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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江流天地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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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江流天地外

船行不多時辰,便近圓水園。江王氏同江決等下了船,江客低聲囑咐了渭川幾聲,放他離去。

江王氏不由道:“渭川且隨你們去神農谷吧。”

江客道:“渭川對諸事熟惦,叫他先陪著江決在府內外轉轉。”

渭川下了船,對著江決輕輕一個揖身。

阿元與江客並立船頭,望著一行人遠去。那江決忽的回過身,朝船上射來一道目光。那目光中的笑意太過分明。

阿元輕道:“你怕他對母親不利?”

“我相信他那一杯毒酒,確不想置人於死地。但仍是謹慎為好。”

阿元只覺江上風大,便躲回艙去,扭頭一看,江客並不跟來,而是獨自去艙尾搖櫓催船。

阿元長嘆一氣,兀自伏在香楠木案上睡了。等再醒來,天光已明,自己身上披著一件江客的外衣。

阿元搭著外衣走出艙外,船已靠岸,江客正在岸邊牽著一匹白馬出神,遠望是迤邐生翠的仙架山。

阿元往岸上縱身一躍,江客這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想扶妻子一把。阿元避開他的手,只將他的外衣丟過去。

江客堪堪扯出半分笑意,似欲開口,卻又沒了下文。

阿元氣道:“你便沒有話要對我說?”

他垂睫輕聲:“自是有的。”

“你且說啊。”

江客苦苦一笑:“我以為原在倉山碼頭,你便要負氣出走的。”

阿元一怔,又聽得江客低低問道:“不知在你心中,我是否卑劣已極?”

阿元沈默,她孤鶴似的坐在江邊良久。

久到江客以為她會在起身的那一刻,棄他而去。

於是他在她起身的時刻迎上去,一雙手舉棋難定,未知所措。

阿元望著他,他難堪地低下頭去,無法與她對視。

“我亦有不堪的身世,可我只言片語都不曾向你隱瞞。因為你是我的丈夫。”

“如今你還認我做丈夫麽?”

阿元面色慘白:“那你呢?你要我做你的妻麽?一個對丈夫一無所知的妻子?”

阿元凝眸含恨:“你究竟在心裏如何看我?我貪慕權勢,眷戀榮華?倘若你是江幫之主,我便歡天喜地做這個少夫人;倘若你一朝變為無名小卒,我便連正眼也不再瞧你?又或是你以為,只有你的地位夠高,權勢夠大,才能庇佑我?”

江客伸手欲觸阿元的面頰,卻又猶疑著停滯在半空,苦澀一笑:“你自不會看不起我。只是我深深厭惡那段過往。每每欲向你吐露,都覺鼻尖會飄過乞兒的臭腐之味。我不想讓那些我厭惡的東西,叫你知曉。”

阿元眸光一濕,道:“你明知我心中愛重你,你貧也罷,富也罷,皇子也罷,乞兒也罷,我對你之情意,並不因身份高低而減損。”

她說罷,回過身去,長嘆一氣。

“倘若是從前,你這樣欺我瞞我,我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江客聞言,心中豁然一聲,她竟原宥了他,寬恕了他。他惝恍著伸出手去,輕輕觸著她的肩。

“見過母親與曾外祖之後,我只覺自己心性苦淡了許多。”她默聲片刻,“你若覺得往事深重,多說無益,咱們便不再……”

“打我記事起,便是個街頭討飯的孤兒。”江客開口,原來一切也沒有這麽難,“是秘幫的前任幫主段袞將我領了回去,讓我與其他孩子一道兒學文習武。秘幫的暗衛,多是由此而來。渭川便是同我一塊兒習武的。我們一隊七人,只有我和渭川活到現在。”

可以想見,必是暗衛常常履身險境,才有這般境況。

“永元148年秋,主母傳下一張小像,急令幫主段袞尋與畫像相似的孩童。我便這樣,稀裏糊塗做了江玄。”江客自嘲地笑笑,“其實這些舊事也不過三兩句就說完了。我做過乞兒、做過暗衛,做過江幫的少主,這之後,我是什麽身份,便由你掌握了。”

江客說著,將隨身的那塊玄玉,輕輕擱在阿元手中。那漆黑幽深而又玲瓏剔透的存在,這玉石光華分明如此純凈,偏偏內韞比萬丈深淵還要幽玄。

她望著眼前一江水:“你不想回到江幫,與江決相爭?”

江客說出那段隱事,心情為之煥然,神色也不再黯然:“你還記得麽?當初你不願留在圓水園,我曾說過,要隨你去浪跡天涯。”

“自然。你……你說過不止一次,要離開江家。”阿元恍然望著他,“你……心裏早料定了真正的江玄並沒有死?他會回到江家?”

江客輕輕笑起:“怎麽料得定?只是,我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身份。我深知,我永遠做不了真正的江玄,只能做一個江家的過客。”

“你留在江幫,只為報恩。”阿元細細睇看江客神情,“我知道了,南越一行,你以身犯險,便是為了還清恩情。你只把自己當做另一個渭川!恩還盡了,你便自由了……”

江客眸中渡著一點暖光:“阿元,你猜我的心思,總猜得這樣準。”江客說著,不自覺伸手撫了撫阿元的鬢發,指尖輕輕穿過一捧雲似的青絲,他的心悠悠蕩起來,笑容浮出來,“所以你知道,母親是不會拒絕我娶你的。沒有你,也許我早游離於江潮湖海,做一個游子浪人了。”

阿元笑起:“比起少主江玄,似乎那浪子江客,更像是女匪阿元的意中人。”

“阿元,這番說話不怕你笑話。遇見你之前,我曾長久地感到孤獨,多少時候,我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漂泊的稚子。但你的出現,讓我的心落定了。我承認,當初的婚嫁,確然有不坦率之處,可你就像那些黑羽帝皇蝶,我怕我不狠心一點捉住你,你就t要飛走了。”

阿元似有不詳之預感:“倘若……我當真要飛走呢?”

江客望著她笑:“我一直追著你。你飛累了,便會停下的。也許正好就停在我的懷裏。”

“你不會累麽?”

“你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只有漂泊累人,若是歸人,心又怎麽會累呢?”

阿元掀唇欲動,偏又按捺下去,只無聲地嘆了口氣。

江客輕道:“你不肯信我了?”

“我是發愁。我沒法兒不信你。”阿元淺淺蹙眉,日光薄照,更顯得蒼白,“明知有些事,你還是要欺我瞞我的。這點,你同王宗一樣。”

江客楞了一楞,隨即笑起來,他的笑中含情,情中有癡,雖則他平時也笑,卻不似此刻。

阿元總是能在他眼眸揚起的片刻,分辨出笑中是真情還是假意。

阿元將那玄玉擱回他手中,他合掌一握,便似攏住脆弱的蝴蝶一般,將她的手連同玉牌都留在手中。

阿元睨他一眼:“渭川總說你‘癡’,其實你精著呢,不像我的癡,都是真傻。”

江客仰天狂笑起來,一把將妻子攬在懷中。阿元小意掙紮了一下,便也由他去。兩人相親相偎,頓覺山水勝畫,自來親人,雙雙顏色大悅,便如一對開在盛時的並蒂香花。

阿元在江客懷中喟道:“世間有多少美景至情,可人們眼盲心盲,只曉得為蝸角虛名、蠅頭微利事空耗一生。若是江決真像他說的悔改了,咱們便在這仙架山下隱世而居,再不過問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自然是好。”

“只可惜,我總覺得他不懷好意。”阿元自懷中揚臉望著丈夫,“你同我想的一樣,是不是?”

“我只盼著他真能改好。”

“若是與他作對,也十分艱難。更何況,那一定叫母親傷心。”

“‘此身許國,萬世不悔。’母親定然會諒解的。”

阿元輕輕道:“此身許國……據說,江煥同我那太子舅舅交情很好,對麽?”

“不單如此。聽主母說,江煥與先太子楚昶、懷安帝,三人曾是至交好友。”

阿元目露欽佩:“人說江煥是相佐之才,看來他真要那個位置,也不是難事。他是嫌惡那人……搶了我太子舅舅的天下?”

自從得知身世之後,阿元不再直呼懷安帝的名諱,只稱“那人”。

“私下裏,懷安帝曾三顧茅廬,江煥只在最後一次啟門,說了一句:唯圖報國,不念忠君。”

阿元目現神往:“聽你這樣說,我倒是越發惋惜江煥早逝。忠於國、忠於萬千百姓,比忠於一個區區君王緊要多了。可滿朝文武,又有多少知曉這個道理?”

“他們不是不知,而是,忠於萬千百姓,難免要得罪朝臣、開罪君王,落得個名也無,利也損的下場。只求心安,又有幾人能做到?”

江客攬住妻子的腰身,將她攜上馬去。二人同馬,香澤近身,江客俯身在阿元面頰旁落下一吻。

“江……”阿元頓了頓,失笑道,“真奇怪,喚你江玄已慣,偏偏你又不是江玄了,更奇怪的,是拓跋決……”阿元見提到拓跋決,丈夫一臉的不自在,忙轉口膩聲道:“好相公。”

江客忍俊一笑,道:“這聲倒好聽。只是不知我的好娘子,有何吩咐?”

阿元撫了撫白馬的鬃毛:“咱們不會真要到神農谷去吧?”

“半個神仙境,你倒不願去麽?”

阿元喏喏道:“我怕你非請神農谷主替我看病。”

江客只討好一笑:“那你願意去哪兒?”

“咱們去叨擾任大坊主兩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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