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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山中日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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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山中日月(一)

嬌妻之命,江客無有不允的。璧人白馬,放轡緩行,抵達染坊時,正是晌午時分。

顧少堂見了阿元,真是喜極而泣:“江夫人,見著您,這可大好了!東家這幾日急得跟什麽似的!我這便飛鴿傳書叫她心安!”

江氏夫婦在任家小院用了餐好飯。阿元身困體乏,便去屋內小睡。江客待她盹著了,將顧少堂找了來,遞給他一封信,低聲囑咐幾句,放他去了。

阿元醒時,江客正在一旁靜息吐納,氣運周身。她亦興起,隨他練了半個時辰內勁。

阿元內力之積不若江客渾厚,知他練至最後,周身輕汗薄發、如霧升騰,便取了帕子。待江客練完,便替他拭汗。

“你功夫這樣好了,再練下去,要做什麽武林盟主麽?”

江客笑道:“你若是要當盟主夫人,我這便去搶盟主的寶座。”

“成日看人打架鬥毆麽?我沒有丁點興趣。”阿元耳聽門外動靜,猜是任羅衣的腳步急急趨近,便大聲道:“不若開間綢緞坊同任羅衣搶生意。”

話音剛落,便聽得門外女子好不氣惱:“堂堂的江幫少夫人,還要同我們小民爭利,知不知羞呀?”

阿元已迎了出去,開門道:“江幫家大業大,我和相公力不能支,還是弄一間小小鋪子,營生簡單,不累人。”

任羅衣香汗薄出,便拿隨身之帕微微一抹:“你這無情的小妮子,虧我被馬車顛得七葷八素,都是為了來見你,你還沒良心地同我搶生意。”

阿元見顧少堂隨在任羅衣身後,一副拘謹模樣。

任羅衣扭臉道:“顧少堂,別在這兒杵著,你去弄兩碗仙露茶來。”

這仙架山的仙露茶,是由當地一種仙螢草制成的。此草生處,流螢紛飛,仙架山民視螢蟲為仙人之前驅,便喚此草為“仙螢”。以仙螢草的嫩葉芯所制的仙露茶,至清至純,有詞人讚說“不著人間半點塵”。只是仙螢草嫩葉易腐,在撚下後,不消一時半刻,便會由鮮綠轉衰黃,須得趁草色鮮翠之時,立刻著以滾水炮制茶湯。

此茶阿元不知,江客卻曉得,他洋洋灑灑露出一笑:“何必叨煩顧兄弟呢,一來一回少不得要花上一個時辰。”

阿元撟舌難下:“謔,這茶這樣難烹調麽?”

江客同她說了其中的緣故,阿元不由道:“那咱們便去仙螢草處,一邊賞草看螢,一邊品啜香飲,豈不是好?”

江客搖搖頭道:“今日行路遠,已是乏了。明日再去吧。”

他說著,又對著任羅衣輕輕施禮:“攪擾坊主了,我去廚房烹煮一味茶,與你們姐妹閑話時佐食。”

顧少堂忙道:“這可使不得。”

阿元笑道:“顧大哥,他難得有閑情,你由著他吧。”

顧少堂為難之色溢於言表,偏生人品又鈍,磨不過阿元說嘴,只得引江客去了廚間。

阿元望著江客的背影,若有所思。

任羅衣搡了搡她:“怎麽?不舍得?他去去便回的。哪裏就一刻也分不開了?”

阿元掩上門,笑影子有些暗下來。

任羅衣不由揪心道:“你前幾日究竟怎麽了?江少爺他發了好大脾氣,簡直……”

“有歹人綁了我,不過他們以為我是個不會功夫的弱女子,我便逃出來了。”

任羅衣撫了撫心口:“怨不得他急得那樣。”她說話間打量阿元,“也是,瞧你這樣病怏怏的,誰又知道你身懷絕技呢?我也該跟著你學兩套功夫傍身。”

阿元玩笑道:“行啊,我給你開個好價錢。”

任羅衣沒好氣:“要銀子,那可不學了。”

阿元以手撐額,靜了片刻,突然道:“羅衣,也許任弘微會回來的。”

任羅衣神情凝噎,半晌才道:“怎麽突然說這個。”

“我早該想到,叫江幫替你打探一下消息。”阿元越想越覺有門道,“是啊,秘幫從來消息靈通。他們幫我找到了我……我的親外祖。也許能幫你。”

任羅衣垂睫未語,她收斂起當家做派時,便是一個楚楚堪憐的文秀佳人,再艷冶的衣裳襯在她身上,都透出一股子清氣。

阿元繼續道:“不瞞你說,江家有個失散多年的親人,昨日也被找著了。我想,你那弟弟雖被拐子拐走,定不會害他性命。咱們細細地找,總有消息的。到那時,你也不必這般對待顧大哥了。我瞧著他的神情,有時也覺可憐。任弘微之失,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都是那拐子可惡!”

任羅衣已忍不住淌眼抹淚:“若是真能……真能……”

“你倒別哭,想一想,任弘微走失時,身上可留著什麽物什?”

“他走失時候身上穿的是大紅織金麒麟補緞制的衣裳;腳上是一雙雲頭履,紅緞為面、青綠鑲邊;頭戴一頂粉鍛底子的虎皮小帽,虎口綴著一枚銅鈴鐺;頸中藏著一塊銀燒琺瑯寄名鎖,寫著‘長命富貴’,是喬三叔制的。我樣樣都可以畫出來。”

任羅衣一氣兒說下來,半點磕巴都不打,直說得阿元心疼。

“還有,我那弟弟生有淚痣,後腰處有一塊紅色的蝶形胎記,看模樣,大約十九歲上下……”

阿元連連點頭:“好,好,好。你記得這般清楚,咱們找著他的機會便更大了。”

兩人正自說話,江客t與顧少堂已攜著一壺茶水和一籃子晚食回來了。

顧少堂布好菜,擱好碗筷,便退下了。

阿元正欲嘗嘗江客的茶手藝,卻見他按住了自己的手:“這茶,餐後飲。”

山中菜蔬鮮嫩,入口回甘,阿元難得多下了兩筷子。

任羅衣不由道:“其實你身子這般輕飄,何必茹素呢?弄些葷食滋補得多了。”

阿元輕道:“從前我養過些鳥雀,家中長輩責我玩物喪志,將那十幾只鳥雀都焚烤了,勒逼我吃下去。從那天起,我便不喜葷菜,其實吃也吃得,只是多少有幾分……懼了油葷,怕了腥膻。”

任羅衣訝然道:“想不到你族中家教,如此嚴厲。”

阿元住了筷,托腮不言。

江客沖了一小杯茶湯,送到她面前,阿元見湯底澄明,花香四溢,輕道:“是雪月茶?”

江客微微一笑。

任羅衣朝阿元皺了皺鼻:“賢伉儷倒是嘴刁,雪月茶?這般風花雪月之名,我可是從未聽過。”

“這是我們胡亂起的諢名。因這茶皆用白花。”阿元將面前那杯香茶轉而遞給任羅衣,“那便先敬羅衣?”

任羅衣素手自袖間翻出,將那杯清茗輕輕巧巧地接了來:“多謝。”

那茶香順著清甜滋味滑入喉間,任羅衣送飲的姿勢一頓,一張秀若芝蘭的臉容呆住了,凝在風裏。

“白玉蘭、茉莉花、梔子花,這是三白茶!”

阿元疑惑道:“原來叫三白茶麽?”

任羅衣輕輕擱下茶杯,神色怪異。

阿元輕道:“怎麽了?這茶有什麽古怪麽?”

任羅衣搖了搖頭,後知後覺望向江客,似是自嘲一笑:“白蘭花與茉莉花、梔子花並呼為‘盛夏三白’,所以我爹爹便將這茶叫做‘三白茶’。我娘患有頭風,白玉蘭可解此癥,他便常常為我娘沖泡此茶。”任羅衣撇開目光,低低道,“我已許多年,不曾飲過此茶了!”

江客聞言,神色微微一恍。

阿元輕奪過任羅衣的茶盞,道:“此茶惹你生愁,咱們不飲了。”

任羅衣輕搖了搖頭:“是我今日乏了,我不多陪了,好麽?”

“我送你回房去。”

任羅衣起身婉拒,款步離開,人影遠遠搖曳在風中。

阿元突然開口道:“你的後腰有一處傷疤,是在秘幫中留下的?”

江客怪她有此一問,搖頭道:“傷得早,不大記得了。”

阿元將尋找任弘微之事同他囑咐了一遍,見他神思恍惚,心中一緊,便道:“你……你眼下也有淚痣……會不會……”

“天下的事兒,哪有那樣巧合。”江客道,“你是想尋任弘微想得急了。”

“幼年的事兒,你記得多少?”

江客搖頭道:“幾乎不記得……有模糊印象的時候,便是在蘇陽郡城的長街上討飯,求人施舍些銅板。”

阿元頗為失望地低下臉去。

江客替她又斟了一杯雪月茶:“費了功夫呢,你淺飲一杯。”

江客看著妻子將那一杯風花雪月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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