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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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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第69章

馬車本可以行寬道直抵別苑, 但雲靜看見古樸亭臺包裹在霧凇中,彎曲的羊腸小徑在大片潔白裏若隱若現,宛如通仙之路, 便非要下車去看看。

這一看不要緊, 玉樹瓊枝的毓秀實在令人挪不開眼, 雲靜直說不想乘馬車, 要慢慢走上山,才不會錯過此番美景。

元珩勸她不要輕易下決斷,剩下的路看著沒多遠,但路窄崎嶇,又結冰積雪, 行至別苑怎也還需半個多時辰。可雲靜根本不把這點子時辰當回事, 信誓旦旦稱這麽短的路跑幾步不就上去了麽!

哪知爬到一半,就嚷嚷著腿酸, 石階上的雪打濕了鞋, 腳冷,不願多動。

元珩無奈一笑, 伸手就要抱她。

雲靜扭捏不肯:“你身子骨還沒好全,再把你累著可怎麽辦!”

“你吵著不坐馬車的時候,可否想到我的身子骨?”元珩壞笑。

雲靜一本正經:“人家是真的關心你。我累一點冷一點都能撐過去, 把你累壞,心疼的也還不是我?!”

話落,自己的身子失重般一晃, 生生被元珩打橫抱了起來。

他望著她雪中透紅的臉頰揚唇:“難道你受累挨凍,我就不心疼麽?”

雲靜無言以對, 羞赧看著他。

“摟緊我。”

他溫沈的命令總是讓人著魔般乖乖服從。

也確實無剩多少路了。

夫君畢竟習武之身,哪怕還帶病比從前虛弱, 這點山路也是輕巧而越。

二人說說笑笑間行至頂臺,虛真已在階上行禮了:“兩年不見殿下,別來無恙。”

雲靜趕緊從元珩身上跳下來,合掌回禮。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修行之人清寡,看見雲靜後也是不驚不喜,只淡言了聲:“見過王妃。”

那位小徒弟手拿一筒竹簽,蹦噠過來對雲靜道:“女施主抽支簽吧。”

雲靜被這突如其來之舉弄得摸不著頭腦,眼中帶惑望向虛真。

虛真一笑,“老衲這小徒兒性子跳脫,但卻是個有靈氣的,他的簽向來只等遇到有緣人才肯拿出來。今日許是瞧王妃面善,便想結個善緣罷。”

雲靜甚少問簽蔔卦,也不全信,便只當是孩童玩鬧,隨意從筒中抽了一支。

小徒弟接過,看見簽頂僅一個“無”字,不禁瞪大了圓溜溜的眼,“女施主手氣果然不凡。”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雲靜偏首看見自己的簽,也忍不住笑起來,“小師父的簽果然有趣,我到好奇,就這一個‘無’字要如何解呢。不會是你淘氣,每只簽上的字都一樣吧?”

小徒弟一把取出所有竹簽,把上面的字亮給雲靜,“若施主不信那便自己來看,‘無’字簽僅有一支!”

除這支“無”字簽外,剩下的從“上上簽”排至“下下簽”,每支都不同。也不知從中藏支“無”字簽有何用意?

小徒弟認真為雲靜解簽:“師父曾說,世間眾生最難做到的就是‘無’,無住、無因、無常、無明、無我......施主可讀過《般若心經》?此經雖短,但‘無’字就有二十一個,不是指什麽都沒有,而是無一切忘見塵勞之心,要知道,不生才能不滅。”

“佛法深奧,我也聽不太懂。”雲靜聽著迷糊,“小師父且告訴我,這簽好還是不好?”

小徒擡頭打量了她一番,直言:“女施主命中帶貴,終得無量功德,澤被眾黎,此乃大福報。但毋須謹記——一念放下,萬般皆有。”

雲靜聽後,默然怔了片刻。

輕風吹起枝上的雪,落在她潔白的氅領上,光澤的狐毛如羽,片片雪花在搖動間化為顆顆凝珠。

元珩察覺到雲靜神情似有異,笑對小徒說:“王妃許是又有些聽不太懂,尚在回味呢。”接著牽起雲靜的手,向虛真告別,“天色已晚,不便敬香,我們先回別苑休息,後幾日有的是空閑與大師相聊。”

從雲華寺離開,雲靜一直不怎麽說話,元珩問道:“是方才那小師父的言語有不妥麽?總覺得你有心事。”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雲靜淺淺一笑說並無不妥,“只是忽然想起長兄曾講過,兩歲時有次母親帶我去長覺寺,一方丈說我有‘踏風行雲,俯濟蒼生’之命,與小師父所言‘終得功德無量,澤被眾黎’有些相似。就因這八字預言,父親恐我遁入空門,嚇得四處尋解。所以乍一聽見類似之處,心裏不免晃過些憂念。”

“有可能我們這麽解,本就是錯的。”元珩道,“天機不可洩露。要是那方丈和小師父能將世人之命看得又準又透,豈不是人人都能預知自己前路,那還了得!”

雲靜想了想覺得也是:“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我既嫁予你,註定要與你同甘共苦,榮辱與共。這麽說來,你是什麽命,我就是什命咯!”

忽有幾滴冰涼落上前額,元珩腳下略頓,擡手將面前覆雪的枝丫撥開。

水滴越過劍眉濃睫,貼上頰,很快被風幹,但那股冰涼的觸感卻在心上蔓延。他不敢扭頭沖她笑,怕她發現自己濃烈的情愫已寫了滿臉,不願她看見害怕自己走失一步連累她的憂郁。他只能把她的手牽至唇邊,輕輕落下一吻。

走過一片竹林,便見別苑正門了。

匾額上“無世山居”幾個字,還是元珩十幾歲時所書,已見純熟技藝,但筆觸鋒芒盡顯,倒也不似“無世”二字的氣韻了。

用了膳,山中已是夜色濃稠。

雲靜原想四處逛逛,但身子累近散架,沖進凈室等不及沐浴完早些歇著。

別苑的起居屋舍依山而建,位置同一般宅院的排布不近相同,她稀裏糊塗被丹蓉帶入凈室,出浴後,又稀裏糊塗從一道門走出。

沒走幾步,低頭望了眼身上薄薄一層寢衣,趕緊讓丹蓉把貼身帶的那封信給她。

別苑的下人們頭一次見王妃都新鮮得很,伺候極為周到,方才用膳之時,僅眨眼間,行裝便都理好了。這麽重要的書信留在舊衣衫裏,萬一侍女拿走,再被元珩發現可就難辦了。

寢衣藏物不易,雲靜費了半天勁才折好別在腰間。再一擡頭,才發現走的不像來時的路。

摸索著走過一截廊道,又輾轉登上幾階石階,才至一寬敞廳堂。

燭火通明,卻無一人,甚至連丹蓉也不見蹤影,她不敢再前行,打算原路返回,身後忽然飄來一陣熟悉的烏沈香。

還未來得及轉身,她的雙眼忽被一條絲帶蒙上。

眼前變為漆黑的剎那,心裏驀地一緊,有種不安全感突然襲來,驚慌失措脫口叫了聲:“殿下?”

“是我。”

他寬醇的嗓音響起,她才放心舒了口氣。

元珩握住她瑟縮的肩頭,柔聲說:“別怕。”隨後拉住她的手,打算帶她去別處。

雲靜始終停在原地,不肯挪動。

因為不熟悉所以陌生,因為看不見所以有種未知的恐懼,外加一份對他的不信任。

這點不信任是她自然升湧的防禦之力,而非只對他。

她不走但又不願松手的樣子又倔又反骨,不禁令元珩想前去哄勸,遂一把將人摟在懷裏,認真問:“相信我麽?”

“帶我去哪兒?”

“去寢閣。”

“為什麽蒙上我的眼?”

“因為未知,才有驚喜。”他說,“相信我。”

她漸漸放下戒備,被他牽著小心邁步。磚下鋪了地龍,赤腳走上去有股溫意。也不知過了幾道門,像是走了許久才停下。

絲帶終於被他解開。

她發現自己正在一處架於半空的樓閣中,借著灰亮的天幕,能見窗外山巒曲線延綿,縱橫其間的小澗並未結冰,縷縷匯成一汪浩渺神池,繁星映上,宛如天鏡浮空。

雲靜忍不住趴在窗框賞景,口中直呼太美。

元珩指著前面一座山巒道:“白梅就種在這座山上,可惜還沒開。若是在白日,景致會更好。幸而今夜星河燦爛,也是難得一見。”

“濂州也有許多山谷,但多半狹險壯意,不如此處溫婉秀美。”雲靜嘆道,“殿下眼光果然獨到,真是個好地方!”

有如此山水為伴,誰不願意安身此處。但越是想到這裏的美,就越是心疼他拋下詩意日子,回京涉險。

她乍然回頭,仿佛看見了從前的元珩。

沒有束發,一身白色壓襟長袍,腰無封可勒,廣袖微動,筆直又溫柔。

比起公務時的他,此刻靜如止水。

雲靜回身抱住他的腰,輕輕靠上胸口:“身後是神佛,身前是山水。你選在此處建別苑,是因心原本就靜?還是心不靜,卻想讓自己心靜?”

“不知為何,你總能洞穿我所思所想。”他撫摸她的秀發,緩緩開口,“我的心,從來就沒有靜過。”

他這才把塵封事講給她聽——

當年,魏帝廢了崔相,又逢皇長子夭折,寧妃心灰意冷,一直刻意避寵。因世家擺弄朝政,不將皇權放在眼裏,魏帝屢屢因此心情煩躁,就會來安樂殿找寧妃,不是咒罵就是抱怨,寧妃都閉門不見。

有次,魏帝盛怒之下命人砸開殿門,沖進去對寧妃使了強腕,把對崔氏的成見與糾葛全部宣洩在她身上。

就是那日,寧妃懷了元珩。

元珩出生後,寧妃極少讓他見父皇,也極少讓他接觸朝政之事,只想讓他安穩度日。她根本不知元珩的理想抱負,更不知兒子為顧及她的感受,總是悄悄跑去舅舅府邸看折子。

“後來,我多次做策論引父皇不滿,曾諫言過不該勞民傷財大興土木建寺,也曾勸過父皇制衡之術不足以遏制世家,推行賦稅改革才能治本。情急之中我還指責過他不該貶外祖父。有那麽幾回,我寫的策論被母妃發現,被她悄悄換成了白紙,我不知情,拿來呈給了父皇,他覺得我兒戲般欺瞞他,因此大怒。不過,此事倒也免除了他對我的猜忌。”

“再後來,我離京遠隱,便很少與父皇過話,從不輕易表明立場,旁人也看不透我,父皇問話我也不說真實想法,他不喜歡這樣的兒子,慢慢我就不入他的眼了。”

“景明寺一案後,流言四起,都說是我毒死了梁王叔。反正人已死,幫父皇鏟除了一個隱患,但到底是不是我所殺,他根本就不會管,更不會在意我的名聲如何。”

這是元珩第一次如此詳盡地對她訴說過去,尤其是“毒死梁王”之事——這是他心裏過不去的坎,是不願提及的傷。

她凝望著他不言語,眸中帶著繁星輝光。

他問:“怎麽,你也不相信我?”

“不是。”雲靜捧起他的臉,“殿下不要把那些流言放在心上,你是何人,我心裏清楚就好。”

他緊緊摟她在懷中,輕聲喚她的小字:“沛梵,但願你能知我心願。我是個簡單的人,平生所求不多,唯願海晏河清,願你一生安定。”

她踮起腳,吻他的唇,“可是有你在身邊,我才安定。”

這就像個無解之題,不知該聽誰的。

一股情緒湧上了頭,雲靜眼裏忽就噙滿了淚水,一擡頭,止不住地往下落,“要是有一天,你敢把我推開,我會恨你一輩子!”

他沈默了。

他果真沈默了。

連一句假話都沒有說出口。

她最怕此時的沈默,從他懷裏掙開,氣道:“殿下怎麽不說話了?該不會真的心有此念吧?”

她霍然掏出那封信,將他親筆寫下的和離書展在他面前。

驚訝之餘,他無言以對,背過身許久。

他根本做不到冷淡她,狠不下心踐行和離書上所言:“我也不希望有這麽一天,也想把你一直留在我身邊。”

“不會有這麽一天,今生今世,我都不會給你這個機會!”雲靜倏然轉身,把和離書丟進火盆。

火光在淚水中愈發明粹,她跑到他身邊,抱緊他的脖子,堅定道:“倘若今生真的有緣無份,那我就等來世,生生世世與你做夫妻!”

她就是這般接受並面對著上天給予的一切,認定的路,絕不回頭。

元珩聽見自己心骨折碎的聲響,那一念已如那紙和離書,化為灰燼。

他伸手用力掌在她頸後,思緒已控制不了口中之言:“我真的拿你沒辦法了......”

語罷,低頭忘情地吻向她。

當他情不自禁,用一片溫涼軟葉汲取她口中甘露之時,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想要得到她。

這種感覺,

從未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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