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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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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第88章

一入殿, 元珩就見魏帝端坐於正殿寶座之上。

一步步走近,那雙睥睨的幽目愈發清晰。

身後殿門又緩緩合上,“嘭”一聲輕響後, 便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 連同自己的心跳聲。他不慌不懼, 仿佛已經想明白了要什麽, 正做好準備,淡然迎接未知風雨。

還未等他開口,魏帝便冷厲道:“朕知道你急著求見是為了什麽。當年劉勤貪墨軍餉行徑惡劣,致軍心紊亂,叛亂頻起, 罪無可恕。此案乃朕親自處置, 朝中尚無人敢置喙,慕容煜卻違逆君命, 私養其子, 朕若重用如此將帥,安能穩固軍心?!”

“沒想到父皇最先提及的竟然是這個。”元珩眸色漸漸黯淡, “北境戰事詳情,安州是何慘狀,父皇難道都不想知道麽?鎮北將軍如何誓死守城, 您一點都不關心麽?”

魏帝眉頭輕挑,“此戰終歸是北境軍大意輕敵,布防失利, 才致二州失守,鎮北將軍難辭其咎!”

元珩極力抑下憤火, “柔然大軍攻城時,口口聲聲說是因阿其玥公主之死結下怨仇。當時她下毒始末的真相您一清二楚, 怎麽不到一年柔然就改了口,撕毀和談協定故意引戰!密、平二州防線嚴密,為何偏偏失守?!獨孤聞親口交待,有人用宅邸黃金命他撤軍,是以兒臣懷疑有人為達自己目的,勾聯外邦,拿二州做交易!”

“那孤獨聞呢,怎麽不押回來審問?”

元珩面如冷鏡,泰然道:“兒臣把他殺了!”

“殺了?”魏帝眉眼布上一絲詭笑,“未經審判,罪責尚不明,你卻敢動用私刑?這叫朕如何清查啊!”

元珩卻道:“兒臣的確魯莽了。但安州慘局已釀,二州失守,將士死傷無數,獨孤聞本就該以死謝罪!”聲調進一擡高,“且他已經招供命他撤軍的人就是八弟,那麽請父皇把八弟抓來審問罷。”

魏帝從龍椅上騰起,拿人之令已到嘴邊,忽又沈默了。

元珩見狀,垂目冷冷一笑,“父皇應該能猜出八弟來後的情景,他會與兒臣唇槍舌戰一番,絕口不認,說不定還能找個替罪羊。因為他明白,在父皇眼裏這也僅僅是二州而已,失了無關緊要,今後奪回來便是。”

“放肆!”

魏帝怒道,“你如今是越來越張狂了!私殺高階將領已是大錯特錯,你不但不認錯,居然還敢頂撞朕!”

“不過就是一個飽己私囊、棄城而逃的亂臣而已,若兒臣殺他有錯,那沛軒兄長有何錯!北境死去的將士又有何錯!獨孤聞不該死,那他們就該死麽?”元珩眼中瑩光幽爍,“如果不是沛軒兄長以孤勇死守城門,滅了蛇軍士氣,袁家軍也將會是柔然囊中之物!這朝中有些人不該用愛國忠君將士的屍身,來鋪就自己的進階之路!”

他俯首跪拜,“兒臣請求父皇封賞北境犧牲將士,命安國公重整邊防,收覆二州,戴罪立功!”

魏帝重新坐回龍椅,怒意漸漸褪去,面色就如一灘攪不動的泥漿,默默念著:“手握雄兵四十萬,連袁家十萬大軍都能聽命於他,慕容煜還要立多少功才夠啊......”

“那父皇當初就不該為我賜婚。”元珩容色寂寂,“您想借我與舅舅的手制衡世家,再用姻親牽制慕容氏,讓他們感念君恩,懂得進退。如今世家被抑,皇權穩固,沒用的,便都可以扔掉了麽?”

魏帝盯著他許久,竟無半點波瀾,“慕容煜私養罪臣之子,已是不爭的事實,朕是一定要定罪的。”

他長籲道:“他駐守邊境幾十年,四十萬兵馬召之即來,任何一個君王都會忌憚。”他望向元珩,倏然語重心長,“若有一日你坐上皇位,也不會容忍身邊有慕容氏如此強大的外戚啊!”

元珩說:“父皇可以沒那麽多信任,但請不要隨意疑忌。君主多疑,一旦招致朝堂萬馬齊喑,談何君臣共治,天下焉能清朗?!”

“你在教朕如何治國麽?”凜厲寒刃從魏帝眼中冒出,“朕看你是過分拘於兒女情長,一葉障目,連慕容家一捧土都是香的!”

元珩淡笑,“兒臣不是三頭六臂,沒那麽大本事周旋計謀,這輩子的精力也只夠對一人好,更不會為所謂的權事去攻心,卻將薄情留給心愛之人。”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魏帝心中一震。

就像一只手忽然撥開封印往事上的灰塵,露出不堪的真目,令人一陣慌亂。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母妃的忌日又要到了,七年了,不知父皇近來可曾夢到過她?”

魏帝急著將暴露的真相掩蓋,竟有些坐不住,卻發現舌絞在口中,一句話都吐不出,緊接著聽見元珩又問:“也不知父皇是否真的好奇,景明寺一案,真兇究竟是誰?”

“奕塵——”

魏帝心虛地喚了聲,“朕已經命裴旸去查了,也會給你一個交待,你還要怎樣?!”他似乎有些站不穩,雙手撐上桌案苦訴,“當年,你那幾位皇叔都已隱退,唯獨梁王,奔走朝堂,幹預朝政,籠絡人心,不亦樂乎!景明寺出了事,朕正好借機辦了他。大魏的朝堂,必須牢牢攥在朕的手中!你母親已被追封為皇後,老七封了親王,崔成儒永享太廟,監國之權也給過你了,朕欠崔氏的都已經還完了,該給的全都給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元珩不屑輕笑,“人都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魏帝滿臉鄙夷,“你也沒必要把自己看得那麽高尚,為了得到今日權位,你有意避世遠隱,再在朕面前故作低調順從,站穩腳跟後,扳倒了老四、老六和老三。其實在你決定重返朝堂的那一刻,一切就已變得不同了。也許,你根本從未想要隱過。”

“是!”元珩篤定道,“歷朝興亡,百姓皆苦,有志之人就該為民立命,兒臣為何要隱?挾勢弄權與厚積宏志從來都是兩回事!兒臣相信安國公也是如此,鎮守邊關僅僅是為保山河子民平安,而非逐利貪權,正因他心懷仁善,才不忍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孩童死在腹中。他從沒想過要忤逆,一切罪責都只是您的猜忌與心魔罷了!”

“住口!”魏帝大叫。

元珩如同沒聽見般,繼續說道:“若不是為盡心中濟民報國之願,兒臣從不稀罕這攝政親王之位,就連九五之尊的皇位,在我眼中也猶如糞土!”

魏帝頓覺自己鮮亮的外衣被撕破,一團急火湧上頭顱。

他好像又看見了崔紹,從前也是這般出言從容地對他說:“陛下要把臣趕出朝堂,不必冠冕堂皇稱是為了什麽中樞改制,這丞相之位,臣不要也罷!”

而今,他的兒子居然上演了似曾相識的一幕。

他看見元珩脫下繡金蟒的朝服,摘下玉冠端在手中,面無半點懼色對他說:“父皇若是因為忌憚兒臣才非要問罪慕容氏,那兒臣便把這權位還給父皇,望您看在鎮北將軍以身許國的份上,重新審視安國公之罪!”

語罷,只聽“啪”一聲脆響,那頂金紋玉冠從元珩松開的指間倏然滑落。

一瞬間,碎玉滿地,零落在一朝天子面前。饒是處在權力之巔的天安殿,也無法拼湊無形與破碎的空殼。

魏帝已是猙目切齒,怒不可遏,望著階下一襲無塵白衣,突然高喝:“玄龍內使何在?”

身後,兩排獸甲兵士闊步上前,“在!”

魏帝抑制不住發抖的身體,狠聲命道:“把越王給我拖出去打!往死裏打!”

“是!”

元珩緊接被擡出天安殿,穿過墀臺,直至端門之下。

趴上長凳那一刻,粗杖也重重砸在身上。

陰雲又至,大雨瓢潑,聲聲沈悶在雨水的喧嘩中清晰無比。

魏帝沒有明示,玄龍內使也不知要打多少下,天子不喊停,他們也不敢停。

一杖杖下去,長凳上的人卻安靜得很,無一聲求饒,甚至一聲叫喊都沒有。

施杖的內使慌了神,悄聲勸他:“殿下,您還是跟陛下低頭認個錯吧。如此,末將也甚是為難啊!”

只是等了許久,元珩依舊默然。

白衣被雨浸透,和著血水,黏在脊背上,遠遠望去,一片模糊的殷紅,令人不忍直視。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終於,在龐玉和兆東、兆北的求情下,天子舉起了叫停的手臂......

當雲靜得知元珩在宮中被打,準備沖出王府時,人已被玄龍內使擡了回來。

她看著血色模糊的脊背,痛到無從下手。

那種痛,宛若被蛇蟻啃噬,像緩慢的淩遲,生不如死。

她一邊哭,一邊小心剪開他的衣裳,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然令她崩潰,不知該不該碰,如何去碰。但傷勢不能拖,必需馬上處理,為了他,她又不得不堅強起來,仔細為他擦身上藥。

他聽見她在哭,緊緊握住她的手,虛弱地說了句:“無妨。”

淚水瞬間如決堤般洶湧湍急,她握起他的手,趴在他面前痛哭起來。

她在怨天道不公。

為什麽一個最重情義之人,曾經被誣心狠薄情;一個最淡泊懷善之人,卻被疑忌至此?!

丹蓉哭著問:“婢子不懂,陛下為何要對自己的親兒子下如此狠手?!”

“他在逼殿下低頭。”淚水淌過雲靜清冷的臉,寒過冰雪,雙眼怔怔望著鱗傷滿布的脊背,憤恨卻又無奈,“一個至誠至善之人被卑劣之人所傷,他卻還要對你居高臨下勸一句——不能太過清高自傲,你要學會‘和光同塵’。”

諷刺至極。

上完藥,一屋子人都退了出去。

他一身白衣。

她一身縞素。

相扶相泣。

“對不起。”他無力地說出這幾個字,“我盡力了,但我猜不到結果。”

父皇終究沒有松口,他不知能否換來饒恕。

“不要再說對不起。”雲靜說,“陳年舊事被翻騰出來,我也該向你說聲對不起。”

他輕輕搖頭,“是我失算。”

他在說北境一役是他沒有防備,入了有心之人的連環計。

這幾日,有人也在說越王殿下心善卻無謀,人心多變,他卻不識。

但雲靜卻知道這些他都懂,他比誰都懂。

他只是不願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

“不要離開我。”他說。

他在擔心,他不知道這番變故之後,他們之間還能否像從前那般毫無間隙。

可痛苦就如巨石隕落在她心間,一個接一個。她也需要一個接一個把它們挪走,再撫平壓在心底的傷痛。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脆弱過,不知該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

只是無聲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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