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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墨竹(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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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墨竹(修)

賀重錦:“這是?”

“姚師傅說, 它叫流火箭。”說著,小鐵匠抹了一把淚:“難怪姚師傅說在流火箭沒有做好之前,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會引起禍端, 但想不到, 姚師傅他......”

賀重錦一眼便看出,這支箭鏃與尋常的箭簇與眾不同。

它更加鋒利, 拿起來之後還要比尋常的箭簇輕一些, 用這樣的箭鏃制出箭,會射得更遠, 威力更大。

軍械監的一個普通的鐵匠,竟能造出如此神兵利器嗎?

果然是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江纓和紅豆來到軍械監時,賀重錦正從文釗手中接過弓箭, 只見青年拉弓搭箭, 他眸光漸凝, 銀白色的箭鏃對準靶心,

隨後只聽嗖的一聲,箭矢離弦, 那支箭不僅精準地射中靶心,威力大到甚至射穿了靶子。

“夫君。”

聽到江纓的聲音,賀重錦適才銳利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循聲看向她:“怎麽來了?”

“太後娘娘召我進宮,她說夫君在軍械監查案, 所以我才過來, 想著同夫君一起回府。”

說著,江纓的目光落到插在墻上的箭矢, 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夫君的箭術......竟這樣厲害嗎?”

方才射得若不是靶子,若是個人......好可怕。

見江纓似乎有些害怕了,賀重錦便將弓箭遞給了文釗:“今日便先查到這裏,回府。”

說完,他拉著江纓的手,二人一同走出軍械監,準備離開皇宮。

馬車上,賀重錦始終在看著姚遜留下的箭鏃,過了一會兒,江纓忍不住問道:“夫君今日的案子查得如何了?為什麽一直在看著這支箭鏃呢?”

賀重錦笑了笑,他並未有所隱瞞,將今日所查到的全都告知了江纓,包括他心裏不解的顧慮:“纓纓,這箭的威力你也看到了,大梁士兵身上的黑甲堅固無比,極為考驗箭術,但只要有姚遜打造的流火箭,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射穿梁兵黑甲。”

江纓捏著下巴思索著:“流火箭?我好像沒聽說過有這麽一種箭矢啊?”

“你自然沒聽說過。”賀重錦道,“因為,那是姚遜所創,尚未記載。”

“可是,姚遜三個月前打造出這樣的利器,為什麽不上報朝廷呢?”

賀重錦英俊的面孔蒙了一層淡淡的郁色,他主動牽起江纓的手,十指緊扣,她發現他的手心裏全是冷汗。

江纓猜測道:“流火箭對大梁存在威脅,難道雇傭刺客殺死姚遜的人,是大梁的人嗎?”

他答: “不會是大梁的人。”

“為什麽?”

一陣靜默後,賀重錦道:“大梁國力雖強,但大盛國力還不至於讓大梁的探子入皇京之中,況且,給呂廣出城文牒之人還沒有找到,大抵可能是宮中的內鬼。”

至於是誰,他目前還沒有查出來,但無論隱藏的再深,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抽絲剝繭,將此人揪出來。

夜幕降臨。

江纓正在書案前提筆練字,賀重錦將公事都積壓到了白日,晚上回到賀相府便在榻上閉目休息。

雖是閉目休息,可賀重錦並未不準備睡著,等到了時辰他還要催促江纓睡下,別在熬夜。

江纓讀完一本書卷,又合上讀另一本,只覺得越是往下讀,內心就越是煩躁不安,翻書時還將一頁書籍撕壞了。

聞聲,賀重錦問道:“ 纓纓,怎麽了?”

她低頭看著那一頁被損壞的書籍,半晌才道:“我……不小心的。”

賀重錦楞了楞,隨後溫聲答:“別急,離我們約定好的時辰還有很長時間,纓纓還可以再學一會兒。”

“……”江纓平覆著心緒,答道,“好,我知道了。”

無奈,江纓只好去做別的事,去作畫吧。

宣紙鋪開,女子壓下心底的煩躁,用筆在宣紙上畫她一貫拿手的墨竹,她將竹身畫的節節分明,又沾了沾墨,開始頂著頭暈還是畫竹葉。

過了約定的半個時辰後,賀重錦起身來到書案前,從她的手中拿過墨筆,放回筆架上,聲音溫和:“該入睡了。”

江纓沒有動身,她坐在那裏,盯著已經宣紙上畫好的竹子看。

賀重錦楞了一下:“怎麽了?”

江纓不說話。

他以為她不願,於是無奈笑道:“今日太晚了,待明日天亮時再畫也不遲。”

幾乎是下一刻,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江纓的眼角滑落,最後是一滴又一滴,她雙手捂著面頰,忍不住抽涕起來。

賀重錦訝異了一下,隨後一臉無措:“你.......你別哭啊,我......我是哪裏做得不好嗎?”

江纓還在哭,從最初的落淚到哽咽出聲,賀重錦連忙道:“我們......多延半個時辰,不能繼續再延了。”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了。

賀重錦妥協了:“再......再延後半個時辰吧。”

杏眼紅腫,江纓看向他時,眼眶裏蓄滿了眼淚,瞳孔中映出賀重錦錯愕的表情。

她指了指宣紙的一處,順著江纓所指,賀重錦這才發現了墨竹上的端倪。

原來,是江纓一時頭腦恍惚,將交錯的竹子畫錯了,他仔細數了數,竹子的根部與枝條對不上,枝條少了一根。

“我竟然把竹子畫成這樣,這真的我畫的嗎?”

賀重錦微微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無妨,只是小錯誤而已,下次改正就好了。”

“那怎能行?”江纓一邊擦淚一邊道,“夫君是宰相,可有聽說過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個典故?積小成多,何況我從未犯過這樣愚蠢的錯誤啊。”

抽噎了一會兒,江纓繼續道:“今年的桂試八雅是最後一次了,如果連竹子都畫不好,我就再也贏不了顧柔雪,成為皇京第一才女。”

賀重錦看著她手腕處沾染的墨汁,心中多了一絲疼惜:“你已經很努力了,論努力論勤奮,顧柔雪未必及得上纓纓。”

“可是不夠的,夫君,光有努力是不夠的,我還是遠遠不夠好,我不喜歡我自己。”

賀重錦:“為什麽?”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因為......”

江纓永遠也忘記不了她還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時,第一次參加桂試八雅的那天。

她瞞著江夫人和江懷鼎,小小的身子帶著琴從江府翻墻而出,匆匆跑去宮中參加桂試八雅。

倒黴的是,半路上陰雲密布,她發現她沒有帶傘。

等到了宮門口,江纓的衣物都被雨水淋透了,發髻上的水珠也如斷了弦一樣滴落。

顧柔雪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顧府的侍女們手持雨傘,簇擁著傘下清麗出塵的女孩從馬車上下來,顧柔雪的身上滴水未沾,與被淋成了落湯雞的江纓,簡直是天差地別的兩道風景。

圍觀桂試的人大多都是來看顧柔雪的,他們早已聽聞顧尚書有個天賦異稟的女兒,特來一睹光彩的。

他們的話和江夫人說的一樣,顧柔雪必定是今年桂試的魁首,直到最後,事實也是如此。

而江纓連身上的雨水都來不及擦幹凈,第一場就敗下陣來,無人喝彩,無人嘲笑,就這樣狼狽地回到了江府。

再之後,桂試名次出來,她不出意外地拿了桂試的倒數,給江家丟人,江夫人氣江纓背著自己去參加桂試,又氣這名次讓她面上無光,雖然沒有打罵和苛責,但三個月都未同江纓說過一句話。

三個月看似短,卻格外的漫長,甚至長到沒有盡頭,江夫人沈默的像一尊毫無感情的神像,如江夫人對自己的形容一樣,高大偉岸。

而江纓,宛如一個最虔誠最卑微的信徒。

“夫君,你不會明白的。”江纓低低道,“就算夫君不做宰相,也是太後的侄子,賀家的嫡子,這樣的身份會有許多人尊敬夫君的。”

青年的眸光黯淡了些許,卻不說話。

許是因為將心底話說了出來,江纓不在落淚,內心舒坦許多,這是她永遠無法解不開的心結。

纖細的手將書案上的畫了兩個時辰的墨竹揉成一團,丟到了紙簍裏。

江纓躺回塌上,厚實的錦被將一張小臉埋著,只餘下烏黑的幾縷發露出在外面。

“夫君,我們睡下吧。”江纓道,“我倦了。”

賀重錦望了一眼紙簍裏被無情丟棄的紙團,視線落到了榻上的人上,她正用錦被蒙上雙目,並沒有發現他的目光。

夠了,足夠了。

對一個人來說已經是最好最好了,好到也許會勝過她自己所想。

為什麽,她總是不相信自己的好呢?

今夜又是十分尋常的一夜。

江纓起初蒙著被子,結果耐不住燥熱就又把被角揭開了,她杏眸微微上揚,開口問著那個一直在註視著自己的青年:“夫君,你有過必須要實現的心願嗎?”

“有。”

“實現了嗎?”

“並未實現。”

“什麽心願?讓我猜猜。”江纓思考道,“夫君是宰相,衣食無憂,位高權重,什麽都有了,應該不會有心願吧。”

賀重錦笑笑:“有。”

“我的心願夫君是知道的,我想在桂試上奪魁,做皇京第一才女。”江纓說,“即便,如今我真的順應了母親所想,嫁給高官貴胄,但這個願望永遠不會改變的,我想靠我的努力實現我自己。”

聞言,賀重錦眉目舒展,眼底溫柔潺潺。

他將他所想之事盡數交代,發自內心道:“而我的心願不在我一人,我希望找出呂廣文牒案的幕後之人,希望朝堂之上再無紛爭,大盛繁榮昌盛,百姓不受戰亂之苦,希望姑母與陛下平安康健,還有......你。”

江纓心頭一動,面容唰得一下就紅了。

不對,最開始賀重錦不是和她商量著照書中所書的做夫妻嗎?為什麽忽然這般熟練了,有高人在背後指點他不成?

還有,她臉紅什麽?夫君希望剛過門的新婦平安康健有何不對嗎?正常之事啊!

雖只是普通的交談,但江纓對賀重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她的父親江懷鼎,看似是朝中官員,為大盛鞍前馬後,本質上仍舊是靠官職實現富貴,試問朝中,打心底真正為國為民的官員又有多少呢?

上次貪墨一案,便是最好的例子。

“纓纓。”賀重錦道,“我們比一比如何?”

江纓疑惑道:“夫君,你要和比什麽?”

他笑:“比誰的心願先行實現,如果你比我實現,只要是纓纓提出的條件,但凡我能實現的,我都答應。”

她道:“如此倒是可以......倘若夫君贏了,我輸了怎麽辦?”

“桂試在即,你會輸嗎?”

“我......”江纓猶豫片刻,目光一瞬間堅定道,“我不會輸給顧柔雪的。”

“好,我等著你。”賀重錦溫聲道,“等你比我先實現心願的那一天。”

窗外一陣風拂過,院裏的樹沙沙作響,賀重錦解下帷幕,將床榻之內與外面隔絕,變成只屬於他們二人的地方。

他道:“天色不早了,纓纓,從明日起,我們各憑本事,輸得人要信守承諾。”

“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經過這一番交談,江纓的心情明顯好不少,眼角逐漸消腫,打濕的眼睫也幹了。

江纓看著熟睡的賀重錦,很快就入了迷。

好像和賀重錦在一起,即便準備桂試八雅準備的再辛苦,再累,可她能感到自己是輕松的,連空氣都是新鮮的。

她第一次對更遠的將來產生了期許。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對眼前這個人產生了對任何人都從未有過的依戀感。

後來,江纓對紅豆說:“紅豆,以後我得了魁首,成為皇京第一才女,不和離,留在賀相府做他的妻,也未嘗不可。”



又過了幾日。

江纓練完琴後,與賀重錦一同用早膳,他一身紫色官服,應當是用完早膳後就去上早朝了。

他註重國事,這幾日雖然留在家中,但其餘的時間都在查案,批閱公文。

她問: “夫君,姚遜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按理說找到了他被刺的原因,應當會有苗頭才是。”

“姚遜的屍體上和軍械監都查過了,沒有找到他所記錄的冶煉之法。”賀重錦道,“我擔心冶煉之法落入他人之手......或是給呂廣文牒的人,或是大梁。”

江纓見賀重錦略有愁思,想了想道:“夫君所關註的不是姚遜就是軍械監,為什麽沒有姚氏?”

“姚氏?”賀重錦眼中閃過些許不解,“姚遜行事,與姚氏何幹?”

文釗清了清嗓子,插嘴道:“夫人,屬下早就說好好查一查姚氏,大人問屬下原因,屬下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大人解釋。”

江纓:“其實……我覺得夫君每天都同我說許多話,姚遜夫婦也是,但或許有可能,姚遜忍住不與姚氏講呢?”

下一刻,賀重錦道:“去姚宅,見姚氏。”

因為他知道,姚遜忍不住。

就像賀重錦自己一樣,無論如何都想對自己的妻子訴說煩惱與憂愁,甚至是不為人知的更多。

姚遜的死因究竟是什麽?或許只有問一問姚氏,才能查到些許蛛絲馬跡。

今日朝中的事無非是關於邊關布防,大梁境況,而為了提防宮中內鬼,賀重錦將流火箭一事暫且隱瞞,秘而不宣。

他下了朝之後,賀府的馬車像往常那樣停在宮門口,馬兒百無聊賴地瞪著前蹄,文釗筆直站在那裏,等候已久。

“大人。”

“去姚遜家見姚氏,她應當知道些什麽。”

“是,對了......”文釗掩嘴咳了咳,“大人,屬下不是一個人來這裏等大人的。”

賀重錦楞了楞,而後步子下意識快幾分,邁步上了馬車,掀開車簾,熟悉的、淡淡的墨香迎面而來。

出門的時候,江纓還有許多書法沒有練,想著等去找賀重錦,回來再練不遲,但半路上忽然又被她忍不住叫停。

再之後,江纓讓馬車先回府,找了一張能放進馬車裏的小書案,研墨鋪紙,提筆就開始練習瘦金體。

女子擡頭與自家郎君對視,不知發生什麽,成功把賀重錦逗笑了。

“怎麽弄的?”他輕笑出聲,“這般狼狽?像只小花貓。”

還是只大著肚子的小花貓。

“我?狼狽?”江纓疑惑道,“我不明白夫君的意思。”

賀重錦讓馬車外的文釗去尋了一面銅鏡,交給江纓,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的面龐,著實被嚇了一跳,砰地把銅鏡反扣在桌案上。

“太.......太丟人了。”

還好方才她在馬車裏,沒進宮在登極殿外等賀重錦,這幅樣子被朝中文武百官們看見了,會連帶著賀重錦一起被恥笑的。

對了,還有劉裕和太後,前幾日進宮去見他們,江纓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從不敢失了體面。

用不施粉黛的臉都覺得不妥,更別說是這幅天崩地裂的模樣了。

賀重錦:“這裏也有。”

江纓低頭一看,淡藍裙衫上也有一片黑乎乎的墨跡,她說:“夫君,來時的路上我正在寫字,馬車停得突然,墨硯倒下去了,許是在這個時候濺我一身吧。”

她記得自己寫的太入迷了,把硯臺撿起來後用毛筆蘸了蘸墨,繼續在宣紙上書寫,根本沒註意別的。

這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將那面被倒扣的銅鏡翻轉,鏡子再次映照著江纓那張臟兮兮的面孔。

“總要正視自己的。”他溫聲道,“用心洗,會有洗掉這些墨汁的那一天。”

江纓並未聽懂賀重錦話中的深意,茫然地點點頭,他又問她:“纓纓今日,為什麽會忽然來宮門外接我?”

她答:“因為我想和夫君一起去姚遜家查案。”

起初江纓不打算出門,想著在家中練習八雅,後來見到文釗,順口問了一嘴案子,文釗說賀重錦今日去見姚氏。

江纓聽說,姚遜剛死之時,姚氏跪在大理寺前哭訴,最後賀重錦松了口,才準她去見賀夫人的屍首。

婦人喪夫,本就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江纓想到之前賀重錦在地牢時詢問呂廣的情形,不由得在心裏隱隱擔心。

一張榻上,一個錦被裏睡得久了,她這個夫君如何對待公事的,江纓再清楚不過了,只是對待男子尚且可以狠厲些,對待女子怎能行?

得看緊他,免得弄砸了案子。

賀重錦望著江纓,烏黑官帽之下是青年俊逸的眉眼,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答道:“好,賀相府再大,也不比外面,等查完案我們一同回府,因為還有一些東西我沒給你看。”

“什麽東西?”

“現在告訴你尚且還太早。”他笑,“算是.......是驚喜。”

驚喜二字,與一朝宰相實屬不太相襯,但還是從他口中說出來了。

江纓點點頭,同樣握緊了賀重錦的手。

她忽然覺得有個夫君是很不錯的,從前自己除了讀書,就是圍著江夫人轉,時常還要面對吳姨娘和許姨娘找茬。

現在身邊只有賀重錦一個人,他平日裏又忙於國事,性子沈穩,她讀書時清凈不少。

不僅如此,退一千步一萬步來講,至少今年去桂試八雅,江纓再也不用翻墻了。

姚遜的家住在皇京東街一處巷子口裏,巷子口狹窄,幾歲大的幼童們進進出出,嬉笑打鬧,賀府的馬車太過寬敞,根本進不去。

見到了,江纓放下墨筆,賀重錦道:“夫君,恰巧我寫完了,我隨你一起下車吧。”

“嗯,好。”

賀重錦走下馬車,江纓掀開車簾出來,馬車雖然穩當,但心裏總覺得搖搖晃晃的。

這時,她看到了賀重錦一襲紫色官服,在艷陽下朝自己伸過來的手:“來。”

聽到這個字,江纓幾乎沒有猶豫,纖細玉手就這樣放在了青年寬大溫暖的掌心上。

江纓從馬車上下來時,賀重錦註意到她淡藍衣裙下遮掩的腹部,心頭一暖。

從前無論去哪兒,他都是孤身一人,身邊只有侍衛文釗,從未想過有一天賀相府的馬車上會多出親近之人。

一個是他的妻,一個還沒出生。

他溫聲道:“慢點。”

江纓問道:“夫君,姚遜的家就在裏面嗎?”

“嗯。”

這條巷子口雖算不上破舊,但稱不上什麽適合安居之處。

不過,江纓記得軍械監的鐵匠有一千餘人,鐵匠們日夜鍛造兵器,每個月發下來的銀錢不算太多,所以姚遜夫婦住在這種地方並不奇怪。

巷子盡頭之處,幾個頑童朝著這邊跑過來,頑童們沒輕沒重的,玩心旺盛,並未註意到江纓懷了身孕。

幸好賀重錦及時上前,將江纓護在身後,然後,孩子們便註意到了這個大哥哥投射過來的寒冷目光。

其他的孩子們嚇得跑開了,而年紀最小的女童僅有三歲,當場嚇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甚至一邊哭一邊喊著:“娘!我要找我娘!”

哭聲刺耳,比磨刀的聲音還要令人心煩,小孩子都是這樣吵嗎?

江纓深吸一口氣,用平靜的語氣對賀重錦道:“夫君,你嚇到她了。”

“我知曉。”他答,“顯而易見了。”

常年在安靜之處讀書的江纓,聽不得一點風吹草動。

她實在忍不下去了,拉了拉賀重錦的衣袖:“哭得太厲害了,你去哄哄她,讓她停下來別哭了。”

賀重錦:“……”

“快去。”

她把賀重錦推到了小女孩跟前,自己則往後退了退,躲得遠遠的,在心裏默默地為賀重錦鼓勁。

賀重錦無奈笑笑,隨後幫小女孩掉撿起在地上的撥浪鼓:“對不住,這撥浪鼓還給你,剛才的事,是因為我夫人有了身孕。”

誰知,小女孩一把搶過撥浪鼓,啪地摔在了地上,張大嘴巴哭得更厲害了:“我要找我娘親,找我娘親!”

震耳欲聾的哭聲,就像是一根根針刺入江纓的耳朵裏,不單單是這小女孩,她覺得她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

好在最後,文釗去買了幾根糖水棍,小女孩見有糖水棍兒,這才停止了哭鬧。

賀重錦問文釗:“只要買了糖水棍,就能哄好小孩子嗎?”

“回大人。”文釗道,“其實也不是絕對能,女童還好,屬下小時候,旁人給的糖水棍,一根兒哪能夠?總之,這小孩子的性格就是古怪。”

江纓沈默不語,她只覺得剛才的哭聲仍舊在腦海裏打轉,像是索命鈴音一樣。

這雖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卻令江纓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倘若,孩童真的如此吵鬧,她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還能安心地讀書寫字,練習八雅了嗎?

而且她方才聽得清楚,那女童一哭,嘴裏一直在喊著娘,如果女童的娘沒來,無人去哄,怕是會哭上好幾個時辰。

江纓越想越可怕,越想越頭大。

若她自己的孩子生下來這般吵鬧,無論怎麽哄都都哄不好,假如她的孩子大事小事都喊娘,這該讓她怎麽活?

活是活不下去了,肯定會要了她的命,她不僅怕吵,興許也不喜歡小孩子。

賀重錦註意到江纓的神色,關切問道:“纓纓,怎麽了?”

“沒。”江纓這才回過神來,“沒什麽,夫君,我們去找姚氏吧。”

賀重錦應當是喜歡的,江纓想,萬不能被他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現下先去查案,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議論。

據文釗所說,姚遜家中有一妻一女,兩口雖都過了五十,但女兒姚小梅才只有十歲,老來得女。

小梅打娘胎裏就弱,受了風就得風寒,走幾步便氣喘籲籲,常年喝藥,近些年來更是臥床不起。

在姚遜出事後沒多久,姚小梅便在榻上咽了氣,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姚氏又是喪了夫,又是喪了女,家門不幸。

屋門前,賀重錦伸手敲了敲姚氏的房門,剛敲一下,江纓提醒道:“夫君還是輕一些吧,不要擾到姚氏休息了。”

他點點頭:“好。”

於是,賀重錦微微平了一口氣,放輕了敲門的動作,只聽門內姚氏的聲音道:“誰來了?”

很快,房門被打開,姚氏一身守靈麻衣,頭簪白花,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

看到門外站著的俊逸青年,以及他身旁的恬靜女子後,一臉陌生:“這位大人是......?”

姚氏註意到了賀重錦的紫色官服,神情驟然變了:“年輕人,這官服......你是賀相?”

她知道賀重錦,姚遜的案子便是賀重錦在查,是大盛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的賀相。

賀重錦點頭,聲音沈穩:“姚氏,我是賀重錦,關於姚遜的死,我有許多話想詢問夫人。”

姚氏這才回過神來,笑了一下:“我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又能知道什麽?”

江纓道:“再想想,肯定能想起來什麽。”

姚氏滿面愁容,嘆道,“唉,我想想,賀大人,賀夫人,你們先進來吧。”

屋內不大,陳設也很普通,但卻處處透著市井人家的溫馨之氣。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屋中供桌上擺著兩個靈牌,一個是姚小梅的,一個則是姚遜。

姚氏道:“家裏沒有可以招待二位的,民婦為大人和夫人煮碗面吧。”

沒過一會兒,姚氏便將兩碗面端了上來。

面上有一個金黃的荷包蛋,淡棕色的面湯上漂浮著碧綠的碎蔥花。

總之,與賀相府裏的山珍海味比起來,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賀重錦提起筷子,剛吃一半,便見身旁的江纓沈沈放下碗,碗中湯汁搖晃,已然是吃完了。

“吃完了?”

江纓點點頭,目光落在了賀重錦的面碗裏:“吃完了。”

賀重錦溫聲道:“吃飽了沒有?”

江纓心裏喊著一百個沒吃飽,嘴上平平淡淡道:“還好吧。”

從前江纓沒這麽愛吃,如今肚子越來越大,有時根本不受控,面子裏子都不要,就是吃。

這一點,賀重錦是知道的。

她夜裏總是悄悄地越過他的身軀下榻,溜出房間一會兒,不知做什麽去了。

但這並不難猜,因為每次江纓偷偷回來的時候,身上都帶著食物的香味兒,今天雞鴨,明天魚鵝,後天是豬肘子。

那必然是去了竈房,這件事江纓沒有同賀重錦提起過,他白日裏便也沒問,只是命廚子在晚上離開前,多做一道菜留在竈房。

江纓在賀重錦身旁坐直,聞著他面碗裏飄過來的香味兒。

每一次江纓握住他手的時候,他的神色會慢慢柔和,堅冰化作春水。

緊接著,那最後一碗面被青年緩緩推到了江纓的面前。

“我不餓,這剩下的你全吃了吧。”他笑,“只是我吃過了,纓纓別嫌棄就好。”

嫌棄?

她提起筷子,一個才女,筷子攪動著賀重錦的面,第一次說話像個小偷一樣,有些嘟囔道:“夫君此言差矣,好意我怎會嫌棄,再者.......”

賀重錦怔怔地看著江纓,想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麽。

“再者了,成親那天夫君親了我,後來你覺得不夠,又親了許久,我都沒嫌棄夫君……”

不僅如此,賀重錦還把她藏在被褥下的書卷都丟到地上了,這件事她始終都沒同他說過,心裏堵氣的很。

他失笑。

愉悅的話題結束,便開始步入正題。

姚氏從竈房裏走出來,坐在了江纓與賀重錦的對面,開口道:“賀大人和賀夫人可喜歡民婦做的陽春面?”

江纓點點頭:“喜歡,面條勁道,湯汁入味,甚是喜歡。”

“喜歡就好,小梅還在時,也喜歡我做的陽春面,可惜,現在就算我做的陽春面再好吃,小梅都嘗不到了。”姚氏對悲痛早已變得冷靜麻木,“幾朝幾夕之間,家破人亡,只留下我這麽一個可憐的婦人。”

曾經的家人,變成供桌上冰冷冷的牌位。

江纓很心疼這個可憐的姚氏。

“夫人,我知道你家中逢難,必定心疼萬分,但殺人兇手總要查清楚,這樣姚遜在天有靈,也會心安的。”江纓道,“能不能把知道的告訴我們?”

姚氏道: “賀夫人想知道什麽?”

賀重錦接道:“流火箭,姚遜尚未被刺時,是否向你提及過他鍛造出了能夠對抗大梁的流火箭?”

姚氏神色凝重了一會兒:“夫君,確有向我提起過,說這箭威力極大,就是......”

江纓問:“就是什麽?”

見姚氏有些猶豫,賀重錦道:“夫人,我忘記說了,今日我只是帶著剛過門新婦的特來探望夫人,並不是以宰相的身份。”

江纓跟著道:“嗯,夫君說的不錯,我們是來嘗嘗夫人的面而已。”

下一刻,適才正坐著的姚氏忽然跪下,江纓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聽她苦苦哀求道:“賀夫人,求你們放過老姚吧,他不過是一時動了貪念,起了邪心,所以才落了這樣的下場。”

江纓想要將姚氏扶起來,奈何不好彎腰,只能握著姚氏的手幹著急:“夫人,你別這樣,你是晚輩,我是小輩,沒有晚輩給小輩跪的道理,你先起來,先起來再說。”

誰知姚氏怎麽都不肯起來。

賀重錦像是嗅到了一絲獵物味道的狼,溫潤消失,語氣冷了下來:“貪念......邪心......?”

“家中本就不富裕,全靠著老姚在軍械監做鐵匠的月錢過日子。”姚夫人悲愴道,“後來小梅出生,病得一天比一天厲害,太夫開的續命藥,哪一樣都是貴藥,老姚也是沒辦法。”

賀重錦眉目一凜,緩聲道:“為了湊錢,姚遜與人做了交易,用流火箭的冶煉之法,換取銀子給你們的女兒治病?”

“我本想瞞著此事,結果賀大人到底是查出了流火箭,是,賀大人,這件事我後悔不已,夫妻一場,我真恨當時老姚被豬油蒙了心時,沒能及時攔住他。”

“既然是這樣。”賀重錦居高臨下地望著姚氏,宰相之威盡顯,“為什麽不將流火箭貢獻給朝廷?貢獻給大盛?朝中自會有封賞,那些封賞還不夠救一個孩子嗎?”

“賀大人,老姚身在軍械監大半輩子了,又豈會不知道這做官之事?”

姚夫人繼續道,“我們老姚不過是個鐵匠,擔心把冶煉之法交給朝廷,被不軌之人冒領了功勞,不僅賠了女兒,又賠了他辛苦鉆研出來的流火箭。”

“夫君。”江纓忽然有了一個不好的想法,“該不會是姚遜交了流火箭後,被滅口了吧。”

不是有一句話說得好,斬草必除根。

那個人得到了流火箭的冶煉之法,便覺得姚遜沒有了利用價值,定然是從最開始就沒打算誠心做交易的。

江纓又問:“夫人,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別太難過,你知道姚遜將冶煉之法給了什麽人嗎?”

“大梁人。”伏在地上的姚氏驟然擡頭,神色恐懼道,“是大梁的人,是他們想要流火箭的冶煉之法,攻打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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