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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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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第7章

安國公府內,宣詔官剛剛離開。

雲靜心情不佳,把自己關進寢院。

丹蓉趁主子歇息,得空去找主事嬤嬤拿月錢,回來時剛好經過言氏院子。

雲舒吊著眼角和言氏嚷嚷:“瞧這一眨眼的功夫,阿姊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以後我們見了她還得尊稱一聲‘王妃’,咱們母女倆要強多年,怎還淪落到向她低頭的地步!”

母女倆說話聲不小,一墻之隔聽得真真兒的,丹蓉靠在架子下,不費什麽勁便灌了滿耳朵。

“她這一嫁,是福是禍還不一定呢。”言氏獨自擺著雙陸棋譜,鼻中一哼,“聽宮裏的娘娘們說,越王常與徐州林間那些隱士廝混,男男女女坐在一處,說是行些曲水流觴的風雅之事,實則淫.詞艷曲不堪入耳。”

她警覺地望了望院外,擋著半邊臉說:“聽聞這些隱士飲五石散成癮,酒後敞胸露懷,白日.宣.淫,身子虛透了都不加節制。我朝尚武,這藥在軍中是禁物,咱們這些武將家眷自然沒見過。”

雲舒蹙眉,拿起帕子擋嘴,疑惑道:“那為何柏萱阿姊還吵著非越王不嫁?她同我講過,幼時有次進宮赴宴,因投壺準頭太差,輸的連條腳鏈子都不剩,被那些貴女公子取笑,不與她玩耍。只有越王不嫌她笨,還教她怎麽投的準。”

言氏眨著一雙丹鳳眼問:“她那時幾歲?”

“八歲?”雲舒搖著扇,眼珠一轉,“九歲?”

言氏眄她一眼,“孩童之言怎可盡信?這麽多年過去,臉變,心能不變麽?”

雲舒深覺有理,莽足了勁兒點頭。

“要不然,為何及冠皇子都已婚配,只有越王老大不小仍未議親,那是沒人敢嫁呀!”言氏說,“哪個京中貴女願意放棄帝都榮華富貴,跟著他如鄉間野女一般游蕩?”

末了,又囑咐幺女:“這些話你可要爛在肚子裏,千萬別讓次女知道!萬一她不想嫁,舉蹄子跑了,犯下罪過得全家替她受!”

丹蓉聽著心驚,從墻根兒下溜回了姑娘寢院。

雲靜見她神思不定,手裏的活無章法甚是反常,便將人叫過來問究竟遇到何事。

丹蓉起初不說,但為了自己姑娘,把聽到的墻角一五一十告訴了雲靜,還哭喊著勸她:“姑娘快逃吧!所嫁之人非良,別把一輩子搭進去!老爺最疼姑娘,肯定會和長公子想辦法頂下來的!”

雲靜坐在榻上,抱緊膝蓋,一滴淚順頰而落,啞聲嘀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兒去?到時候慕容氏一族,連同濂州的長孫氏都吃罪不起。若還有別的法子,父兄也不會順從這道旨意。”

水韻為她擦幹淚痕,一副打算出生入死豁出去的模樣,“既然到哪都是活,那就偏要活得好,只要能跟著姑娘,刀山火海我都不怕,那小小越王府又算什麽,妖魔鬼怪冒出來,咱們見一個打一個!”

雲靜破涕為笑,“哪那麽誇張!不過確實是這個理兒,日子哪有順遂無虞的,若想著什麽坎都要繞過去,那邊境的仗也莫要打了,把州縣拱手讓給柔然蠕蠕豈不省事?”

這話讓水韻心情明朗了許多,宛然一笑。丹蓉沒心沒肺,抹了把臉又去忙了。

雲靜鋪展身子躺下,腦子裏全是旁人議論越王的話,忍不住又開始分辨起真假來……

夜幕降臨。

一個著墨色披風的修長身影,步入一間門楣氣派的酒樓中,在閣樓盡頭的雅間前駐足。

門被推開,墨色身影向坐於上首的貴公子喚道:“三哥。”

輕盈的紗簾一掀,露出三皇子元琰棱角分明的臉:“八弟這麽急著找我,是為了押送謝義入京一事吧?”

八皇子元琪將披風解開,坐於一旁,一副焦灼神色:“難道三哥不知情麽?案發在徐州,按照轄屬所分,這差事理應該由東境軍所領!只要是東境軍,就脫不了我們的掌控。可父皇下旨審案後,押送謝義的差事居然落在駐定州的北境軍頭上了!”

元琰仿佛並不在意,“不稀奇,還不是因為今日你在朝堂上那麽沈不住氣。”

元琪道:“我原本以為,就算父皇不讓東境軍接管此事,也定會派臨近州署督軍,沒想到父皇竟然舍近求遠。反正我已布好局,回京路上找個適當時機,把謝義做掉,以防他把我們的人全都咬出來!”

元琰反而嘆氣:“聽三哥一句勸,此事收手為好。”又給他遞了杯酒。

元琪先是一楞,接過來飲盡後將酒杯“啪”地一擲,“皇兄這是何意?謝義一旦落網,牽出的可是吏部和度支兩部,謝義本就與吏部尚書盧源嫌隙不小,此案開審,兩部恐怕不保,你我二人苦苦經營的果實,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它毀於一旦嗎?”

“我當然不想!”元琰瞪起犀利雙目,“吏、度兩部皆由盧氏兩兄弟把控,這二人一倒臺,動搖的不僅僅是兩部,而是整個盧氏的利益!只是,此次要動盧氏的恐怕不是老六,而是父皇!”

元琪漂亮的鳳目低垂一閃。

今日朝堂上,元珩和元瑞的證詞若細究起來漏洞百出,但為何魏帝拘押謝義的態度如此堅決,還不是因為盧氏這棵大樹太惹眼招搖。

元琰道:“現在百般阻撓謝義進京,你以為是在和老六作對嗎?這是在向父皇挑釁!我母妃司馬氏與盧氏有姻親之聯,倘若我們不就此收手,觸怒了父皇,豈不是要自毀前程!”

瑾妃司馬氏育有三、九兩位皇子,度支尚書盧裔之妻正是瑾妃的長姐,二人同出一族。

元琪咬牙,“我算是看明白了,父皇眼裏從來就容不得世族!當初的慶陽侯崔紹,還有現在的盧氏,到頭來不都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八弟慎言!”元琰朝他一瞥。

元琪嘆了口氣:“我是越發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了。這幾年父皇身子大不如前,但卻絲毫沒有立儲的打算。”他冷哼道,“在位二十餘年,不封中宮皇後,不立東宮太子,真是前所未聞!”

他看了元琰一眼,有些顧及皇兄的情緒,“不然,憑借三哥如今‘長嗣’的地位,恐怕早就入主東宮了!”

元琰向他擺了擺手,“即便是東宮太子,不也屈居於皇權之下麽?”

他為元琪斟了杯酒,兩人舉杯對飲。

元琪臉上的焦灼慢慢平覆,“三哥說的是,眼下丟了兩部不打緊,稍安勿躁為上策。再說那老六也翻不起什麽浪來,難道還敢帶著豹騎衛造反不成?”

元琰笑了笑,“只要父皇一日不立儲就有的是機會,路還長。”

兩人一番酌酒後,元琰雅興盡散,待元琪離開,眼神覆又犀利起來。

紗簾後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楚王殿下這浮躁性子,怕是有一天會壞事!”

元琰道:“但八弟天生聰慧通理,比本王那個魯鈍的胞弟強百倍,用著不累。”

那女子又問:“陛下怎會讓越王監審此案?”

“老五多年不涉朝政,父皇想兩端制衡,用他最為合適……”他輕笑了下,“無論是誰,不都是父皇手中的一把刀麽!”

那女子像是轉過身來,隔著彩紗,朦朧中身影窈窕,“陛下突然啟用越王,殿下不起疑嗎?”

“老五在朝堂中尚無根基,若是他有爭位之心,短期內增勢不易。”元琰挑了挑眉,“比起他,本王更擔心的是老八!”

“殿下是怕楚王和您不是一條心?”

元琰搖頭冷哼:“各謀其利,他從來就不可能與我同心。老八雖心浮氣盛,但才能尚佳,朝臣們也頗為信服,實在危險。”

女子道:“吏部的盧源與楚王交情不淺,盧源倒後,殿下不妨暗中推自己的人上位,將吏部徹底歸為己有。”

元琰微笑著朝紗屏伸出一只手:“就屬你最懂本王心思。”

白皙玉指覆於掌上,被輕輕一握:“那度支怎麽辦?”

元琰拉著纖纖玉手一拽,將美人抱在懷中:“度支未必就會丟……”

*

沒過幾日,祠部選好了吉日前來安國公府通稟。

郎官稱,原為了籌備寬裕,定於七月大婚,但祀典之前無吉日,只能提前至六月二十,滿打滿算連一個月都不到。

備婚期間,國公府上下忙得不可開交,往來的祠部官員、女官內侍應接不暇,雲靜疲於應付。

大婚前日,裴昕來府上看她,見她眉目依舊舒展不開,勸她這都要嫁人了,還有什麽事不能釋懷。雲靜說因著婚事如此一鬧,怕與裴家生嫌隙,沒的與裴昕連密友都做不成了。

裴昕嫌她盡.操沒用的心,緊著安慰:“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你,陛下看在我阿翁兩朝帝師的面子上,已把老人家叫去宮裏當面解釋。兩家長輩心中有數,不會因此怨懟。以後我要去王府拜會,你可別擺架子呦!”

裴三妹是個敞亮人,她知那日裴旸在大殿上把婚約推得一幹二凈,讓雲靜心裏始終揣著疙瘩,這會子趁機說起長兄壞話來:“我那位兄長自入仕之後,心思連父親都摸不透,他在情.事上八成是塊不開竅的木頭,虧的你沒嫁給他。”

雲靜沖她微微一笑。仔細想來,其實自己只是認準了這份婚約,並非認準裴旸這個人。他在情.事上不開竅,自己不也一樣嗎?旁人說的芳心已許,私定終身,她從沒經歷過,又哪來的根基相互守諾呢。

如此說來,嫁誰又有何不同。

但還是兩情相悅最圓滿,她一想到自己就像硬塞給別人一樣,心裏總是忿忿的。

上回,雲靜把言氏議論越王的那些話私下裏說給裴昕,讓她旁敲側擊問問裴老太師是否知曉越王品行。

裴昕也模棱兩可:“阿翁曾教過越王,這位殿下確實不拔尖,其他的沒有細講,就只提到,比起七殿下,寧貴妃娘娘更偏愛越王一些。”

這些零碎之詞已然太多,雲靜也聽不進去,趴在榻上唉聲嘆氣:“明日大婚,越王卻一直蒙著臉,我連夫君長什麽樣都沒瞧見,萬一是個毀容的可怎麽辦。”

裴昕故意作壞,“入洞房的時候,你把眼睛蒙上不就得了。”

雲靜的臉唰一下就紅了,辣灼灼跟熟透一樣,轉身去撓裴昕癢癢,裴三慘遭報覆,嗷嗷求饒。

門外忽然有人喚雲靜“阿姊——”。

她聽出是三弟的聲音,便要去開門,哪知裴昕一把攔住她,紅著臉說:“別……別開!”

雲靜見她反應不對勁,忽然明白過來這二人八成是暗生情愫了,悄聲打趣:“他是來見你的吧?我就說沛均弟弟從來不愛管我閑事,怎麽想起敲我房門了?”

裴昕羞赧,一頭鉆進帳簾裏,翹著半個腦袋說:“你家我家,多半以後還是親家,我叫不成你嫂嫂,你得叫我一聲弟妹!”

說完,兩姐妹又笑鬧了好一陣。

直到夜深,因明日大婚,雲靜實在無法留她,特意讓三弟雲祥把裴昕送回府……

今夜,雲靜原本想睡個好覺,碰碰運氣是否能夢見母親,卻輾轉難眠。

以前在濂州曾無數次想過嫁到裴府的情形,總覺那裏去過,熟悉、有依靠,就應該是自己的家。如今卻忽地換了人、換了地方,心懸在那裏不知該往哪兒落。

母親不在,無人同她講過嫁為人婦的感覺。她見過姨舅家的阿姊們與夫婿相處,有郎情妾意,也有爭吵無休,實是想象不到自己今後的日子……

想著想著,眼前飄舞的大紅綢幔變得模糊……

再睜眼,新日金輝透入窗牖,宅院裏人流穿梭,熙攘繁忙。

到了待嫁時辰,雲靜從裏到外換了遍新,開始打理妝容。宮裏的女官嬤嬤站了滿屋,親自指點禮儀行頭各種細節,耗了巨大工夫才全部裝扮好,又用紅珊瑚鑲金箔的團扇把臉擋上,便跟著喜娘和侍官的隊伍,聲勢赫赫出了閨房。

行至前院的中軸線上,她透過團扇絹絲,隱約看見不遠處身著大紅喜服的元珩。

廣袖飄逸,金冠耀眼,他臉上那塊蒙面巾已經不見。

但新婦眉目又須嬌斂,隔著扇絲,她看不清他的樣貌。

走至跟前,他也緊挨她站立。

前幾次匆匆相見沒留意,此時才發覺他高拔俊挺,步伐軒昂。

兩人跪地拜別高堂,慕容煜噙淚教導——勿忘修身立德,鸞鳳和鳴,養正育人,又親自為她戴上生母留下的玉鐲。

雲靜默默閃動眼睫,心中不舍愈發強烈,但盛禮之中不能落淚,只能將眸中秋水凝成鐵,拋去留戀轉身離去。

喜娘攙扶她登上金輿。

數百隨行簇擁著金頂玉軲的禦賜金輿,浩浩蕩蕩駛過街坊。熱鬧的京師人頭攢動,也只能在層層侍衛的攔截外,踮腳遠遠遙望皇子的迎親隊伍。

入王府後,又行了一通繁縟冗長的拜禮聽訓,雲靜才被送入新房。

今日的賓客多半都是皇親國戚,身份貴重。為表敬意,元珩一直留在外府陪從,幾近深夜還未回內院行合巹禮。

雲靜舉著團扇坐在喜榻上,端了一整日的雙臂酸痛麻木,實在忍不住,就朝丹蓉水韻輕咳了一聲。

其餘伺候的侍女皆是一等一的識眼色,聽見她這一咳,頭都沒擡,在領班侍女的帶頭下,退出去了。

門一關,雲靜立刻放下團扇,繞著手臂,滿臉痛苦地活動起筋骨。水韻和丹蓉趕忙上前,一人捧起一只胳膊,按捏得極為仔細。

鬧躁了整日,顱中像壓了塊鐵石,雲靜幹脆起身走動,換個清醒。

環視了一圈,這寢閣太大,與外廳接著一條蜿蜒夾廊,有重重紗幔阻隔,安靜隱秘。門楣上木槿紫的卷簾,雖被懸掛的大紅綢緞遮住了半邊,但仍掩不住若濃若素的點點微妙。

琴案後掛著幅《溪山月夜詠梅》,右側末端的兩行字跡風雅清逸。

這筆墨她見過。

上次那八個字他沒認真寫,這畫上題詞一看便知用了心,尤其是落款那個“珩”字。

雲靜擡指輕撫過最後那筆一弩一趯ti○1,暗讚筆法絕妙,不禁嘆出聲:“真好看!”

“姑娘說誰好看?”丹蓉樂呵呵問。

雲靜忽地轉身,撫著面前的瑤琴支吾:“……琴好看。”

丹蓉已把此話當真,“琴好看有什麽用,好聽才行。”

雲靜隨口應“是”,順手撥了幾下琴弦,個性分明的七弦令她忍不住覆手輕彈,一首淩雲戛玉的《玉妃引》○2飄出了閣外。

人來人往的王府,在琴聲的浸染中變得靜謐。

此時,有人輕輕推開閣門,踏著琴聲步入,她竟絲毫不覺。

擡眸的剎那,忽見一角紅色衣袂拂過門檻,繡金蟒的寬大敝膝越來越近。她意識到進來的是誰,猛地接過婢子遞來的團扇,覆又將臉擋上。

扇面絹絲外的紅影在琴案前停下。

視線中,修長的手指扶上扇柄,輕輕向側卻開。他沒有把扇放下,又用扇邊抵上她的下頜。

臉被緩緩擡起。

她的目光漸漸上移,最終驀地凝住。

眼前,硬朗的面廓飽滿流暢,薄唇輕闔出一股傲然清冷,恍惚間卻有一絲悲憫閃過。如劍英眉之下,一雙星目勝過皓日燭炬,連這身大紅喜服都黯然失色。

瑤琴的縹緲餘韻霎時化為陣陣鼓聲,急速擂在雲靜心中。

她不知,此時的兵荒馬亂,竟是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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