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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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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拾壹

花鈴街中段人流最大的地方,有一間名望鼎盛的酒樓——朝天樓。

朝天樓每日客人絡繹不絕只為品一口秋季才有的清花釀,平凡人家攢許久錢都想來花費巨資嘗上一嘗,有言道,嘗過朝天樓的清花釀此生已無遺憾。

今日說書人剛說到:“只看那將軍身姿矯健一躍上馬,與敵軍將領會面,長戟揮出,敵將的頭顱已與身體分離,咕嚕落於馬下……”

“嘁,”突兀的聲音響在人群中,他的聲音剛好落在說書人之後,“將容清樾吹得神乎其神,若無其他幾位副將的鼎力相助,她能有如今這成績?讓天下人只知有她這位戰神而無幾位副將的名字,真是悲哀!”

些許人擡頭張望,可今日人實在多,找不到是誰說的這話,唯有坐於這人身邊清晰聽到他講話的人知道是誰,出聲道:“兄臺切不可直呼殿下之名,若傳到皇城,可是殺頭大罪。”

“我說的有何錯?她不過是有了一層皇家身份,名字為何直呼不得?”那人卻是偏激得很,“女子自古以來不可參政不可從軍,便是進軍營也是充為軍妓,如今這般,誰人都能組軍,將我們男人放在何處?”

“兄臺——”此人被他的悖逆之言嚇到,正想出聲阻止他繼續說,就聽另外一位男子附和道:“兄臺說的有理,況晉昭公主自從卸甲回京,聽說朝臣多次上奏,她都沒有要交還兵符的意思。若晉昭公主真有令人信服的本事,就是沒有兵符那將士也會自願跟隨,陛下也會放心讓她再次回到戰場。現在不歸還兵符,算個什麽事啊?”

“好在啊,便是兵符在手,晉昭公主如今再不能穿甲禍害邊關將士,聽說太後已在物色都城青年才俊,此後應是要成家相夫教子了。”

“嘖,就晉昭公主這身份地位,不論哪位青年才俊被看上,尚公主終歸不是個美名,有得罪受了。”

在場眾人多為男子,女子多數不敢出聲,敢出聲的最終也被過於高亢的男音所掩蓋。

夜幕在一片高潮聲中落下。

***

外面流言蜚語滿天飛,可把孔氏急死了,成天圍在容清樾面前轉,旁敲側擊的問她是否真如傳言不願交出兵符?為什麽,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容清樾被她問得心煩郁悶,日日找借口跑出府去,今日約了林侍郎家的嫡女去酒樓,明日約上幼時軍營裏一同長大的宋國公家的世子去跑馬,那公主府是一點不想回。

林家嫡女哭兮兮地以父親得知她去酒樓罰她禁足拒絕了她,容清樾只好抹著鼻子躺在府裏的躺椅上嘆氣。

“殿下,那兵符不過是以物件,讓交還就還了吧,陛下責怪上可不好。”孔氏坐矮椅上,算著離過冬就幾月了,拿出庫裏陛下新賞的料子,給殿下縫制冬衣,“傳的時日太久,對您的清譽也不好。”

“嬤嬤,兵符不是我不願還。是定了時日,待文書下來,我就會將兵符還給陛下。”容清樾無奈拉開臉上蓋著的絹帕,“外面的人不懂瞎起哄,您就別跟著添亂了!”

孔氏說:“這樣就好,奴怕陛下聽信了流言對您生厭。”

“我不還這兵符,陛下也不會說什麽。”容清樾側過身,看孔氏手上的動作,“我知您心意,但這些事只要陛下不發話,您都不必急。”

她的秀活好,少時跟著名滿天下的繡娘學過幾年,比宮裏的繡娘都要好上不少。

孔氏笑著說好。

容清樾看了小會兒,很覺困倦,躺下側過身,薄毯蓋過胸口,沈沈睡了過去。

***

赴約的清晨,容清樾練了一會兒武,洗漱換洗好衣服,躺在樹影下的搖椅上,手邊放一杯清茶,悠哉悠哉的搖著。

孔氏過來回稟:“殿下,馬車套好了,準備何時出行?”

容清樾抵著扶手起身,闊步往外府外走去:“禮佛需誠心,誤了時辰不好。”

“殿下並不信佛,為何還要前去?”侍女菡萏提著裝滿小食的食盒,跟在容清樾身後。

“佛我不信,可未嘗不可拜。”容清樾說,“神也好佛也罷,拜了是否有作用不好說。對於面臨絕境的人,神佛都是希望,寄托著那些人的願景。”

菡萏似懂非懂的點頭,抱著食盒坐在馬車前頭,等騎著馬的子廈踱到馬車旁,與容清樾說清前面的情況,菡萏從懷裏拿出揣了好久的糖油小餅。那頭的容清樾還沒放下車窗簾,伸長了脖子看他倆。

菡萏背對著,看不到容清樾,他半天不接,催他:“你倒是拿呀,還熱乎著呢!還是你今日吃了別的姑娘的東西,不願吃我的了?”

子廈殿下的視線那麽熱烈,讓他不好意思伸手去接,熱氣蔓延,整個脖頸都熏紅了。眼見著菡萏以為他真吃了別的姑娘的東西,眼眶泛紅就要落淚的樣子,子廈慌張擺手:“沒有沒有,我這樣一個人,哪有別的姑娘願意給我吃的。只有菡萏姑娘才會對我這麽好,我豈會不願!”

容清樾‘噗嗤’笑一聲,湊合道:“子廈快接,那糖油小餅可燙了,菡萏的手都紅了!”

子廈見她說完話便將頭縮了回去,才羞赧著接下糖油小餅:“多謝菡萏姑娘。”

語落便一甩韁繩,驅馬往前跑去。

馬車不隔音,菡萏聽著殿下清鈴搖響般的笑聲,羞得臉通紅,好在殿下未說他們如此不知羞恥這等落人的話,她擡起手捂了捂臉,長長出了一口氣。

***

長公主晨光未曦時就已在福緣寺中,寺廟的住持對外清走其他香客,為她留出一方清凈。

她面對佛祖,跪坐在蒲團上,虔誠地念佛經,指尖的佛珠勻速轉動,儼然是個忠誠的信徒。

容清樾跨進大殿,接了僧人遞來燃好的香條,認真地對佛像拜了三拜,將香插在香爐裏,絲絲縷縷的煙蜿蜒著往上飄去。

長公主睜開眼,眼角的紋路給她增添了一些年輕女人沒有的韻味,眼眸流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到她的發飾,眉頭皺了皺但並未說什麽。

她今日的頭發用木簪隨意挽了起來,隨性自在。

容清樾的頭發不如待在閨閣中的姑娘般長發及腰,每每梳發總要用上許多發包,放上裝飾用的金釵銀簪,壓得腦袋都擡不起來,今日無外人,舒服些為好。

長公主說:“陪姑姑在寺裏走走?”

容清樾沒有不應的道理。

福緣寺修築在雲都最高的朝雲山山腰中,周圍百年老木郁郁蔥蔥,只這一片院地才得光明。

長公主帶著她走上上山頂的石板路徑。

兩尺寬的路,長了青苔,濕滑異常,身後跟著的仆從一萬個驚心,路徑旁便是坡,布滿大小不均的石塊,兩位主子都是金貴的人,隨便哪一位摔了他們都擔當不起。

兩人走得悠緩,用了一個半時辰才走上山頂。

今日雲開霧散,山下城池盡收眼底,有黑鷹淩雲高飛,長公主自上往下俯瞰而去,感嘆說:“登頂之難,不亞於在那群迂腐頑固的男子手裏找一份女子的容身之地。”她伸出手去,正面遮住眼睛,就如將江山都握在手中,“小啾,你看,站在這山頂,底下的一切,都是那麽渺小,小到我仿佛可以隨意摧毀任何。隨心所欲的感覺,難怪人人都有奢望。”

容清樾每呼吸一下,都感肺中寒涼,問長公主:“姑姑呢,也有這樣的奢望?”

長公主收回手,讓侍女給自己披上大氅,輕笑一聲:“哪敢呀。身為公主,有居於百姓之上的榮華富貴已是極大幸事,何求太多。就算我想再往上走,這世道,也不允我們女子達成心中宏願。我* 們這樣的公主啊,不過是被拘在富貴窩,看似高高在上的皇族罷了。”

“高山的頂峰孤寒,世間沒有幾人能攀登,也很難堅持在這樣的地方停留太久。”容清樾往下望去,是被大地托起的房屋,被群山保護的雲都,被整個天地保護著的百姓,“登上頂峰的人,不論是誰,他們都是被腳下山石叢林托起,在天崩地裂時首先保護山石叢林的巨人。”

“隨心所欲這個詞,出現在‘巨人’身上,他便已然德不配位。”

長公主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最後化為欣慰:“小啾真是事事為民想,若是個皇子,姑姑一定力薦你為太子。”

“可別。”容清樾爽朗拒絕,“當好一個太子、皇帝,可不是看得到百姓的辛苦就行。”

長公主饒有興趣的問:“還要什麽?”

“不是都說自古帝王多無情,高位者要放棄許多自己的情感,才能處理好萬般事儀。”容清樾說,“我是個有私心、自私的人,不會為天下任何人放棄自己要的感情、事情和人,所以我就算為男子也不適合做皇帝。”

“確實很有道理。”長公主擡手撫了撫她披散在身後的烏黑發亮的發瀑,看眼天色,說,“該回去了。”

所謂上山易下山難,走了兩個多時辰才從山頂回到福緣寺裏,長公主的體力不必她這個征戰沙場的人,到福緣寺時便腿軟,坐在蒲團上休息了好一會兒。

從福緣寺下山的路,兩位公主坐上轎子下山去,住持與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和尚紛紛松了氣,擡起黃袖擦了擦這一日緊張所致的冷汗。

山下回城裏的小道旁,兩輛馬車等候許久,轎子搖搖晃晃走了下來,穩當停在山腳下。

容清樾與長公主並肩走著,看山花遍野。長公主將要上馬車,一只腳已經踏了上去,忽然想起什麽,停下腳步回頭:“南啟質子被小六帶走了。”

容清樾不知道為何要提起這個來,楞了一下,點頭回道:“我知道,姑姑為何將人讓給了她?”

“小六想要,我這個做姑姑的豈能和小輩爭搶?”長公主說,“世上男子千千萬,南啟質子的面容我還是能再找到。”

容清樾笑了笑:“小六性子跋扈了些,但我聽他人說,小六待她宮裏的面首挺好。李緒在哪不重要,他只要活著就行。”

“小六啊,可不只是性子跋扈。”長公主意味深長地說,說完也不待她說什麽,轉頭上了馬車。

***

容清樾閑來無事,搭在床邊看風景,落日餘暉打在臉上,神似降臨凡間的仙女。

子廈在車邊與她說:“嘯哥這些年暗中查訪,當年在朝中力舉太子殿下前去和親的大臣,皆已亡故。”

容清樾坐直身,眉頭聳了起來:“所有。”

子廈點頭:“所有。”

“都是什麽時候死的?”

“多數都是上了年紀,某一年受不得寒,又或是一場大病,便離了人世。”子廈說,“然有幾位朝臣皆受抄族之刑,妻女、近親、熟識的朋友一個都沒留下,他們的家中宅子均收入國庫,書籍、器物銷毀。嘯哥數次想救人想留下一些東西,他們明處派了層層把手看管,暗處有死士埋著,他寡不敵眾,一次都不曾成功。”

“好一個毀屍滅跡。”容清樾冷笑一聲,寒冰慢慢襲上眼眸,“他們早有準備,讓聞人嘯不必再廢功夫,回萬月谷去吧,待有了計策再讓他出來。”

“是。”

正說著話,馬車驟然停下,容清樾沒有防備,險些往前縱去,好在反應及時扶住窗框,並未顯出狼狽。

子廈喝到:“你怎麽掌的車?平路還能勒馬!驚到殿下我為你是問!”

車夫待馬匹穩當停下,慌忙回身看向根本看不透的車簾,急著解釋道:“回稟殿下,急停馬車不是草民故意,是——”

容清樾理著方才弄出褶皺的衣裳,耳邊是車夫聲音掩蓋不了的尖銳哭聲:“何人在哭?”

子廈到馬車前,看到一穿著簡陋麻衣的婦人不顧危險擋在馬匹前面,哭喊著‘相公死的冤枉’,揚聲對馬車裏的容清樾說:“殿下,有位婦人,求殿下為他相公做主。”

車夫忙說:“是的殿下,就是她突然從路邊跳出來,我才急忙停車的。”

“我沒有怪你,你不必擔憂。”容清樾從馬車裏走了出來,先對車夫安慰一聲,才繞去馬頭,見到那位婦人,“我不過是從福緣寺回家去的香客,你怎知我能為你相公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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