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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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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第12章

轉眼,寧貴妃與七皇子元瑆的祀典已至。

雲靜與元珩跪在貴妃牌位之下,靜聽僧侶經文祝禱,瞻仰正中央貴妃的巨幅畫像。

畫中人一身藕荷色繁花錦袍,端莊側坐於白梅園中,雙手合放膝頭,面露慈笑。

她這才發現元珩眉眼像母妃,輪廓像父皇,粹得了父母之精華。但還是偏似母妃多一些,尤其是氣韻,有種不落俗塵的清風傲骨。

“陛下到——”

魏帝踏著內侍官的呼喊,在宗親的簇擁下步入殿內,再後跟著嬪妃公主。

元珩與雲靜退至僧侶前方,待眾人吊唁後,依次回敬。

木魚有節奏的響動在誦經聲中穿透,窗外細雨如簾,將安樂殿置於一片別樣的靜謐之中。

突然,眼前一簇火光炸開,一旁的慧貴妃發出一聲尖叫,火焰竄上她的裙裳後擺,婢女內侍霎時亂作一團。

那簇火光向穹頂蔓延,兩邊的經幡已被點燃。

“安樂殿走水啦——”

數不清的內侍官和宮女拎著水桶湧入殿內。

慧貴妃在地上來回翻滾,口中不駐地驚恐叫喊。

一桶救命清水立刻灑向她的後背,將火撲滅。她釵環盡落,水珠順著散亂的發髻流下,狼狽地被人扶起,顫抖伸手指著寧貴妃的牌位大喊:“陰魂不散……陰魂不散……本宮沒害你,你休要來嚇唬本宮!”

她如失魂一般,撲倒在魏帝腳下,揪著他的衣擺哭喊:“陛下!那天是臣妾非要搶占崇寧寺,才把寧姐姐趕去了景明寺……臣妾與她爭風吃醋是臣妾的錯,但是臣妾也沒料到景明寺會塌……臣妾沒害她,您是知道的啊……陛下!”

魏帝眉頭緊皺,看著眼前失心瘋般的女人,極反感地命道:“來人,將貴妃帶下去休息!”

幾個內侍將慧貴妃擡走,她還不忘撕心裂肺地喊起寧貴妃的閨名:“崔文奚不是我害的……我沒害她……我沒害她……”

殿內的火雖已滅,但經幡後的紗簾和木案都被燒壞,焦味濃郁,魏帝和眾嬪妃準備離開。

這時,十二皇子元琮突然氣喘籲籲跑入殿內,指著前方某處大叫:“我看見七皇兄的玉佩了!七皇兄回來了!”生母純妃王氏緊跟其後想要攔下,情急中在殿內摔了個踉蹌,又爬起來一把將兒子抱走。

趴在母親背上的元琮直楞楞盯著前方,手指殿內,不停喊著“七皇兄”。

眾妃們更加驚厥地尖叫起來,嚇得渾身發抖。

雲靜順著小殿下手指的方向望去,就在方才被燃起的經幡之下,真的有一團赤色的影。

元珩也看見了。

他猶疑地乜著那枚從天而降的“赤玉骨”,緩緩走過去。

到了近前,他低頭看了眼,轉身安撫眾人:“只是一塊赤色的卵石,也不知是誰無意帶入殿中。”

女眷們都松了一口氣,幾個膽小的仍不停流淚發抖。

元珩彎腰,欲將那塊石頭撿起。

指尖觸到卵石的一瞬,身邊一位僧侶敲木魚的手慕地停下。元珩敏銳覺出危意,剛要轉身,餘光中突然閃出一刃寒光,那僧人持著一把短刀向他胸口刺來。

元珩身手敏捷,上身飛快一仰,銀色刀刃擦著他的鼻尖撲空。

雲靜機智拔下頭頂的銀華勝,用力拽散邊緣南珠朝僧人腳下扔去。

僧人打滑難以站穩,元珩趁機回身抓他手臂,僧人卻突然調轉方向,舉刀刺向魏帝。

元珩眸中一驚,沖上前去。

僧人離魏帝太近,玄龍內使的劍還未探過去,短刃就已伸至魏帝胸前。

刀尖馬上就要觸上龍袍,元珩忽然擋在前,推開魏帝,短刀直刺入他胸腔下方。

雲靜趴在地上,用簪針將僧人小腿紮成了篩子,他疼痛難忍松了手。玄龍內使一擁而上,重重給了他一腳。

“留活口!”雲靜大聲提醒。

那僧人腮邊滾咬了幾下,忽然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後咽了氣。

魏帝已命人去宣太醫令,此刻正扶著元珩雙肩,看他拔出短刀。好在創口並不深,魏帝臉上的驚懼稍有緩色。

雲靜擔心元珩傷勢,已然憂急到忘記要站起來,推開面前的兵士,跪挪過去,本能地握住了他的手。

可他的掌心溫度正在轉涼,面色也開始變白,雲靜察覺出了不對。

元珩也很快發覺到體內的異樣,刀紮入的部位越來越痛,還伴著陣陣麻癢,如同蟻蟲啃咬,他用盡全力捂住傷口,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湧出。

刀上淬了毒。

雲靜幹脆背靠楠柱,雙臂環抱著元珩,不駐地搓他手掌心。

太醫令劉仞來的及時,一手熟練號脈,另一手用力扯開元珩的層層衣物,敷藥後用針灸控制住毒性發作。

魏帝命玄龍內使將元珩擡往天安殿偏殿。

劉太醫不愧為禦前聖手,動作嫻熟敏捷。為減幹擾,他遣走了閑雜人,只留下帶來的幾位醫官,又向雲靜躬了個身,“接下來幾日要辛苦王妃侍疾了。”

外人眼裏只有她能毫無避諱侍奉元珩起居,卻根本不知二人成婚以來各居一室,彼此生疏。雲靜心裏緊張,但還是聽從醫令,留下來仔細照顧。

不全是身份的緣故。

方才那短刀逼向他時,她的心就像吊在懸崖上,和擔心父兄上戰場的那般驚顫一模一樣。

“把殿下的上衣全脫掉,擦幹凈血漬。”劉仞忙著配藥,頭也沒擡地支喚她。

雲靜連忙應了聲“哦”,小心避開傷口周圍銀針,抓著散開的衣襟一點點剝去。元珩呼吸微弱,無法使力氣配合,她只能托起他的腰背將衣物抽出。

她拿過帕子,沿著緊實的腹部線條抹掉大片血跡,又繞過窄瘦的腰身將四處流散的血拭幹。健碩的前胸微微起伏,上面附了一層汗珠,她換了條新帕去擦,才觸到他膚上的寒涼。

劉仞端來配好的藥,輕扶起元珩餵下,“殿下中的毒名叫‘殊砂’,來自一種水蛇,不是罕見的毒。但刀上毒液的劑量頗大,至少要取幾十條蛇的腺液,可使人凝血體寒。飲下解藥後,殿下的知覺會短暫失去。”他扶元珩躺平,“當然也可能醒不過來。”

雲靜一聽慌了,連問他:“醒不過來是什麽意思?解藥不就是用來解毒的麽,怎還能再把人毒死呢?”

劉仞過來行針,輕輕一嘆,但面上仍很平靜,“個人體質不同,這樣大劑量的解藥以毒攻毒,風險極大,臣只能盡力而為。”

解藥已經在發揮功效,針尖紮在元珩身上時,他已無反應了。

雲靜跪在榻邊,才覺出什麽叫空虛與無助。她從來不懂什麽是逆來順受,遇著難處自己必要拼一把才肯認命,而此時的等待卻令人束手無策。

躺在面前的這個人既不是骨肉血親,也不是如故知己,僅憑一紙婚書,一綹發絲就硬生生將二人綁在一起,尚無理由為他驚懼、為他擔憂。

可她就是害怕了。

想起險些落水時被他救,想起有人言語沖撞時他為她出頭,這些事也不曾有陌生人為她做過。

她也會動容。

眼中忽然撲來一種酸澀感,眼底跟著濕潤起來,淌出一道溫熱水意,越過下頜邊緣,最終滴在元珩的手背上。

雲靜用絲帕沾了沾淚。

擡手時,她沒註意到,榻上彎起的冷白指骨動了下……

元珩像是睡了很沈很長的一覺。

夢裏,他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為母妃的三年守孝期未過,他還住在徐州別苑,鄰邊雲華寺古樸的鐘聲一敲,翻湧的心頓時萬籟俱寂,讓他不由得穿過竹林,邁上佛寺的石階。

大殿中很安靜,只能聽見善男信女的腳步聲。

元珩凝望著偉岸的佛像,可眼中卻充滿迷茫。佛能度化世間眾生,卻並不知能否度化自己。

側前方盤坐了一位老僧,安慈滄桑的面容令人心靜。

他坐在老僧對面,啟唇問:“大師可會解夢?”

那老僧睜開雙眼,見是一位清俊的年輕公子,微笑答:“舉凡天下一切夢境,不外是憶念、意想所成,無想則無因,無因則無夢。”○1

是,他想念已逝卻不能覆生的親人,所以夜裏才會夢見。

老僧遞給他一疊蓮紋信箋,“施主要問簽,還是要祈福,都可寫下。”

元珩提筆。

他不問簽,也不祈福,只想解心中所困。但不知從何寫起,只寫了個“心”字,像是要請老僧將它拆解。落款是他游歷隱居時化用的名字“伍莫塵”。

那老僧竟笑起來,“世人都說越王殿下出身帝王家,卻能隨心所欲歸隱,不入世俗,沒想到殿下也有解不開的心結啊。”

元珩一怔,“大師怎知我身份?”

老僧道:“殿下的別苑與本寺只一片竹林之隔,老衲豈會不知啊。”

他的指尖又落在那個“心”字上,“殿下的字‘規中見逸,驚鴻風骨,克而不拘,豪而不縱’,尤其是這‘心’之臥鉤,宛若長空之新月,蓄墨彈鋒,實在精妙。”他言語溫和,“記得和景十九年浴佛節,寧貴妃娘娘讓殿下抄了份《心經》,當時老衲奉旨入宮為娘娘講經,才有幸得覽墨寶。”

元珩開闊的眉宇間凝上一絲警覺:“大師如何稱呼?”

“老衲法號虛真,是這雲華寺新任的住持。”

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法號,不曾在記憶裏出現過。

“母親貴為皇妃,雖曾遍請名師,但均出自昭玄寺,你若只是個偏小寺院的住持,又如何入得了皇城?”元珩星目閃爍,“天下佛寺你都可以去,為何偏偏來了此處?”

虛真無言,良久才擡眸正視他,從衣襟中掏出一塊昭玄寺令牌放於前,“老衲就是前任昭玄寺沙門統,慧緣。”

“為景明寺一案而來。”

那場大火又燃動在元珩眸心。

一束暮色紅霓打在褪色的令牌上,邊緣已被毀的不成樣子,只有中間的“慧緣”二字清晰可見。

元珩仔細打量他的臉,額前幾道皺紋布在一片不太平整的膚上,左側臉頰凸起一塊塊不甚自然的褶皺,像燒傷。而這些痕跡顯然是整療過後所遺留,不貼近細觀,很難發現。慧緣法師是母妃宮中的常客,只因元珩不怎麽喜佛事,雖然見過,也都是匆匆照面,但那雙凈然堅韌的眉眼卻令他難以忘懷。

出事那日,就是慧緣法師帶著幾名僧人趕去救火,後來不及出塔,反葬身火海。而今日,原本“已故”的慧緣法師卻又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眼前。

這位幸存者就像暗霧中突然射入的一束光。

殿外暮色已沈,禮佛之人均已離去,空蕩蕩的大殿只餘他二人。

虛真嘆了口氣:“景明寺坍塌後,我與幾位弟子被拉去亂葬崗。”話至此,他悲切地望著元珩,“吾等遁入空門,救眾生於苦海,沒曾想效力於皇家,死後卻落了個身埋亂葬崗的下場!”

“次日醒來後,我發現自己尚存一口氣,便躲入山洞療傷。待身子恢覆差不多,便決心行走西域,永不返魏。行至高坪鎮時,白馬寺一方丈見我,稱可為我修容,我便留在那裏修行,直到發現這位方丈竟是江湖中人……”他問元珩,“不知殿下是否聽說過天傾門?”

元珩覆而想起,他隱居游歷這幾年,也曾聽隱士提起過,僅知道此江湖組織經營了多家醫館和布莊,素日裏行俠仗義,在江湖中口碑甚好。

虛真道:“那位方丈是天傾門的弟子,老衲與他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他告訴我,天傾門會就在青州,掌門人姓向,還編創了一套精卓的劍法名叫‘無向之劍’……關於這位向掌門的來歷,門會裏也有傳言,恐怕梁王‘勾結江湖勢力’的罪名並不為虛。”

梁王乃先帝第四子,在幾位皇叔中,才能算是庸常。他雖心無大志,但為人卻很和善,對元珩尤其喜愛。因而元珩根本不相信皇叔會害死自己的母妃胞弟,甚至有心謀反,才會帶著酒菜去獄中看他。沒想到皇叔飲了一樽酒後,便倒地而亡。

他記得皇叔臨死前吊著一口氣,吟了首詩:“曜日離晌雨綢繆,黑雲遮眼無所終。枉顧東南與西北,回首明光立當頭。”

思及此,元珩猛地擡頭問虛真:“您方才說那掌門人姓什麽?”

“姓向。”

此時再細思,‘曜日離晌’不就是個向字嘛,‘枉顧東南與西北’不就是‘無向’嘛。黑雲遮眼是謂暗夜,雖看上去漫漫無盡,但終有太陽東升之時。

——終將無夜。

梁王拼著最後一息都要將這個人名透露給他,還如此隱晦,怎能不令人起疑,他只有試著找到這位向掌門,再探其究竟……

耳邊的說話聲似乎變了。

“殿下的體溫回暖啦……”女子甜柔的嗓音裏全是悅然。

他慢慢睜開眼,最先看見的是王妃唇畔靈動的小梨渦。

雲靜見他醒了,腫成桃子的雙眼笑成了月牙。

劉太醫診脈後,欣慰說殿下身體底子強,再有一日就可進水進食,但要小心天氣太熱容易致傷口感染,需及時換藥。

元珩試著彎了下四肢,驗知自己行動無恙。

擡臂時,雲靜看見他手背上那道長長的淚痕,便立刻撿起帕子,佯裝要幫他擦洗身子,趁機把淚痕清掉,“這幾日殿下不能沐浴,擦一擦身上清爽。”

擦完手,她又將帕子伸向他胸前,不走心似地來回畫花兒,但躲不開的起伏溝壑將她頰邊暈出一片酡色。

“哭了?”元珩望著她的桃子眼啞聲問,“怕我死麽?”

雲靜仍想藏匿,點了下頭,聲如蚊吶:“二嫁之身恐不好議親……”

這句現俗之言倒很有說服力。

元珩短促笑了聲,被她生疏的動作弄得奇癢無比,無奈制止道“別擦了”,又說:“把上身墊高,我想坐起來。”

雲靜搬來一床被子,又在他頸後摞了兩個綿枕,垮過他上身整理時,胸口幾乎與他相貼。自己那處有些高,峰頂傳來的觸感讓人羞赧,兩三下弄好後便很快抽身回來。

元珩聞到她秀發中有木蘭花香飄出,雖是極淡,但在滿屋濃郁的草藥味中,愈發沁人心脾。

七月流火,本就令人口幹舌燥,一直無法進水實在難熬,他忍不住問:“有水嗎?一點點就可以。”

雲靜瞧了眼他幹白的嘴唇,就用小湯匙舀水讓他抿了抿。因剛才無意間的觸碰,她坐的離他遠了些,遞匙時總有水滴灑落,最嚴重的一次差點滴在傷口的紗布上。

“近一些。”元珩不耐煩道。

雲靜收緊臀往前挪了幾寸。

她又要餵,忽然被他拉住腕子,一把帶到他胸前,重新貼上。

雲靜不敢扭頭,因為太近,一動就會碰到他的臉。胸前正在“砰砰”地急速跳動,但她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只聽見他低啞的聲音似在她耳邊溫柔呢喃:“別離我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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