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14章 第14章

關燈
第014章 第14章

轉眼,元珩已有四日沒回府了。

第五日一早,雲靜把裴昕叫到府裏陪她。一見面,苦水就如猛洪一般往外倒,幾近聲淚俱下,痛訴王府裏的日子難熬。

裴昕心疼她這副模樣,直問越王殿下是不是欺負她了?

雲靜搖頭否認,就只說太無聊,人遲早要給憋出病來。

裴昕問怎麽個無聊法?

雲靜想了想後同她講——

元珩不在府中第一日,她起得尚早,邢總管帶著王府主薄來向她交付中饋。五大疊賬簿,每疊足有二尺高,還不是全部。

稱是中饋,其實除卻府裏的供膳人力,還有食邑和不少額外產業。

當初,寧貴妃進宮前,崔府另給她備了一份豐厚嫁妝,現有一半都留給了元珩,田產鋪子數不勝數。除了空著的,尚在經營的鋪子元珩都派了專人打理,

裴昕替她兩眼放光,“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瞧瞧這日子多好過。”

雲靜嘆口氣直說你不懂:“多少世家大戶的主母管著內事,看上去尊貴,實則不還是勞心勞力為別人鋪路補墻。”

裴昕細品這話,再想想自己,貌似確有幾番道理。

如今裴家是她掌中饋,雞毛蒜皮的事都得她來拿主意,長了本事是不假,也惹了一身牢騷。不像她那二姊裴晗,夫君是祠部尚書幼子,長嫂管內,她從不插手。自己一兒一女雙全,現下還給京城貴女們開了學堂,積累起不少雅望。

但轉念又道:“咱倆處境相似,府裏沒有其他女眷,咱不管誰管。況且你可是正兒八經的王妃,絕不會有第二個人跟你搶中饋,你就該著了。”

雲靜眨著一雙明眸,趴案上對著竹簡上的字一通亂描,也不辯駁。

裴昕覺得她今日甚是反常,以她的才智,根本用不著八只眼睛看賬簿,一只眼就能把賬算清,怎就覺得日子難熬呢?

雲靜說:“其實,多數細務也不需我親自上手。就是上手操持,一日也解決不完。反正沒什麽事可做,殿下不在的第二日,我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這第二日硬是渾渾噩噩給睡過去了。

到了第三日,楚王妃在城外靈泉池辦了場詩會,給雲靜也下了帖子。那靈泉池素來都是皇家貴胄游聚之地,裏面有個會歆園,修了蜿蜒細池,用作曲水流觴,這些宗室女眷們時不時聚在此處風雅一番。

裴昕拍著大腿叫好:“姐姐有學問有見地,此等風雅集會不正適合你去麽?”

雲靜嫌道:“詩會上,有位鄭氏武將之女詩書底子差了些,結果被度支尚書盧裔之女好一頓奚落,說武將莽夫出身,哪懂這些深奧學問!如此輕視我們武將家眷,換他們鎮守邊境好了。若沒有父兄戰場上的血肉相搏,你我哪還能安穩坐在這裏吟詩作賦!這種無聊的詩會雅集,日後也用不著去了。”

裴昕聽著也生氣,附和她嚷嚷著別去別去!

雲靜說:“昨日我哪都沒去,在屋裏習字溫書。府裏沒別人,一直都是冷冷清清,我這不今日就叫你過來了麽。”

她說這話時可憐兮兮的,倒讓裴昕明白了她是因何無聊。

裴府也無年齡相仿的女公子陪伴,但她與慕容雲祥來往後,他經常爬墻與她見面,只因他還未領朝職,有的是空閑。

但越王就不同了,這次因為公務,說不回府就沒個人影,把雲靜獨自圈在府裏,難怪她會覺得寂寞。

裴昕寬慰她:“也是不巧,你剛嫁過來就趕上殿下最忙的時候……”又悄聲道,“我聽說謝義這個案子,可能會牽連盧氏,姓盧的二位尚書怕也威風不了多久了。我長兄近日沒回府,也是因為此案。”

她知雲靜愁眉不展,也是因近度遠,若是以後的日子都是如此,再沒了夫君疼愛,才真叫一眼望到頭。

但旁人的憂喜雖能體味,卻無法勸指,能欣悅一時是一時罷。

裴昕搬出挪移打岔的本事,端起雲靜調的乳茶嘗了口,忽然大聲誇讚:“這味道真叫一絕!我就沒喝過這麽好喝的乳茶!”

雲靜被她一驚一乍敲得清醒了些,見自己做的吃食這麽對她口味,心裏也歡喜。

裴三妹是個愛吃之人,又為了讓雲靜高興,立刻提出要嘗遍她做的美食。

雲靜把近日研制的羊羹、蓮花酥、酸酪、幹酪一股腦端上來請她品鑒。裴昕連連稱讚,但評價最高的還是羊羹,她在平城竟沒有嘗到一樣的。

雲靜告訴她,這是按照祖父留下的食譜熬制的:“祖父隨先帝征戰時,日子艱苦,就別出心裁熬羊羹來解饞。後來天下初定,先帝總宣祖父進宮熬羊羹,眾人圍坐一起分食,憶苦思甜。又因幾位嬪妃崇佛,祖父命府裏人制出了素羊羹,那時在宮裏很是風靡呢。”

裴昕意猶未盡,又往嘴裏塞了幾塊幹酪,“以後日日來王府白吃你的茶食菓子,再也不去市坊買了。”又讓婢子往桌案上端了些禮品,“今兒給你帶了些小玩意兒。”

雲靜打開漆盒一看,是鴆車、鼗(撥浪鼓)、獨樂(陀螺)和竹水槍,蹙眉道:“怎麽盡是小孩子玩的東西?”

裴昕就愛搜羅一些精巧小物件,只要是優質孤品就不放過。這鴆車尤為打眼,子母雀鳥栩栩如生,木輪上還有鏤空雕花。

“我這叫未雨綢繆,提前為小殿下準備周歲禮。”她還特意交待那竹水槍是自己做的,若再覺得無聊,可以叫人一起過來打水仗。

這禮真是“別有用心”。

裴三鬼點子實在多,雲靜懶得計較,不過這些器具實在精美,就收下了她的好意。

最末有個沒拆的錦盒。

雲靜推出夾層,見是一顆櫻桃大的渾圓銅鈴,紋飾繁覆,可一分為二,中間空心,還有繩環能持在手中。盒裏另附幾顆銀珠子,可以裝在銅鈴裏搖動。

“這是掛在腰間的嗎?”雲靜搖著它好奇問。

裴昕回頭一看,忽然驚訝地瞪大眼睛,用帕子捂住嘴訓斥婢女:“你怎麽把這東西帶來了?”

婢女想是也不認得此物,揚聲一“啊”,茫然道:“您讓婢子把多寶閣底層的盒子都帶上呀!”

裴昕難掩尷尬,也幹脆不掩了,對著雲靜換了副笑面:“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奇寶,你和殿下總歸用的著,送你了。”

“到底是什麽奇寶,賣什麽關子嘛?”雲靜被搞的糊裏糊塗,拉著她的衣袖央求。

裴昕湊過去耳語。

雲靜一聽,氣得轉頭就去撓她癢癢,“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知道的比我還多!”

屋裏掀起一陣歡鬧,引的門外的侍女頻頻往裏張望,八成沒在府裏聽過這麽多笑聲……

只是這歡笑聲不曾在官署裏出現。

午時,邢克來將午膳送至禦史臺公廨,躬身為元珩擺好菜,“殿下已好幾日沒回府了,奴怕官署飯菜不合您胃口,今兒給您送些愛吃的。”

鮮香飄來,也的確引人饞,元珩放下文書凈手,隨口問:“府裏可還安好?”

“好著呢。”

他接過邢克來遞來的筷子,望著面前的午膳沈吟,像是有話,又遲遲不開口,等了片刻才問:“王妃可好?”

“也好著呢。”

元珩微一點頭,夾起一片魚脯,凝了眼問:“這吃食是王妃讓你送來的?”

“不是。”

邢克來答的幹脆,話吐出去才意識到恐有不妥,又補道:“呃……王妃愛吃魚脯,菜品送來前,肯定少不了王妃的親自指點。”言訖,弓腰立在那兒不動了。

元珩沒說什麽,低頭吃起來。

邢克來沒像素日那般為他夾菜盛湯,站在桌邊似有躊躇。

元珩覺出他這飄恍的模樣,望了他一眼問:“有話?”

邢克來躬身答確實有話:“雖說王妃聰慧識大體,但到底比殿下年紀小,算起來還是個十幾歲的女娃娃,不能往府裏一關了事。”他直起腰身,故意板起臉,“殿下曾教導奴,王妃入府不是多個人多碗飯的事,您不在這幾日,王妃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吶……”

“外面侯著吧。”元珩只拋來這麽一句。

“本王吃好了喚你。”

這明顯就是不願搭茬兒啊。

自家殿下處事一向果決,邢克來只說了一句就被擋回來,多半不能再有第二句,便不敢觸黴頭,只得應下,轉身離開後撇起嘴角腹誹:把人家冷在府裏不聞不問,還不讓人說幾句,看你能克制到什麽時候!

直到酉時正,官署與越王府的氣氛恰又相反,上官們才得空歇吃茶閑談,王府送走了裴三妹,覆又清靜下來。

雲靜和裴昕晡時左右去了花園池邊踩水,期間嘗菓子沒停,這會兒肚子有些撐,吃不下晚膳,正晾著剛洗過的玉足,興致勃勃看起京城待賃鋪子的文牘。

因裴昕說了句“日日來王府吃菓子,再也不去市坊買”的話,雲靜就生出開茶菓鋪子的心思。

正好陪嫁來的方傅母有個兒子在經手租賃買賣,她便問詢能否拿些文牘來瞧瞧。方傅母到底是先國公夫人身邊的心腹,辦事利落,不到兩個時辰就讓人送入了府。

水韻性子謹慎,擰起眉頭不停提醒雲靜:“方才裴三姑娘可說過,陛下立了規矩,宗室女眷嚴禁經商,姑娘還是小心為好。”

雲靜半點不在怕的,“我又不是真想賺大錢,只是想找點事做。陛下立這規矩,也是因先帝的許皇後縱容外戚,利用鐵鋪私造兵器,意欲不軌。規矩只是明面上的,許多宗室貴女都有私置產業。那日靈泉池雅會,我就聽說幾位郡主縣主和楚王妃湊份子開酒樓妝鋪。做點正經生意也不排張,不用自己名義就是了。”

她熬羊羹的手藝悟得了祖父慕容成錦的真傳,即便味道再被讚妙絕,也走不出深宅大院的方寸之地。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能讓美味家喻戶曉,夜裏都會笑醒。

“今兒拿過來的這些鋪子都太遠了,咱們人力有限不好照應。”雲靜把文牘放置一邊,“明日讓方傅母兒子再找些過來,不需太大太張揚,離咱們府上近些就好。”

這邊話音剛落,丹蓉就氣喘籲籲跑進來報信:“主子,殿下突然回府,已經進咱們院子啦!”

整個東苑頓時如臨大敵,廊下熏艾的侍女險些將花圃給點了。

寢閣裏,裴三妹送的那些盒子還亂堆在條案上,四處都來不及收拾,雲靜連鞋都顧不得穿,手忙腳亂把那沓文牘藏入邊櫃,回身就看見元珩掀開紗簾走入閣中。

面面相覷。

侍女們忽然變得井然有序,裏間的人全都魚貫退出,只留水韻和丹蓉在一旁伺候。

元珩瞧了眼案上吃剩下的菓子說:“聽聞今日裴三姑娘來了。”邊說邊在寢閣裏踱步。

雲靜稱是,光腳站在榻邊無所適從,“……殿下的公務忙完了?”

“沒有,一會兒還要走。”元珩走到堆滿盒子的條案前,“不過案子已經在收尾了,明晚就能回來。”

他順手拿起那個裝銅鈴的錦盒,說話間就要推開。

雲靜像被窺破了不堪言狀的秘密,大叫一聲“殿下”沖到他面前阻攔。

但奪過錦盒時,裏面的“銅鈴”已現出了全貌。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敢看元珩的神情,低頭嘟囔:“都是裴三妹送來的小玩物,粗陋小氣,殿下不必看。”畢竟還沒有真正的肌膚之親,讓他知道自己收這些男女之物總歸羞恥。

元珩先是不語,又古井無波道:“裴姑娘仍未出閣,若讓人知道她送你此物,對她清譽有損。”話說的極正色、極平靜,有種你我都不難堪,難堪的就是旁人的意味。

雲靜頭搖得如鼗鼓一般保證:“不會傳出去,我馬上就把東西收起來。”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夾在條案和元珩之間,兩人幾乎貼在一起,因為跑的急,光著的小腳正踩在他墨色的錦帛靴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