。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這是一張幹凈但陌生的臉。

還有這稱呼——“少盟主”。

從未有人如此喚過他。

燕綏活著之時,門中人幾乎不知他的存在,而今活在世上的只有“向掌門”,不可能有人喚他“少盟主”。

向無夜問道:”你是我母親燕綏的手下?”

女子眸中往事如風,“是。”

“你叫什麽名字?”

“屬下秋歌,是原赤墨盟燕綏盟主的弟子。”

向無夜與羽舟相視一眼,迸發出驚喜之光。

這個縈回已久的名字,終於等到了所屬之人。

秋歌道:“少盟主不認得屬下,是因屬下也是梁王安插在賢妃身邊的暗樁。賢妃死後,我不得已,找來個染病命不久矣的小宮女,易容成我之模樣在陵前殉主,因而躲過一劫,一直藏於市井。”她拿過背上長劍,從包布中取出,端至向無夜面前,“這是經天問祖師淬煉,燕綏盟主從不離身的無向之劍,現歸還少盟主!”

向無夜手握劍柄,霍然抽出。

這才是戰無不勝的無向之劍,精雕細琢的劍鞘,金銀同淬的光耀,混入西域玉石粉的潤澤,劍柄形如一只展翅玄鳥,獨一無二。

秋歌按動玄鳥雙翅,一個內嵌木槽從劍柄中彈出,一沓書信顯露於上。

向無夜拿出展開一看,字裏行間的觸目驚心令他瞬間瞪大瞳孔。

信中有和景十八年、十九年初,京師南軍中郎將被殺、廷尉寺卿被殺、禁軍虎賁右翊衛被殺之事所謀的全過程,另有多次以燕綏和赤墨盟人性命要挾梁王服從之言,致使燕綏讓無向之劍染了汙血,梁王就此聽命,走上不歸途。

落款皆是同一人——晉王元信。

秋歌道:“景明寺一出事,梁王預感不妙,就將這些證據交給了我,果然沒過幾日,他就被押入了大牢。”

此內還有一封梁王的親筆手書,把晉王利用自己謀權篡位的始末供述得十分詳盡。

誰都未料到,這位從不在朝堂上露面的晉王殿下竟有如此野心。

歲盡更疊,江山改換,許多人也不曾記得這位比當今陛下小十五歲的十一皇叔元信,是先帝諸子中容貌最為俊秀,最是風流倜儻的一介才子。

那時他年紀小,魏帝並未對其有過多防備,自和景元年起,他就奔赴戰場,跟隨西北征軍平亂。

為給西北軍換得喘息之機,他曾自告奮勇充當人質前往北涼。一年後,經使臣和談,人被救回。

和景六年,北涼為穩時局,遣公主沮渠珈妤和親,入宮侍君,冊封賢妃。同年,元信因腿傷殘疾,離開軍中,掌宗正寺至今。

向無夜翻至梁王手書另一面,才看見景明寺一案的供述——

梁王本不參政,魏帝對其較為信賴,後來受了晉王蠱惑,才接管伽藍事宜,並監察將作寺敕建寺廟佛塔。

景明寺未建成前,晉王就曾說要在寺裏幹件“大事”。和景十九年,寺塔剛剛建好,晉王與梁王相約盂蘭盆節那日在寺中密聊,梁王便以“佛節休工”為由,遣走了正在修建寺塔的工匠。

可當日,他按約定時辰還在趕赴景明寺的路上,就得知寺塔起火坍塌,是以寺裏是何狀況,他也並不清楚。但知曉那日可進出景明寺的人就只有晉王。

向無夜失望道:“鬧了半天,梁王也不知晉王是不是真兇。”

秋歌卻說:“但景明寺起火前,賢妃說想去新修的寺塔看看,我就在一旁,聽得很真切。因那日是浴佛節,奴婢們也沒多想,後來她只叫冬離跟著去了。我記得,賢妃很晚才回來,沐浴時,我往凈室送衣裳,聞到了好大一股焦糊味。”

她從懷裏掏出另一封供述,“屬下侍奉賢妃多年,數次隨她出宮禮佛,實則與晉王幽會,從他二人交談中可知,十公主確為賢妃與晉王之女,乃她進宮前所懷。包括五年前死於腹中的那個男胎,也是晉王之子。終究是賢妃和親入宮一事引得晉王不滿,他心有不甘,對皇帝生恨,野心膨脹,心底瞧不上皇帝陛下的幾位皇子,想躲在幕後操縱梁王,秘密奪權。梁王對他與賢妃之事早有懷疑,這才煞費苦心,安排屬下進宮在賢妃身邊服侍。屬下已將所知之事盡記於此,皆可為證。”

向無夜抖了抖她那封供述,面露不滿:“憑你一人之詞能有多大用處!你也只不過是猜測,知曉詳情的人都死了,難道非要撬開晉王嘴巴,才能知道他到底去沒去麽!”

他沒好氣地收起這些書信,望了劍一眼,“這麽一把長劍,你把它藏哪兒了?”

“就埋在此處。”秋歌後移一步,對著腳下這片土道,“此處原本有個漂亮的院子,燕盟主曾在這裏住過,因定州離平城近,也是為方便梁王看她。如今只剩這棵杏樹了。”

她望著光禿禿的樹枝,眼中悵然,“事有不巧,晉王曾在一次行軍途中路過此處,撞見了梁王與盟主的私情,赤墨盟後來才會被他捏在手中。”

向無夜冷哼:“元俚為何不早把這些證據公之於眾?還有你,藏著證據不露面,竟讓真兇逍遙得意這麽久,是何居心?!”

秋歌立刻跪地:“景明寺坍塌,皇帝大怒,問罪梁王,很快就查出了赤墨盟。其實,當燕盟主動手殺那些朝臣時,赤墨盟就已成了晉王的利器。梁王與晉王是合謀,深知無法辯白,怎樣都是一死,而晉王為了自保,答應梁王,只要他肯坐實誅殺朝廷重臣,蓄意謀反的罪名,就可保盟主一命。可梁王死後,晉王知道赤墨盟是江湖幫派,燕盟主是硬骨頭,不好直接收為己用,便借朝廷之手剿滅。”

“用不著扯別的。”向無夜打斷她,“元俚就是不敢。他性情軟弱,禁不住晉王逼誘,但又沒有與之狠鬥的膽魄。我算看出來了,晉王的確是個厲害的,元俚定在他的監看之下,不敢不從命。”

秋歌雙頰顫抖,“梁王之所以踟躕至此,是因為他和盟主最大的弱點是您啊!在皇帝眼裏,他們是逆犯,而您是餘孽。當自己生之希望所剩無幾,他們便會把所有生之希望留給您!”

向無夜至此才全然明白,梁王臨死前為何要暗示元珩,就是將希望寄托於他身上。等到將來有一日,元珩會讓一切真相大白,自己與天傾門也能保得周全。

他盯著秋歌良久,心裏仍有許多疑惑想問明白。但時局緊迫,必須盡快把證據交到元珩手上。

景明寺的真相雖還不盡明朗,但只要有晉王意圖謀逆的證據便可。

現在想來,梁王再軟弱膽怯,對他這個兒子卻是謀算完全。

他不想背著汙名活在世上。

他想要屬於江湖人的快意自由。

而這些,只能元珩來給。

向無夜未多思慮,上馬對秋歌道:“這劍,你就繼續埋著吧。以後也別四處亂跑了,若還需你出面作證,就約在此處見罷。”

說完,他把站在一旁的羽舟拉上馬,揮鞭遠去。

這時,杏樹後緩緩走出一個人。

秋歌轉身,強忍淚意道:“師公,您不與少盟主相認麽?”

鬥笠之下,虛真斂起眸色,深嘆一句算了,“我沒這份勇氣,他平安就好。”

他未著袈裟,只一身灰袍的俗家裝扮,不似出家之人,但立在寒風中,仍超脫不凡,氣定神閑:“當年我練功走火入魔,你勸師母離開我,師母不聽,你一氣之下不辭而別,沒想到後來居然進了宮。”

“師母不在了,我只能跟著燕姑娘。我年紀小,面孔生,梁王讓我進宮盯著賢妃。”秋歌眸中帶憂,“我知您游走多州,用無向劍法挑戰眾多高手,就是為了引我出現。但這樣一來,也極易引起朝廷的註意。”

虛真沈聲道:“越王被貶,楚王忙於攬政,暫且顧不得江湖上的事。若不是因為你躲著不出現,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師公息怒!”秋歌難色盡顯,“倘若無法確保少盟主安全,屬下怎敢將如此重要的證據交出去?!要是落在他人手上,少盟主與天傾門都將不保,我有何臉面去見燕姑娘?!還有,誰敢輕易把十公主的身世告訴皇帝。到時候,晉王是死罪,但知曉真相之人一樣是死罪。除非,越王能坐上皇位!”

虛真望著向無夜離去的方向,不由自語:“但願來得及......”

北方的夜從來漫長,猶如京城的廷尉大牢,久也不見天日。

裴旸被帶入審訊室,雙腕吊上鐵環。

王宥堂幸災樂禍,“小裴大人當了這麽多年禦史中尉,王某很想知道,你到底替陛下幹了多少臟事?”

裴旸漸漸睜開雙眼,勾唇冷笑,“你算是個什麽東西,沒資格知曉這些!”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王宥堂臉一沈,拾起長鞭,狠狠抽在他身上。

“讓我說,也可以。”裴旸含血道,“你奉誰的命,那就讓誰來。告訴他,裴某見人就是人,見鬼就是鬼!”

空曠的牢房裏忽然傳來一陣詭笑,“本王到要看看,小裴大人見了本王會變成什麽?是人,還是鬼?”

裴旸擡眸,看見鐵門打開,露出一張俊美卻病態的臉。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人,這張臉,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腦海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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