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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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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第89章

翌日, 魏帝一道旨意驟驚滿朝——

皇五子珩,忤逆不孝、以下犯上,降位為延德郡王, 收回其監國理政之權。封崔松為三品四安將軍, 統領北境兵馬, 十日後啟程赴邊, 命八月內收覆密、平二州。皇五子與其同行,幽禁駐地,待收覆失地之日,方可解禁回京。

同時,另以手諭告知雲靜——元珩遣北幽禁期間, 王妃留京, 不得同行。

兩日不到,元珩傷勢稍有好轉, 微能起身, 便往禦史臺去了一趟。

推開公廨的門,裴旸也剛好擡目。

元珩被許征扶著, 從一片柔淡的光中走了進來。

他已褪去了朝服,一身遠山素的廣袖長袍,不染一片俗塵, 不似在皇權野心交錯之地走過一遭的人。只有淡白唇色和疲沈眉眼,才映射出心事重重。

裴旸走到他面前,“安國公的案子, 裴某也在等陛下明示。”他想了想,決定把話說得更直接些, “陛下已將北境軍權交予崔松,且就以殿下如今的處境來看, 此案轉圜餘地不大,結果不會比現在好。”

慕容氏手中沒了軍權,接下來是否會被重判,要依靠魏帝的心念決斷。畢竟慕容煜盛存幾十年的軍中威望,不是換個將領,朝夕就可以立減的。魏帝防的也是這個。

一切結果,都取決於魏帝對慕容氏的信任還剩多少,還有元珩接下來的反應。

他若順,則有望;他若逆,則玉石俱焚。

真可謂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深到可以隨意拿捏所有人的命運。

裴旸交給元珩一本卷宗,“此案的舉報之人名叫鄭闊,也是關鍵證人。當年就是他為劉勤夫人接生,知曉慕容煜收養其子的整個過程。”

元珩想起了此人,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在濟州時,鄭闊就曾用過量的寒食散妄圖加害他。王子炳也提起他去過安州。

看來從那時起,此人就已被收買。

元珩向裴旸說明了此事,把卷宗還給他淡言:“如今是何走向,全在父皇,再擺弄這些證據也無多少意義。我只想在臨行前,見一見岳父大人。”

裴旸略一點頭,帶他來了臺獄。

慕容煜沒受刑罰,囚衣齊整,只是面色暗沈,消瘦不堪。見到元珩後,驚喜地從草榻上站起相迎。

元珩就地跪坐,笑道:“身後的傷搞的站不穩坐不得,這樣跪著還能舒服些。”

慕容煜心疼托起他的雙臂,“昨日沛梵來看我,把近來發生之事都告訴了我。”淚水忍不住湧上,“殿下為我受這等皮肉之苦,我心裏實在歉疚難安......”

“岳父不必有歉,有歉的人是我。”元珩道,“沛梵最近變得少言寡語,也不怎麽愛笑了,她一定在怨我吧。”

慕容煜笑著搖頭,“她如此心愛殿下,怎麽會怨?沛梵是個通透孩子,曉得對錯,也曉得一切的無奈與不得已。只是忽然受此打擊,需要時日療傷。”他眉頭凝蹙,“我擔心的是殿下......陛下命你赴北境,名為幽禁,實則是想讓你輔助崔將軍盡快收覆失地,就因殿下調袁家軍援過安州,深熟此役情形。但他並未予你兵權,你若甘願相助,那便勞而無功,你若不管,他便還會把任性賭氣,貪圖軍功之名強加於你,如此折磨人,連我都替殿下覺著難受啊。”

元珩滿眼蕭肅:“若如此能換您無事,奕塵就是再苦也無妨。”

慕容煜知他這樣傲骨錚錚之人,為換自己一個寬恕,與君父硬碰硬,就如同搏了命一般,便向元珩深深揖了個禮,“殿下不戀棧權位,千裏奔襲營救沛軒,又護送吾兒靈柩回鄉。這份恩情,我慕容氏全族將永世銘記!”

“但我到得太晚了,沒能救回大哥。”元珩心間的悲慟無以加覆,“我不眠不休趕路,可還是太晚了......”

“事已至此,殿下無需徘徊自責。這世間有些事就是如此,即便你有萬全之備,終究還是差了一步。人生哪有能算盡之事,來了就面對,過去就忘懷,嘆一句人各有命,便什麽都能想開了。”慕容煜仰天長嘆,“自帶兵從軍的第一日起,我就從未想過生死。就算是現在因罪而死,我也不懼,就是遺憾沒能死在戰場上。”

“您不能認命!”元珩勸道,“大哥走了,若您再有閃失,我該如何面對沛梵!一定會有別的辦法救您出去。”

慕容煜說:“殿下還是保全自己才要緊。說句自私的話,你保全了自己,就是保全了沛梵。我收養沛均是事實,本就不冤枉,一旦被陛下定罪,將會連累全族。沛梵雖然名入皇牒,理不會受牽累,但我之罪將一直籠罩在她頭上,將來被世人詬病,說她是罪臣之女。”

元珩從此言中聽出一種看盡繁世的無望之感,他怕慕容煜為保雲靜,會以死避罪,一把握起岳丈的手,狠狠叮囑:“死是最沒用的選擇,為了沛梵,您要熬下去!”

慕容煜望著元珩真摯無瑕的雙眼,頻頻點頭,“凡事不可能一帆風順,殿下如今正遇低谷,也得熬過去。我也猜到殿下重返朝堂,是因還有未了心願。那些陰暗小人只要還想活下去,就一定不會躲藏,肯定會露出馬腳。若時機成熟,殿下就一擊取勝,若時運不佳,就隱忍蟄伏,真相終將會到來,只是早晚。”

他將元珩的手反握,字字諄諄:“自沛梵嫁給殿下那日起,我就已經站在了殿下身後,陛下忌憚的不就是這個麽。可既然已經站在一處,不管他人作何非議,我只認殿下才是大魏的將來!今後無論面對何種險境,你都要為自己留一絲希望。黑暗中必須有人執炬,只是逆著風,烈火必將灼身!”

淚已噙滿元珩眼眶,手中之炬已在頃刻間被點燃。

“沛梵能嫁得如此稱心的郎君,我死也瞑目了。”慕容煜笑了,像對愛子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給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他忽然驕傲地昂起頭,“我的沛梵可是一等一的女中翹楚,一般男子當然配不上,必得是逸群雄才之人......”

又忽一低聲,“必得是君臨天下之人!”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一雙鷹目華光閃爍,仿佛要將暗夜吞噬,讓白晝用不泯滅。

身後突然響起一句冷聲提醒:“殿下探監時辰已過,該走了。”

是裴旸。

慕容煜自知不能再多言,說了幾句囑咐的話,讓元珩離開。

元珩不舍地望了岳丈一眼,被許征攙扶出了臺獄。

裴旸也一道走至門外,待他上了馬車,忽地說了句:“不要再為此事沖動,安心去北境。”

元珩掀開了窗帷。

對視片刻,裴旸三兩步登上馬車,從懷中掏出一疊軍報遞給他,“這裏有與北涼交戰時的西北軍情,包括那些年軍中派人和談、交換戰俘的詳情。我發現劉勤死後,馮瑞履統西北軍時對齊王、晉王很是重用,撤編後回京的將領只有他們三人。但齊王歸隱修道,多年不在京,參與景明寺一案的可能性不大。仍在朝,且至今仍位高權重之人,就只有馮瑞履和晉王了。”

馮瑞履?晉王?

懷玲發喪那日,元珩明明看見此人的影子飛快閃過,那是一副能夠正常站立行走的身體,但晉王雙腿殘廢多年,進出都坐木輪素輿,是以最大的嫌疑是馮瑞履。

此人身負軍功,回京後在門下任職,後又接替崔文敬,穩穩當當坐上了尚書令之位。

如此看來,都對得上。

但眼下最關鍵的問題並未解決——不管誰最可疑,沒有證據。

元珩收起那些軍報,對裴旸道:“多謝裴大人照顧岳父,只是本王眼下能做的已然不多了。”

裴旸微嘆,翻身下了馬車。

方才,他聽見慕容煜那句“真相終究會到來,只是早晚。”忍不住對車裏說:“再等等,也許殿下只是欠一些時運。朝中還有值得你信賴的人。”

回應他的是一聲響亮鞭鳴,隨後馬車緩緩駛離。

元珩可以等。

但這一去,朝堂定會翻天覆地。

他回來了兩年,掙得今日結局,也許還要再用下個兩年來掙得另一番天地。

他不怕。

但他最怕的就是失去她。

次日一早,宮內外傳出消息稱昨夜臺獄走水,死了一個重要人證,另有幾個囚犯被燒死,其中就有安國公。幸虧大火被及時撲滅,不然還不知有多少犯人會趁亂逃走。

小裴大人發了好大的脾氣,在禦前一通控訴,稱看管證人的屋鎖有被撬動的痕跡,懷疑有人本想單獨對證人下手,可能發覺不太容易得手,這才放了一把火。

而燒死的證人,恰是安國公私養罪臣之子一案的首告鄭闊。

裴旸還說,審問鄭闊時,他就已經發現此人談吐怪異,好幾次前後供述不一,所告之事並不似真實發生,像被誰教過一樣。幕後主使怕鄭闊翻供,遂趕緊派人來滅口。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只可惜了安國公,竟葬身火海,火撲滅時,人已燒得面目全非了。

人一死,定什麽罪都無意義,魏帝便下旨將慕容煜削爵革職,慕容氏女眷離京回鄉。

得知父親死訊,雲靜和元珩奔去了臺獄。

她只是掀開草席看了眼,就在元珩懷裏暈了過去。

暈暈醒醒三日,湯食未進,就這樣撐到了父親下葬。

她跪在陵前,眼淚都流幹了,人已經麻木,握著那枚白梅玉佩,想起父親在獄中對她說過的話——“為父最對不住的就是你。當年就是為了有人照顧你,才續弦娶了言氏,沒曾想事與願違。”

她說,她能理解父親的苦衷。她已出嫁,讓他不要再為過去種種縈繞於心。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出嫁前,她的願望一直很簡單——大軍捷報,父兄安好。

如今這個願望徹底破滅。

她忽然就明白,願望終歸是願望,與現實相比,就只是人心中虛幻的泡影。

但她不能活在泡影裏,她是慕容家的女兒,必須清醒地接受,再強大地面對。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父兄都在看著她,希望她平安如常。

宮中還特派了內侍來提點,“皇家規矩,王妃既已出嫁,孝期只能為百日,萬不可逾期,王妃需謹記。”

這是要告訴她,她是陛下的兒媳,不會受母家之事牽連,要感念君恩,行事要懂得分寸。

雲靜恭敬回了個禮,轉身冷冷一笑。

一回去,就見安國公府的牌匾正在被摘下。

這情景,令雲舒趴在言氏懷裏放聲痛哭了起來。

大魏第一武門,今後是否還會被人銘記在心。

言氏把祠堂裏的牌位收拾妥當,將那塊“中流砥柱,護國忠勳”的匾額小心包裹,準備帶回定州舊居。

臨走時,她對雲靜說了聲“保重”。

雲靜有些聽不懂這兩字的情感。

除父兄之外,言氏是這個家裏唯一知曉雲祥身世的人,但這麽些年始終未透露半分。

她對雲靜苛刻,卻能心系慕容家的榮辱。

這人心覆雜,真當無法評判了。

元珩怕她一個人留在京城觸景生情,便向魏帝請求,能否讓她去別苑暫住,好養養身子。

魏帝同意了,當下便說要派一百八十玄龍內使護送王妃南下。

這一來,雲靜無法照顧擷英齋的生意,只能將它交給方傅母夫婦打理。她本來打算關掉,但這一小方自留地,曾給了她無盡的自由快意,她不忍。

還是讓這份芳甜留在京城吧。

*

轉眼,十日已至。

城外,一聲厚重長角穿透雲霄,旌旗之下,將士整裝列隊,向北行進。

隊尾,元珩策馬回首,看見王府的車隊在南下的官道上越行越遠。

他霍然調轉馬頭,離開隊伍,奔向沙丘高處,目送她的馬車遠去,直到消失在視線裏。

只要望著她,他眼裏的光就不會黯淡。但他仍舊想看清她的樣子,甚至有奔到她面前的沖動。

但他忍住了。

還是給彼此一點距離來療傷吧。

其實他並未看見,她也悄悄撩起窗帷,望著他一人一馬立在風中,容顏俊朗,溫潤而澤,素色披風飄展,像一汪雲水自天而下,身後是遼闊北地一片蒼茫。

她放下帷簾,默默拭去眼角一滴淚,蜷縮在馬車一角,闔眼睡去。

高塔之上,元琪得意看著這一幕,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呵呵一笑,“這弄權的本事,還得是父皇啊!什麽一百八十玄龍內使護送慕容氏,明明就是節制的手段。只要把慕容氏緊緊攥在手裏,他元奕塵就不敢有異心!嘖嘖!我說怎麽父皇還敢把他送北境,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他扭頭朝晉王一揚眉,“還是皇叔說得對,就是要想辦法捏住他的軟肋狠狠地打。”

晉王微笑,“聽說,陛下已經解了你的禁足,命你返朝聽政了?”

元琪稱是,瞄了他一眼,指了指那木輪素輿,不耐煩道:“皇叔腿腳不利索,以後少出門,登這麽高的塔得費多大勁啊!”說完搖著腦袋走了。

元信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且先讓他得意一陣子。”

身後的黑袍人道:“依屬下之見,元珩暫別朝堂,虎賁衛統領已換,我們可以趁機布局了。”

“還有一個大患不除,皇帝的勢力就沒那麽容易推翻。”

黑袍人略一思忖,“禦史臺?”

元信點頭,暗暗自語:“裴昊遠......”

黑袍人掀開兜帽,王宥堂擡眸一笑,“該屬下出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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